邱 毅 郑晶玮
十九大报告明确指出:“我国仍处于并将长期处于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基本国情没有变,我国是世界最大发展中国家的国际地位没有变。”两个“没有变”是对我国基本国情、发展水平和国际形势的准确判断,是我们当前和今后较长一段时间内,开展各项工作的基础认识。为此,我们需要审视发达国家的“门槛线”,清醒认识我国与发达国家之间的距离,并从国际国内两方面把握“世界最大发展中国家”的定位。
近年来,美国等一些国家质疑我国已经是全球第二经济大国,但仍被视为发展中成员。国内也有一些声音认为,我国人均GDP即将突破世界银行认定高收入国家的标准,并据此主张,我国应承担与世界主要发达国家同等强度的国际责任。上述观点,混淆了发达国家和高收入国家的概念,笼统地将两个概念画上了等号。
发达国家的概念源于1961年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OECD)的成立,该组织在讨论如何将资源从富国向穷国转移时,使用了“发达”(developed)和“发展中”(developing)这对概念,此后这对概念被广泛接受并使用。发达国家是指已经发展起来的,人均GDP很高的先进国家;发展中国家既包括正在发展但发展水平不是很高的国家,也包括根本没有发展的低收入国家,范围很广。显然,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是非此即彼的概念,即没有达到发达国家水平的国家,都应该被认为是发展中国家。
世界贸易组织对发展中成员身份实施“自我认定”。大多数经济体都会从多个维度对自身发展程度进行评估,如表1所示。只有当所有维度都达到标准时,这个成员才会在世界贸易组织中承认自身的发达经济体身份。一些依靠石油、天然气等资源优势,人均GDP很高的富裕经济体,如文莱、卡塔尔、沙特阿拉伯,因其产业发展水平较低,自认为是发展中国家;根据联合国开发计划署(UNDP)的HDI指数(1)联合国开发署根据各国/地区的综合发展水平,将189个国家/地区从高到低依次分为四组:极高人类发展水平、高人类发展水平、中等人类发展水平和低人类发展水平。,到2017年共有59个经济体属极高人类发展水平(high human development),但是因为人均收入较低,如智利、俄罗斯、乌拉圭这些位列其中的国家,被认为仍属于发展中国家;还有一些经济体,为享受世界贸易组织对发展中成员的优惠待遇,即使所有维度都满足要求,也会选择推迟放弃发展中国家地位,如韩国早在2006年人均GDP就首次突破了2万美元,但是直到2019年10月才正式宣布承认自身的发达国家地位。
表1 发达国家与发展中国家区分标准
高收入国家概念源于世界银行差异化贷款政策的需要。世界银行根据各国收入水平的高低,将国家分为低收入国家、中等收入国家和高收入国家,前两类国家可以享受更多的贷款及优惠利率。为落实这一政策,需要量化一个高收入国家的标准线。因此,1989年世界银行研究部门提出,以1987年的6000美元作为“工业化”(industrialized)经济体的人均GNI标准,即高收入国家的标准,并且每年根据全球价格一般水平的变化,调整具体数值。2017年,这一数值被调整为12056美元。
显然,世界银行制定高收入国家标准是为其贷款政策服务的,而不是为了区分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从实际结果看,该标准也无法起到区分二者的作用:发达国家肯定属于世界银行认定的高收入国家,但反之并不成立。部分发展较快较好的发展中国家也被列入到世界银行的高收入组国家之中。例如:在1993年,韩国人均GDP就达到了8740美元,超过了当年世界银行高收入国家8625美元的标准,但是直到2005年,联合国贸发会才宣布韩国进入发达国家名单。目前,阿根廷、智利、乌拉圭、波兰、匈牙利、立陶宛、拉脱维亚、克罗地亚、马尔代夫、巴拿马等多个国家的人均GDP也已超过1.2万美元,但是既不被联合国,也不被OECD认定为是发达国家。综上所述,高收入国家的范围包括了所有的发达国家和部分发展较快较好的发展中国家,与发达国家的内涵有着显著的差异,如图1所示。
图1 高收入国家与发达国家在内涵上的差异
既然高收入国家与发达国家的内涵有差异,那么十分有必要对发达国家“门槛线”进行界定,而不是简单地将世界银行的高收入线认定为发达国家“门槛线”。需要注意的是,近几十年来发达国家集团与发展中国家集团之间的“南北差异”被显著拉大,这也导致世界银行高收入国家“门槛线”与发达国家人均发展水平之间的差距呈现出不断扩大的趋势,如图2所示。
图2 发达国家人均GDP与世界银行高收入国家线对比(1987—2018年)资料来源:根据世界银行2019年公布的数据整理所得。
以西方G7国家发展水平为参照,1987年G7国家人均GDP为17766美元,是1987年6000美元标准的2.96倍。考虑到物价上涨因素,这一标准在2018年被调整为12375美元,而当年G7国家的人均GDP达到了50679美元,上升到了当年标准的4.1倍。
以世界银行高收入国家发展水平为参照,1987年所有高收入国家人均GDP为14601美元,是当年标准的2.42倍;2018年高收入国家人均GDP为44715美元,上升到了当年标准的3.61倍。
以OECD成员国发展水平为参照,1987年所有OECD成员的人均GDP为14958美元,是当年标准的2.49倍;2018年OECD成员的人均GDP为46523美元,上升到了当年标准的3.76倍。
显然,无论是根据G7、世界银行高收入国家,还是OECD成员为参照标准,都显示在最近30年中,发达国家人均发展水平远远超过世界银行高收入国家的“门槛线”。
需要特别关注的是,在过去三十年中,世界银行的高收入国家标准与发达国家人均发展水平之间的差距被持续拉大。显然,世界银行的这一标准是被压低了的标准,该标准只能反映一个国家的绝对发展水平,并不能反映其与当前发达国家之间的相对差距。因此,当一个经济体刚刚成为世界银行标准下的高收入组成员时,与成为发达国家之间还有很大距离。
发达国家是一个综合性概念,是指那些经济和社会发展水平较高,人民生活水准较高的国家。人均GDP只是一个便于比较判断的基础性指标。达到这一标准,意味着到了发达国家的及格水平。因此,这一“门槛线”应当是处于发达国家集团内靠后国家的人均GDP水平。由于发展的波动性,一部分国家成为发达国家后,经济还曾出现了大幅度下滑,如希腊、葡萄牙等。对于人均GDP出现较大滑坡的国家,更应该参考其一段时期内人均GDP的峰值作为发达国家的门槛线。综合联合国开发计划署(UNDP)的HDI指数、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OECD)国家名单、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的先进经济体名单,排除少数小型经济体(例如:安道尔、列支敦士登、圣马力诺、摩纳哥、梵蒂冈),全球较为公认进入发达国家序列的国家共有31个(见表2)。
根据2018年全球人均GDP的排名,如表2所示的发达国家中,斯洛伐克、希腊、葡萄牙、捷克、斯洛文尼亚,分别排在全球人均GDP的第44、43、41、39、36位,属发达国家集团内的尾部成员。在2018年,这五国人均GDP的中位数是20347美元。如表3所示,上述国家作为新晋发达国家,在超过发达国家“门槛线”后,其人均GDP也出现过较大的反复。如:希腊人均GDP从2008年的31997美元,大幅度降低到了2017年的18885美元。即便如此,上述五国的人均GDP也普遍超过2万美元。其实早在2008年,这五国人均GDP的中位数就已经达到了25133美元。因此,以目前发达国家末尾集团的发展水平为参照,显然当前发达国家的“门槛线”至少应是人均GDP达到2万美元。当然,一国发展水平是一个综合概念,2万美元的人均GDP只是成为发达国家的必要条件。
表2 全球进入发达国家行列的名单
表3 发达国家集团中部分尾部成员的人均GDP(2008—2018年) 单位:美元
2018年,中国人均GDP刚刚接近1万美元,只是处在发展中国家比较冒尖的水平,仅为发达国家集团“门槛线”的一半左右,与G7国家平均水平(48150美元)差距更大,仅为其1/5左右。改革开放四十年来,中国虽然在各方面取得了长足的进步,但目前人均发展水平距发达国家的末尾集团仍有很大距离,与G7等主要发达国家相比差距更大,发展任务十分艰巨,因此需要客观估计中国整体进入发达国家水平所需时间。
目前东亚有三个国家已经公认进入发达国家序列,分别是日本、韩国和新加坡,其外向型经济发展模式、文化传统与中国有一定相似之处,三国人均GDP从1万美元左右到彻底站上2万美元的过程,对中国有一定的历史借鉴意义。
日本原本就属发达国家,在1980年时日本人均GDP为9417美元,到1987年时快速增加达到了20594美元。以美元计价的日本人均GDP快速增加,有一个众所周知的原因,即1985年广场协议后,日元对美元大幅度升值,日本人均GDP从1985年的11600美元猛增到1986年的17080美元。排除汇率变化,日本在人均GDP接近1万美元后,用了10年左右的时间,实现了一倍左右的增长。第二次世界大战后,从“发展中国家”晋级为“发达国家”的东亚国家只有新加坡和韩国。新加坡1989年人均GDP为10380美元,1995年即达到21578美元,但是此后受亚洲金融风暴的影响,人均GDP有较大波动,直到2000年之后,人均GDP才企稳回升向更高水平增长。韩国人均GDP在1994年时为10205美元,同样受亚洲金融风暴影响,经历起伏后在2006年才首次突破2万美元,达到20888美元,到2009年又曾跌落到18291美元。
由此可见,无论是日本这样原本就是发达国家的经济体,还是韩国、新加坡这样区位条件好、比较优势突出的中小经济体,人均GDP从1万美元发展到站稳2万美元,都经过了十年甚至更多的时间的发展。
近四十年来,尤其是加入世贸组织后,中国作为一个整体享受到了融入世界经济所带来的“财富效应”,但是不同区域融入全球经济并获利的能力和结果有很大差异。中国的中部、西部、东北,以及广大农村地区的发展水平仍然较低。现阶段,中国少数地处东部的大城市,特别是北京、上海、深圳、广州等特大城市,不仅人口规模超过了不少发达国家,而且城市人均GDP也超过了1.8万美元,十分接近发达经济体的“门槛线”,但是中国大部分地区的人口仍处于人均GDP在4000~8000美元的区间。
本文用2008—2018年全国31个省级经济单位(除港澳台)的发展数据,对各省级经济单位人均GDP达到1.2万美元和2万美元的时间进行测算。假定美元汇率保持不变,为2018年人民币对美元的平均汇率6.6174,且大部分省级单位按照过去十年(2008—2018年)的平均增长速度发展。其中,山西、辽宁、内蒙古因种种原因在过去五年发展较缓甚至出现滑坡,贵州发展速度迅猛,因此上述四个省级单位采用过去20年的平均增长速度(1998—2018年)作为未来增速的依据。测算结果如表4所示。
表4 我国各省级经济单位人均GDP达到1.2万美元和2万美元所需时间估计
根据世界银行高收入国家人均GDP 1.2万美元的标准,目前中国已有北京、上海、天津、江苏、浙江、广东、福建等7个省级单位达到标准;山东等15个省级单位可望在5年内达到;山西等8个省级单位可能需要5~10年时间才能达到;目前人均GDP水平最低的甘肃则需要10年以上的时间才能达到。根据发达国家“门槛线”人均GDP 2万美元的标准,北京、上海已达到标准;天津、江苏、浙江、福建、广东等5个省级单位有望在5年内达到;内蒙古等15个省级单位需要5~10年才能达到;吉林等9个省级单位需要10年以上的时间才能达到。需要注意的是,虽然目前东北三省的人均发展水平位于全国中游,但近年增速较慢,很有可能在发展中被其他省份赶超。总体上看,根据各省经济增长的历史数据,我国经济比较落后省份的人均GDP达到1.2万美元还需要10年;达到2万美元至少还需要15年。
参考东亚三国发展经验,综合考虑中国区域经济发展不平衡的现状,中国要越过人均GDP 2万美元的发达国家“门槛线”,至少还需要十年以上的时间。党的十九大报告明确提出“从2020年到2035年,在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的基础上,再奋斗15年,基本实现社会主义现代化”。显然,这一时间节点与中国“基本实现社会主义现代化”的发展目标是契合的。
2018年全球GDP总量约为85万亿美元,全球人均GDP在1.1万美元左右。“小康”一词意指中等发展水平。十六大报告提出“在本世纪头20年,集中力量,全面建设惠及十几亿人口的更高水平的小康社会”。2018年,中国人均GDP为9804美元,接近全球人均1.1万美元的水平,也比较接近世界银行人均1.2万美元的高收入国家标准。十六大确定的奋斗目标将在近几年内实现。但是,即使中国达到了人均1.2万美元的水平,也只是意味着中国刚刚达到全球平均水平,在全球范围内仍属于“小康”水平,不属于发达国家。我们应认清中国是发展中国家的现状,坚持“最大发展中国家”的定位,为基本实现社会主义现代化而奋斗。
从国际角度看,应充分考虑我国发展对世界的“外溢效应”,在坚持发展中国家地位的基础上担负起大国责任。我国作为经济总量全球第二,制造业增加值连续九年、货物出口额连续十年全球第一的大国,是名副其实的“世界最大发展中国家”,经济活动“外溢效应”十分显著。“世界最大”决定了我国从发展中国家成为发达国家,对其他国家的影响将远远超过日本、韩国、新加坡等经济体。中国人均GDP的快速上升,不可避免地让许多已经工业化和正在工业化的国家/地区感受到了巨大压力。从发展水平看,虽然当前中国不应承担与G7等发达国家同等强度的国际责任,但是我国可以从“一带一路”倡议延伸出去,承担与自身能力相适应的大国责任,带动广大发展中国家共同发展;下一步,可视自身发展水平,逐步提高中国承担国际责任的强度。
我国经济发展的多层次性,决定了中国成为发达国家不可能是“一蹴而就”的,是需要长期努力才能实现的。中国整体发展难度大,在部分重要领域与世界先进水平差距依然较大。如在33项机械行业技术领域,中国仅在输变电设备、高铁等领域领先,其他20多项技术均落后于发达国家;又如在世界品牌实验室发布的2018年《世界品牌500强》中,美国占据223席,而中国入选品牌只有38个。因此,要认真贯彻落实党的十九大报告,以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为指引,在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的基础上,再奋斗15年,让全国人均GDP达到当前发达国家的“门槛线”,基本实现社会主义现代化;到2050年,力争达到当前G7国家发展水平,将中国建设成为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
需要强调的是,中国承担“大国责任”与坚持“发展中国家”定位并不矛盾,而是“立己达人”的高度统一。前者从规模的角度明确了中国在全球发展中所应肩负的使命,后者实事求是指出了中国当前经济发展的水平。中国依靠自身力量实现发展,本身就是对全球发展的最大贡献,也让中国更有力量去帮助世界发展,与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使命是一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