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远桢
(中共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委党校民族宗教理论教研部,新疆乌鲁木齐 830002)
西域都护创始于西汉汉宣帝时期,是汉中央政府在西域设置的最高军事和行政长官,秩比两千石,相当于内地的郡太守,终于东汉末年。“西域都护府”是西域都护的办事机构,最初设置于乌垒城(今轮台县境内),郑吉是在西域开府施政的第一位西域都护。在《汉书·郑吉传》中有记载:“(郑)吉于是中西域而立莫府,治于乌垒城。”西域都护的设置,标志着西域正式隶属于汉中央王朝,开启了中央政府治理西域的先河,不仅有效地维护了汉朝西北边疆的稳定,保障了丝绸之路的畅通,还促进了中原与西域的政治、经济、文化等各方面的交流,使西域诸国逐渐依附于汉中央王朝,奠定了西域边疆各族人民对于中央王朝的凝聚力与向心力。由于这一职官在管理和统治西域有重要影响与作用,因此历代都对西域都护这一研究十分关注。随着时代的演进,有关西域都护研究的新材料、新方法与新问题不断出现,研究的深度与广度也不断提高,“西域都护”的历史形象逐渐由平面发展为立体,并在不同时期呈现出鲜明的阶段性特点。因此,从学术史的视角,总结前人的研究成果,对两千年来西域都护研究的阶段性特点进行分析,弄清西域都护的研究现状,有重要的历史与现实意义。
西域都护研究的奠基期:公元前60年西域都护府的设立至19世纪中叶。这一时期有关西域都护的研究属于中国传统学术研究范畴,除《汉书》《后汉书》较为详细地记载了有关西域都护的设置情况外,清代之前的史学家,着重于对史料的注释与训诂,以史料为本,以考订为方法,重引述而轻创见,理论分析较少。这一阶段主要是对西域都护的相关史料进行了校勘、考证与解释,对其含义、来源、职责、意义等进行了阐释,研究主要集中在以下三个阶段。
唐代是六经注疏学大发展的时代,由于科举考试与经学注疏学的影响,为前史注疏较多,形成了史学注疏学。唐初史学家颜师古在《汉书·郑吉传》所作注中这样论述:“并护南北二道,故谓之都。都犹大也,总也。”从字面上解释了西域都护的含义及职责。唐代杜佑在《通典·职官典》中谈道:“汉宣帝地节二年,初置西域都护,为加官也,或以骑都尉、谏议大夫使护西域三十六国,有副校尉,始以郑吉为之,后废。至后汉永平十七年,复置。晋宋以后,有都护之官,亦其任也。大唐永徽中始于边方置安东安西安南安北四大都护府,后又加单于北庭都护府。”[1]他首次阐述了西域都护的来源及其历史发展情况,阐明了唐代在西域设置的都护府是在汉代基础上的继承与发展。
宋代宽宏的文化政策,使得宋代学术较为繁盛,宋代学者们更是继承了考证这一学术传统,发展了“考异”的方法。北宋史学家司马光主持编撰的《资治通鉴》中记载:宣帝神爵二年,“吉既破车师,降日逐,威震西域,遂并护车师以西北道,故号都护。都护之置,自吉始焉。吉于是中西域而立莫府,上封吉为安远侯。”[2]胡三省在《资治通鉴》注中论述到:“百官表曰:‘西域都护,加官,地节二年初置’盖误以神爵为地节也。西域传又云‘神爵三年’,亦误。”[2]胡三省首次注意到西域都护设置时间有两种说法。宋代徐天麟撰《西汉会要》中记述:“西域都护,加官。宣帝地节二年初置。以骑都尉、谏大夫使护西域三十六国,有副校尉,秩比两千石。丞一人,司马、侯、千人各二人。”[3]详细复述了西域都护的俸禄及其下属官员。
到了清朝,尤其是乾嘉时期,朴学考据之风大盛,这一时期清朝统治相对稳定,又大兴“文字狱”,文人学士不敢抒发己见,因而把时间用在古代典籍的整理与考订上,大力提倡经学考据,乾嘉学派更是推崇考据学,采用了汉代儒生训诂、考订的治学方法。清乾隆帝敕撰的《钦定历代职官表》不仅总结了前人有关西域都护的记述,例如书中提到《荀悦汉纪》《通鉴考异》中有关西域都护的建置时间的讨论,还论述道:“今西域库车为古之车师南道也,伊犁在库车西北北道也,今伊犁将军总辖南北两道,则正汉都护之职矣。”[4]充分肯定了西域都护的历史影响及作用。
当然,这一时期还有其他史料对西域都护的相关内容进行了记述,如晋代袁弘编撰的《后汉纪》、宋代编撰的《太平御览》及王益撰的《西汉年纪》、南宋郑樵《通志》、元代马端临编撰的《文献通考》以及清代钱大昕《二十二史考异》等史料中,大都依据前代史书进行复述,没有超越前代文献的范围,较少有对西域都护提出新的论述,故在此不再引述。
总体来说,这一时期关于西域都护的研究,侧重于对经史的校勘、考订、注释与辨伪,通过广泛收集史料,对古代经典著作进行了细心整理与归纳总结。在对西域都护的记述中,已注意到《汉书》中记载的西域都护设置时间的矛盾之处,认识到汉代设置西域都护这一开创性之举的职官制度的影响和意义,对其历史作用做了简要评价等工作,为后来西域都护的研究奠定了坚实的基础。但是,这一时期的学术研究也有其缺陷,如对古史的考订重证据罗列,而缺少系统论述与逻辑推理,虽然注意到了西域都护设置时间的矛盾之处,但并未分析错误的原因,而简单地将之归于误记。总体来说,这一时期有关西域都护的研究,不管是对于设置时间还是职责问题的探讨,亦或对其历史作用的评价,尚未定型。
西域都护研究的发展期是鸦片战争至新中国成立。中国现代学术研究是与民族存亡的危机感交织在一起,加之近代西方学术研究的理论与方法的传入,多学科分门别类与学科构成的明晰化,推动了我国学术研究开始从传统研究路径向近现代研究路径转变。
伴随西方国家殖民扩张步伐的加快,尤其是沙俄和英国等西方国家对新疆的蚕食,促使为其殖民扩张服务的新疆研究日益兴盛,这些国家在新疆非法进行“科学考察”、地理勘测、窃取情报等活动的同时,也将近代西方学术研究范式传入,其中包括逻辑分析法、归纳法、田野调查法、考古学等方法,带动了近代学术意义上西域研究在世界范围的兴起与发展。晚清民初,1894—1904的这10年是日本“东洋史”学逐渐成型时期,日本出现了对“中国四裔”的研究热情,其中包括对西域的研究。日本对西域的研究是在西方学者的刺激下开启的,他们沿着欧洲学者的路线,进入新疆“探险”和考察,开展西域历史地理研究。例如,日本学者松田寿男《古代天山历史地理学研究》(1956年)一书第四章中,对《汉书·西域传》中天山诸国距离西域都护治所的距离,提出了质疑,并考证了产生这一问题的原因。[5]
与此同时,中国学者也开始了近代意义上的西域历史地理研究。其实,在19世纪初中国学者就已经对西北史地学进行了关注,在取得了一些成果的同时,还促使了传统考据学向近代意义的历史学研究的转变。[6]伴随清朝中后期列强对中国边疆的觊觎,外加西北边疆的动荡,刺激了中国学者对西北历史地理的关注。19世纪中叶,一方面乾嘉学派“考据之学”继续延续,另一方面以谋求强国御侮的“实用之学”开始兴起,特别是乾嘉朴学考据的方法和西洋制图学的结合[7],为边疆史地研究提供了有力工具,也促使了西北舆地研究的兴起,地理学、历史学、政治学、法学等多种学科的结合运用,促使中国古代传统的舆地学开始在民族危机中向近现代兴起的边疆学转变,从而开创了现代意义上的边疆学研究。
一批知识分子由于种种原因亲身到了新疆,为西北舆地之学在此时产生一批重要著述提供了机遇。尤其是清朝道光以来,徐松、王先谦、李光廷、丁谦等均依据《汉书·西域传》的记载对西域都护府遗址进行了考证。其中徐松的《汉书西域传补注》可谓开创了西域都护研究的新篇,他首次实地考察了西域都护治所遗址“乌垒城”,注曰:“(乌垒城)今库车城属策特尔军台,及其东车尔楚军台,皆乌垒城地。”由于嘉庆年间徐松被发配新疆,使得他有机会实地考察天山南北诸地,他还探讨了西域都护设置于“神爵二年”,补注曰:“案郑吉既破车师,即并护北道,故封侯之诏已称都护,是都护之置在神爵二年秋,百官表作地节二年初置,误以神爵为地节,此传作神爵三年,亦误。”[8]徐松关于汉代西域都护的论述,不仅比勘史料,多所订正,而且还结合实地考察,指出今地所在,较前人高出一筹。
这一阶段随着考古挖掘的开展,出土了大批简牍,包括敦煌汉简、居延汉简以及黄文弼等人在新疆罗布泊挖掘的汉简等。简牍学的兴起和发展,使学者们开始运用新材料对西域都护进行研究。伴随着新材料的出现,西域都护的研究进一步深入和细化,研究范围也开始扩大,出现了一些专门研究西域都护的论著。这一阶段不再停留在从文本到文本的传统学术研究方式,而是进入到实地考证,利用考古材料进行验证。在中国传统学术向现代学术转变过程中,王国维起到了奠基作用,他开创的“二重证据法”,即将考古与文献相结合的方法,为后世所推崇。王国维在《尼雅城北古城所出晋简跋》中论述到:“前汉时本以骑都尉都护西域,后遂略称西域都护,新莽之后,都护败没。”他在简跋的基础上论述了西域都护来源于骑都尉,最后败没于王莽之后。[9]黄文弼《罗布淖尔汉简考释》(1948年)一文根据罗布淖尔汉简和史料文献,考证了历任西域都护的姓名及任职年代,他在新疆考察时期还探寻了西域都护府的遗址。[10]陈直的《汉书新证》(1959年)利用居延汉简考证出:“西域都护有时称为西域校尉,副校尉有时亦属兼官。”[11]他在继承王国维“二重证据法”的基础上,结合居延汉简确定了《汉书·百官公卿表》中未载之官名,考证了西域都护的别称以及属吏的名称和职责等。
19 世纪末20 世纪初被认为是我国现代学术的发端时期,学界一般认为五四运动以后我国传统学术开始转向现代学术,此后,中国现代学术逐渐呈现出繁荣景象。边政学的创立,将现代学术的新视角与新方法应用于西域研究,同时,文献与考古资料的结合,“使考古为历史服务”的学术主张以及逻辑推理论证等方法运用在了西域都护的研究中。逻辑推理、系统分析方法的使用使这一时期西域都护研究开始逐步细化,出现了考证西域都护设置时间、历代西域都护、西域都护府治所、西域都护所辖西域诸国考等新问题的探讨,使西域都护研究进一步深入。但是,由于时代背景的限制,这一时期的有关西域都护研究的内容还是不够全面与深入,研究数量也相对较少。
20世纪中叶至今,可谓是西域都护研究的繁荣期。随着新中国的成立,尤其是改革开放以后,我国社会经济取得迅速发展,学术研究也更加活跃,多学科交叉研究以及新材料的发现,进一步推进了西域都护问题研究的广度与深度,表现为研究内容的细化和层次的多维化趋势。这一时期,伴随着对新疆考古发掘的进一步开展,更多汉简、文献的出土,大批考古学家、学者深入新疆对西域都护府遗址进行了考察,尤其是90年代敦煌悬泉汉简的发现和整理,为西域都护研究提供了更为丰富的材料,使西域都护的研究内容、范围进一步扩大。这一时期,伴随现代学术的发展、学科分类的细化,出现了大量西域都护的专题研究,对某一具体问题的探讨也更加客观深入,西域都护研究进入全面发展阶段。有关西域都护的研究主要分为以下四个方面。
西域都护并不是汉朝在西域最早设置的职官,《汉书·百官公卿表》记载西域都护是加官,加官是一种附在本职之上有特定职责的官称。由于史书没有明确指出西域都护是由何职演变而来,因此,学界对此问题也展开了讨论,包括骑都尉、使者校尉、使者、僮仆都尉等,主要有三种不同的观点,即由骑都尉、使者校尉和使者发展而来。
李炳泉《关于汉代西域都护的两个问题》一文根据敦煌悬简,认为“使都护西域骑都尉”是“使西域骑都尉”“都护西域骑都尉”“西域骑都尉”的全称,指出西域都护是骑都尉以使者身份管理西域的加官,后来才演变成正式职官。[12]李大龙《西汉西域都护略论》一文指出,西域都护的来源是“使者—护鄯善以西南道使者—西域都护”,“使者”才是西域都护的前身。[13]洪涛《汉代西域都护研究述评》[14]、贾应逸《汉代西域都护府的由来—兼谈郑吉的历史功绩》[15]和《新疆简史》[16]都认为西域都护是在“使者校尉”的基础上发展而来的。此外,还有一些学者认为西域都护是由僮仆都尉发展而来的,这种说法刘锡淦在《关于西域都护与僮仆都尉问题的质疑》一文中进行了质疑,他认为虽然二者职权相似,但二者所行政令不一,西域都护与僮仆都尉之间没有继承关系,所以僮仆都尉不是西域都护的前身。[17]
上述问题争论的核心在于西域都护这一加官是由何职演变而来,而争论的焦点集中于“使者校尉”上。虽然学界在西域都护的来源问题上存在争论,没有形成定论,但有一点可以得到肯定,那就是西域都护成立时是一种加官,后来在治理西域的过程中才逐渐变为正式职官。
对西域都护的职责,《汉书·西域传上》记载:神爵三年,匈奴日逐王降汉后,“乃因使吉并护北道,故号曰都护。都护之置,自吉始矣。僮仆都尉由此罢,匈奴益弱,不得近西域。于是徙屯田,田于北胥鞬,披莎车之地,屯田校尉始属都护。都护督察乌孙、康居诸外国动静,有变以闻”。这段记载指出西域都护的三个职责:并护南北两道,管理屯田,督察乌孙、康居等外国动静。同书《百官公卿表上》载西域都护“使护西域三十六国”,同书《郑吉传》载:“(郑)吉于是中西域而立莫府,镇抚诸国,诛伐怀集之。”指出西域都护的主要职责是“镇抚诸国”。因此,由于史书的不同记载,学者开始探讨西域都护的职责,是护道、护国、管理屯田还是“督察乌孙、康居诸外国”“使护西域三十六国”“镇抚诸国”,或是兼而有之等。李大龙《西汉西域都护略论》一文认为,只有先护国,保证西域诸国的安定,才能确保丝绸之路的畅通。[13]洪涛《汉西域都护府的建立及其历史地位》一文认为西域都护的职责:一是征调西域诸国军队,抗击匈奴;二是安抚西域诸国;三是发展屯田事业,确保南北道路畅通,既有护国也有护道的职责。[18]
对西域都护的管辖范围,《汉书·西域传》记载:“康居、大月氏、安息、罽宾、乌弋山离之属,皆以绝远,不在数中。”《后汉书·西域传》载:“武帝时,西域内属有三十六国”“哀平间,自相分割为五十五国”。由于史书对西域都护所辖诸国并没有记载清楚,三十六国之数历来有争议,因而引起了学者们的讨论。周振鹤《西汉西域都护所辖诸国考》认为西域都护辖区还包括乌孙、大宛、休循、桃槐等国[19]。李大龙《西域都护的设置不是乌孙和西汉关系转变的标志》专门考证了乌孙与西汉的关系,认为西域都护的设立并不标志着将乌孙统一于汉王朝,乌孙是在后来的发展过程中才成为汉朝属国,受制于西域都护的。[20]董直《西域诸国考》论述了西汉时期西域原有三十六国,汉武帝后分裂为五十四国,他认为,葱岭以西七国,大宛不属都护。[21]黄文弼《汉西域诸国之分布及种族问题》也认为大宛不属都护,西域共54国,但都护下属只有48国。对于西域都护所辖诸国考的问题,主要集中在乌孙是否在都护的管辖范围之内,随着西域形势的变化,乌孙分裂后力量的削弱,西域都护的统治范围应包括乌孙在内。[22]
从第一任西域都护郑吉起,到东汉最后一位西域都护李崇,共有18位。《汉书·段会宗传》中记载:“郑吉建都护之号,讫王莽之世,凡十有八人,皆以勇略选。”[23]虽然《汉书》中记载有18人,但可考证到的仅10人。由于史书中也并没有列出历任都护的姓名、任职起始时间、任期和治理措施等情况,因此,这也就引起了学者们的讨论。
黄文弼《罗布淖尔汉简考释》一文中,根据罗布淖尔汉简和史料推论出历代都护的姓名及任职时间。可考证的十人,分别是郑吉、韩宣、甘延寿、段会宗、廉褒、韩立、段会宗(复任)、郭舜、孙建、但钦、李崇。[24]周建《西汉时期的西域都护研究》一文结合汉简考证到有一位叫“青”的西域都护,任期可能是公元1年至公元3年间。[25]此外,对西域都护下的一些属官也进行了论述,其中包括“副校尉,秩比两千石,丞一人,司马、侯、千人各二人”,副校尉是副贰,级别与都护相同,职权仅次于都护。“丞”相当于管理文书的官员,秩比六百石,武职,其地位同于司马;“侯”秩比六百石;“千人”是带兵的小头目,军职。[26]李炳泉《两汉西域副校尉略考》一文指出西域副校尉始置于汉元帝时,他认为西域副校尉并不是西域常设职官,而是根据需要临时增设的,且驻地不定。陈汤可能是两汉首位也是西汉唯一一位担任过西域副校尉者。[27]
由于受材料的限制,传世文献中没有记载清楚历任都护的姓名、任职时间、主要功绩。汉代共有18位西域都护,但可查证的仅10人,而西域都护“皆以勇略选”,因此,对汉代历任西域都护的考察还存在疑问,还有探究价值。
《汉书·西域传》记:“都护治乌垒城,去阳关二千七百三十八里,与渠犁田官相近,土地肥饶,于西域为中,故都护治焉。”这说明西域都护府治所建在西域的中心位置的乌垒城,距渠犁不远。清代学者徐松于19世纪撰写《西域水道记》时,将乌垒城所在定于策大雅(今轮台县策大雅乡)以南。从清代至今,学者们普遍认为西域都护府城址在今天的轮台县境内。
关于西域都护府治所的位置,很多学者都进行过多次实地考察。20世纪初,英国学者斯坦因通过实地考察,推测出西域都护的大致方位在阳霞以西、轮台境内的绿洲带。1928年,北京大学教授黄文弼随中瑞西北科学考察团赴塔里木盆地考察,将轮台县的小野云沟定为古乌垒国地。此后几代考古工作者都参与到寻找西域都护府遗址的工作中,他们采用各学科共同推进的方式,传统考古手法与现代新技术结合应用,对众多古城遗址进行了田野考察。同时,加紧对历史文献的研究与深读,探寻西域都护府遗址。但约两千年的岁月刻蚀、风沙掩埋,这些古城大多仅有少量残迹依稀可见,学界一直没有找到确定西域都护府城址遗迹的力证。
2017年12月8日至10日,在轮台召开了“汉唐丝绸之路的开拓——西域都护府研讨会”,与会专家学者经过20多场的专题报告与热烈讨论,从不同角度深入探讨了西域都护府遗址的位置,对西域都护府遗址所在地理位置的认识有了重大推进。[28]2018年经国家文物局批准,由北京大学考古文博学院、新疆文物考古研究所组成联合考古队,启动了“考古中国”重大项目之一——“西域都护府考古”项目,考古队先期对轮台县境内的卓尔库特古城、奎玉克协海尔古城两处遗址进行考古发掘。经过3年的艰苦发掘,专家指出,卓尔库特古城的建筑规制,明显遵循中央王朝的尺度,出土的汉代器物具有长安地区典型特征。考古发掘项目负责人陈凌说:“卓尔库特古城的发掘对于确定西汉西域都护府治所遗址迈出了重要一步,对于研究中央王朝治理新疆、丝绸之路古代城市考古具有关键性意义。”[29]
历代学者对西域都护府遗址的考察,用雄辩的历史事实证明了新疆自古以来就是祖国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西域都护府遗址是中央政权对西域进行有效管控的力证,也是今天维护祖国统一、深化爱国主义教育、增进民族团结的重要抓手。西域都护府遗址地理位置的确定,不仅是中央政府治理新疆的历史明证、国家主权的重要标志,也是文化认同的关键地标和中华民族极其宝贵的文化遗产。因而西域都护府遗址及文物不仅有较高的考古价值,而且对研究新疆历史文化也有着重要意义。
自汉代以后,历代中央王朝不论国力强弱,都把西域视为故土,设置机构行使管辖权。汉代设立西域都护制度这一开创之举,有效促进了我国古代边疆治理模式的创建,对边疆与内地的共同发展进步和我国疆域版图的确立具有重要意义。西域都护始置于西汉汉宣帝,后被东汉继承和发展,东汉在设置西域都护的过程中时置时废,到了安帝延光二年(公元123年),“以班勇为西域长史”,遂以西域长史行西域都护之职。西域都护断断续续存在了近百年之久(从公元前60年至公元23年,公元74至75年,公元91至107年),伴随着东汉西域长史的建立而退出历史舞台。此后,西域长史一直延续到魏晋、北凉时期,唐代安西都护府和北庭都护府都是在其基础上建立的。都护制度被保留和传承下来,为历代中央王朝沿用和发展,虽然名称发生了变化,但它的实质功效并没有改变。
西域都护在我国统一多民族国家的建立过程中,尤其对我国西部边疆治理起到重要的作用,因而吸引了大批学者的关注研究。纵观历代西域都护史料对西域都护的研究中可以看出,西域都护研究取得的成果较为丰硕,但是,在对前人研究的考察中,还有一些问题尚待探讨,需要进一步深化和推进。第一,对于历任西域都护、西域都护府治所遗址等问题还需深入挖掘。当前,西域都护府遗址群考古取得了重要进展,因而,依靠考古挖掘的新出土文物,借助新的考古材料来推动西域都护研究走向深入,是当前逐步减少和解决在西域都护研究过程中存在的问题并改进不足之处的重要方法。第二,亟须深入挖掘与整理,西域都护府的设立对促进中原与西域经济文化交流、丰富当地各族人民生活方面的重要作用。西域都护府的设立保障了丝绸之路的畅通,促进了中原与西域经济文化交流,共同丰富了绚丽多彩的中华文化。第三,西域各族人民是如何看待西域都护的治理与统治的,历史上的西域人民对西域都护的评价问题较少有人关注,然而边民对西域都护的拥护与支持,是评价西域都护设置有效与否及作用大小的关键。例如东汉时期,据《后汉书·班超列传》记载,公元76年,汉章帝即位,朝廷认为都护陈睦已死,担心班超独处边陲,难以支撑,下令班超回去。班超受命将归,率部行至于阗时,于阗“王侯以下皆号泣曰:‘依汉使如父母,诚不可去。’互抱马脚,不得行”。班超见此状,决意留下,并返回疏勒,与当地人民一起打败了反叛者,使疏勒重归于汉。班超深耕西域30年,受到西域各族百姓爱戴,汉和帝称赞班超“得远夷之和,同异俗之心”。因而,充分挖掘和研究历史上的西域各族人民对西域都护的认同,以及浓厚的中国一体意识,是西域都护研究中亟待加强与拓展深化的着力之处,这也对今天新疆各民族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历史根基具有重要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