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宝玉
一种流畅不羁的美在我眼眸里繁衍,它凝绿的颜容,沁凉我的心,生活种种不洽所激生的矛盾,此刻都得到了降解。是的,我一个人在花坪,解析万物的秘密所在。这个时候,花坪是我一个人的。
古老而新鲜的时间溶解了属于寒武系的地质,再也不能向前推溯了,我思维的极限就停止在那里,在龙胜的幅轴里,感知的官能与我遥望的天际相叠合。在地貌学上,花坪属于南岭支脉越城岭山地南延的一部分,属中山地貌类型。如此切削,如此陡峭,如此升拔,如此动人心魄,又撼动人心。而在修辞学里,它又是对偶、比喻、拟人、借代、夸张、排比、反复、象征、寄寓……从不同的角度营造不同的句式。我解读它,在春天,也在冬天。每一帧画面都是自然修饰,色彩具备温和的体温,能温暖我此时腿脚的寒冷。多好啊,现在是初夏了。
初夏的花坪净化了我记忆的废墟,一切都在重建,向死而生,向终而始,跋涉的双脚已经蓄满了力量,我从安徽来,抵近龙胜诗章的核心。
它是“花瓶”,也是花坪。是龙胜画轴里最轻巧的布局,在我书写的桌面,一只花瓶安静的站立着,它陪伴着我,写诗,或写散文,或神思遥远,它处于现实和虚幻的交界处,具备山水细腻的花纹。我总是在旅途中,提及它的存在。今天我在龙胜,在花坪,又再一次写到它。我思想的花坪,等同于花瓶的意境。这是一片等待开发的梦境,龙胜花坪,语言的图腾起到了象征的作用,美学的原力催生着诗画的涂染,总是某一刻,或云天洞开,或紫云环绕,或星宇浩瀚,一种不期而遇的感动颤栗心魂。如诗人所说,“你要让阳光洒在心上而非身上,溪流穿躯而过,而非从旁流过。”
我是衷爱着花坪的。在这个初夏时节,我忘记回复所有人的询问,因为我在花坪,我找到了自己美学和诗学的上游,我也寻到了自己生命史学的开端,我见到我从未见到的银杉——植物界的熊猫。我们的国宝。因为银杉的发现,花坪国家级自然保护区被称为“中国的花坪,世界的银杉”。15133.3公顷(属龙胜县范围内的面积为5266.77公顷),何其辽阔,何其广袤。多么庆幸啊,我置身在诗意的无限里,哦,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就是一株银杉,已然活了万年,但是我已然忘记了自己辛劳的半生,每一天都是重新开始,是新生。
“南国瀑布之乡”、“动物王国”、“花的世界”,这些都是花坪的皇冠,在我的心目中,它也是我的“诗歌王国”“散文故乡”“爱的襁褓”“灵魂的皈依”,和我所有的愿望交织在一起,组构成我下半生的诗意。在花坪,每一粒负氧离子里都饱含着想象的漩涡,一叶一世界,那么多的银杉,还有南方红豆杉、伯乐树、华南五针松、福建柏、篦子三尖杉、鹅掌楸、闽楠……都将我身处的动态世界转化为一种永恒的静态。从物欲的世界逃亡出来吧,来到花坪,回归自然的怀抱,缪斯在等待我,陶渊明在等待我,一切的一切都会得偿所愿,身体的,心灵的,进出清欢的境界。
花坪是清洁的。因为它是纯自然的。在花坪,语言的百草茂密葳蕤。
“天空中飘浮着的大片云朵在缓缓移动,在淡淡的阳光中散发着暖意。我以为微风过处,一片老树叶抖动了一下,原来是一只蝴蝶飞出来了。我以为是自己眼冒金星,原来是一朵花盛开了。如果有心细察锦毯一般的大地,无论哪个树桩的废墟都显得那么美丽如画。”俄国著名自然散文家米·普里什文如是写道。那么,当这阵清风吹拂过花坪时,便留下了足够的墨汁,我吸足了墨囊,静静地书写。跟随着米·普里什文的脚步,进入花坪的核心。那里,是另一层世界。我是卑微的,在广袤的草木之间,生命又是宏大的,这并不矛盾,这样的落差引起我们的敬畏。是的,我敬畏着花坪。它在时间的长河里,永不衰老,它能医治所有心灵的病疾,它有取之不尽的语言圭臬,每一脉流水都是诗的韵脚,每一缕晨光都把昨夜照亮。
在一位朋友的博客看到这样的文字:“大山里,路边百合盛开。走到瀑布水头,听见水流的轰鸣,仿佛脚下的地都在抖。没有桥,只得趟水。”他所说的瀑布是林中最大的红滩瀑布。我与他有着同样的感觉,花坪是原始的,双脚跋涉其中,恰如一种生命的仪式,身心都在颤抖。对于出生在平原地区的我来说,这样的体验是从未有过的,那是情愫的变种,由平铺直叙到陡然拔升。在瀑布的面前,在草木之中,身体的力量在一点点消失,我们已经没有勇气说出自己的伟大。
有句格言一直被我记在日记本的扉页上,“荒野,许你一个肆意张扬的远方”,真好啊。生命中,我们期待着远方,现在,来到了花坪,我觉得自己已经获得了远方的诗意。我愿意隐去自己的姓名,我愿意毁弃自己的履历,就在花坪,过着肆意张扬的生活。《瓦尔登湖》的作者梭罗说:“我也在心中惦记着另外一种人,他们似乎外表阔绰,但其实是所有社会阶层中穷的最叮当响的,他们积攒了一些闲钱,却不知如何去用它,也不知如何去淡漠它,因此,反倒给自己打造出了一副金银做的脚镣。”是啊,被各种欲望所束缚的我们都带着一副沉重的脚镣,我们的舞蹈是蹩脚的,是无趣的,我们不欢乐。只有当我们脱去这脚镣,让一双赤足行走在大自然的土地上,才能获取生命的真谛。那是我期待的黎明。
黎明,花坪的黎明。我生命的第二次启程。
一个人的眼睛,一个人的花坪,一个人的梦乡。在龙胜,我的心湖里容纳下全部的大海,那是虚构的,是属于虚词的。我知道,漫游花坪,是一生都无法完成的事业。多想永远栖息在这里,与白云,与流水,与飞鸟,与银杉在一起。但愿啊,我成为它浩荡时间长河里的一段,永不消弭。
获得新鲜的预示,完成生命中最难雕刻的章节,在花坪,诗歌仿如一只飞鸟,轻盈地掠過笔端的弹拨,奏出和谐的天籁。
一个诗人对我说:“就像萨福、狄金森,终生只写一种诗。”由此想来,一生只写我的花坪也是一件极其幸福的事情。因为它是我一个人的。
(编辑 何谓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