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雨涵
纪录片《炮火下的国宝》在央视纪录频道播出后,获得好评无数,有人说自己“边看边哭”。片子讲的是抗战期间,普通中国人拼死为国护宝的故事,这些国宝大多是珍稀版本的古籍。“不要小看这些普通人,危难关头是他们及时站了出来,拯救了这些宝贝,也延续了我们国家的文化命脉。”制片人刘鸿彦介绍说。
有一个叫李义贵的山东大汉,早年是拉黄包车的,后来成为山东省图书馆馆长王献唐的私人秘书。1937年,他奉王献唐之命,护送上万件古籍珍本、商周青铜器、名家字画、秦汉砖瓦等文物离开济南,转移到后方。
一路迁徙,非常艰辛。从山东到武汉,又到宜昌、重庆万县,最后终于在乐山安定下来,走了7000多里路。转移途中传来消息,山东图书馆被战火焚毁,损失图书二十多万册,只有这5箱馆藏精华幸运逃过一劫。
他是山东人,不懂四川话,语言不通,又不能吃辣。内战期间,当地物价飞涨,他经常跟省里面失去联系,只能靠去江边搬运、清洗泥污、摆地摊来赚生活费。即便是这样,他也没有动过变卖藏品的念头。
李义贵走的时候,老婆孩子都不知道,刚出生的儿子还不到一岁。1950年回乡的时候抗战早就胜利,新中国都成立了。他就一个人在四川乐山守着那五箱书,守了十余年。
后来,李义贵的外孫女来到他藏身的山洞,忍不住哭了,她哭并不是因为外祖父有多么了不起,而是想到外祖父一米八几的人,就委身在这么一个黑暗逼仄的山洞里,一个人过了十几年,觉得很心疼。李义贵的外孙女现在就在山东博物馆当讲解员,她外祖父当年守护的这批国宝,有一部分就在博物馆里。她的身份也让她跟这些国宝产生了一种精神的延续。
很多人都知道故宫文物南迁的故事,知道抗战期间很多学校、政府、兵工厂搬到了重庆和昆明,甚至听说过南京的一些科研机构,赶着一群种猪、种鸡过三峡。这些古籍的迁徙路线,其实跟故宫文物、学校、政府机关和鸡鸭鹅是一样的,甚至有可能在同一条船上。
1934年,全国图书馆系统开始着手准备抗战。其中有100多箱最珍贵的古籍,包括历代皇家收藏、敦煌经卷、甲骨文等,是蔡元培、胡适、梁启超、鲁迅等齐心协力征集来的。这批古籍从京津英美银行金库转移到上海法租界,都无法确保安全。在当时中国驻美国大使胡适的帮助下,美国国会图书馆答应保存这些古籍,条件是复制一套胶卷。
当时整个太平洋都是日本的天下,美国政府不愿出面,国民政府又有心无力,只能靠私人力量来解决。当时北平图书馆上海办事处有个职员叫钱存训,他的老婆有个熟人正好在海关当检查员。钱存训就每周趁他上班的那天,偷偷用小独轮车拉几箱书,假装是新书运出去。蚂蚁搬家,用了将近两个月时间,才把100多箱古籍送出海关。没想到,刚送上商船没几天,太平洋战争就爆发了,商船从此杳无音信,所有人都非常沮丧。
没想到,两个月后的一天早上,钱存训突然在报纸上看到,这批书安全抵达美国国会图书馆,所有人都震惊了,过程至今成谜。抗战结束后这批书被运到中国台湾,至今还存放在台北故宫的地库里。
当时很多古籍在转移时,明明都是无价之宝,却只有两三个人护送, 很多是一些普通的人,用非常乐观的态度面对抗战劫难。清华大学一个图书馆职员马文珍,喜欢在运书的时候写打油诗。比如,《开箱歌》:“箱子里放着杜甫和陆游,他们又陪着我们逃一次荒。”纵观中国整个历史,这些古籍善本就是在一次又一次的逃难中流传下来的。我们的文脉也是这样被继承下来的。
大量档案记录里,这些珍贵古籍在运送的途中都是“一件不少”。听说日本人要来抢书,大家一起把书转移到安全的地方。书掉河里了,周围的群众自发下水打捞。组织抢运《赵城经藏》的八路军太岳军区二分区政委史健,“反扫荡”期间朝不保夕,他把5000卷经藏分散,每个战士身上背几卷,最后一件不少地保留下来。
唐贯方当时是清华图书馆的一个普通馆员,护送书先到了宜昌。那时在宜昌有点像敦刻尔克大撤退, 北方南方所有的物资、人马都挤到那里。三峡航运的能力有限,要换到小船上,怎么办?只能等。他们在宜昌等了两个多月,头顶上日本飞机一直轰炸,那些书籍、仪器就堆在码头,临时搭一点棚遮挡。唐贯方每天大半夜起来,拿手电筒到处照一照,随身还带个榔头,整天在那儿守护着。
在兵荒马乱的年代,信守然诺,有始有终,普通人身上的这种侠义精神,丝毫不亚于文化人舍生取义的文化自觉。我们现在想起抗战,会觉得恐慌。其实当时很多社会秩序依然存在,还有人心的秩序,每个人心里知道该干什么,各司其职,来了事也不慌。
//摘自一条微信公众号,本刊有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