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都乎的於菟

◆ 清 香

自从知道黄南藏族自治州同仁县年都乎村有个跳於菟舞的古老仪式，年都乎这个地名就深深扎根在我的脑海里，让我为之魂牵梦萦。我暗自下定决心，这辈子无论有多难，我一定会和年都乎的於菟有个约会。

这个机会终于来了，一年一度的年都乎土族“於菟节”又如期而至。当我看到“青尚户外俱乐部”群的群主河湟飞鸿先生在群里组织群友去观看跳於菟的仪式时，我被一股神秘的力量牵引着又蠢蠢欲动起来。在我查看了年都乎村的所有资料后，得知我的身体不适合山路的跋涉，但我又不想失去这次机会，于是，我做出一个大胆的决定，坐着轮椅去年都乎看於菟。

於菟在汉语典籍中是虎的别称。跳於菟是青海省黄南藏族自治州同仁县年都乎土族人每年农历11月20日必定举行的隆重祭祀活动，目的在于驱邪逐魔、祈求吉祥。作为年都乎人极其重要的图腾仪式，它已经存在了很长时间。关于於菟习俗的历史渊源，有楚风说、羌俗说、苯教仪式说等多种观点，而与此相邻的其他土族村庄就没有这项活动。因此，作为一种独特的文化现象，它吸引着越来越多的人来到这里欣赏这一古老的祭祀活动。

年都乎村位于青海省黄南藏族自治州隆务河畔，是同仁县的一个土族村，现有200多户人家，1300多口人。虽说是土族村，但年都乎村周围大都是藏族村落，所以这里的生活习俗、语言和服饰等和同仁藏族相似。村名“年都乎”也是藏语，意为“霹雳炸雷，消除魔孽”。但这里却保留着年都乎村土族人特有的民间祭祀活动——跳於菟。每年农历11月20日，这里都要举行跳於菟活动，是因为土族相传这一日为“黑日”，是一切妖魔鬼怪兴风作浪的日子，所以一定要在这一天借助诸神之力，由老虎到各家去驱鬼逐邪。活动包括念平安经、人神共娱、祛疫逐邪等仪式。在古代，老虎又名於菟，土族人相信老虎图案可以驱除邪恶，并带来好运。

那天早上，我们乘坐的旅游大巴8点钟从西宁准时出发，一路经过了清澈宁静、缓缓流淌的黄河。虽然天气寒冷，也许是我兴致盎然的缘故，我没有感觉到一丝的寒冷，青南的冬景在雄浑中透着一种震撼人心的壮美，沧桑而不寂寥。那种触及灵魂深处的壮美，超然于天地之外，又在天地之中。在经过隆务峡时，一阵别样的民族风情扑面而来，在隆务峡谷两边的山坡或者路旁的悬崖上，有不少吉祥图案装饰画，我身边的窗户玻璃上有着一层厚厚的雾气，幸好我坐在第一排，我用相机从大巴的前挡风玻璃上拍下了几张精美的壁画图案，但还是有好多美轮美奂的图案与我擦肩而过，给我的心留下了一些念想。那些精美的壁画中蕴含着浓郁的民族气息，让我感慨这里不愧为艺术之乡。车行至隆务峡中部，一尊巨大的释迦牟尼石刻雕像显现在我们面前，整个造像显得生动、丰满、色彩鲜艳，是典型的热贡艺术石刻中的经典之作。过了一会儿，又看见一个色彩艳丽的转经筒竖立在路边，在阳光下格外引人注目。

11点钟的时候，我们来到了年都乎村。那层神秘的面纱就要揭开了，我的心不由得狂跳起来。我屏住呼吸下了车子坐上轮椅，带着近似于膜拜的心情向村子走去，而年都乎村以它的古朴与宁静接纳了我们这些远道而来的客人。

年都乎村是一个古寨，位于同仁县城以北1公里处。古寨的下部分是新盖的庄廓，有着浓郁的民族风格，令人耳目一新的是每家每户的大门，大门多以雕花居多，精致的木雕内容繁多，有花卉以及各种吉祥图案，居中则雕以藏传佛教标示——双鹿听经法轮。这里是热贡艺术的重要流派堆绣和木雕的主要传承地之一。这里家家户户都出堆绣的艺人，在17世纪中叶，这里已经成为“人人会作画，家家以艺术为业”的画乡，成为藏传佛教画坛上独具特色的一个重要流派。且艺术已经渗透到他们生活的方方面面，从行走在村里的村民的着装上就可以看出他们的生活富足。乡政府也坐落在这里。

古寨的土城呈长方形，城墙均系土筑，但墙壁被主人用黄土泥抹过，显得既古朴又美观。城墙约有8米高左右，东西长，南北窄，开东、北二门，北门为古寨正门。但墙体风化十分厉害，古寨选址于年都乎河北岸的悬崖之上，两面依山，东、南两旁傍水，居高临下，寨内布局十分精巧紧凑。自建寨之日起，寨内便是屯民居家憩息之处，胡同小巷四通八达，排水渠道纵横交错，民居建筑基本保存完好。寨内民居庭院多为四合院式，房屋为土木结构平顶房，一般民居都有飞檐花藻之类的装饰。

在北边的古寨正门，城门两侧有残存的古城墙，斑驳陆离的墙体上，枯黄的苔藓仿佛在诉说着它的沧桑与久远，被风雨侵蚀的已经腐朽的门户很高大，并未像新村的门楣那样精雕细刻，但还是有着许多藏文化元素，两侧的墙体类似壁橱的墙洞里设有两个转经筒，墙体是在竖起的圆木栅栏内填满大石头，也许是在那兵荒马乱时期的防御功能，门楼内的天花板上有坛图，门楣上飘动着经幡，但没有门扇，其实所谓的城门早已失去它应有的防御功能，就像一位风烛残年的老人伫立在古老的城墙中。寨子内没有过多的喧哗声，这里的水泥路面也被清扫得十分干净，几个慈祥的老人手持佛珠坐在小卖部台阶上晒太阳，有几个孩子互相追逐着玩耍，也许，她们没有见过坐着轮椅的外人来村里，很和善地望着我们微笑，有两个女童甚至跟着我们一路来到了村里的年都乎寺。

年都乎寺，藏语称“年都乎噶尔扎西达吉林”，意为“年都乎吉祥兴旺洲”。位于县治北1公里的年都乎乡政府所在地北山脚下。据《安多政教史》记载，年都乎寺由丹智钦初建，第三世夏日仓根敦赤列（1740～1794）时期成为隆务寺属寺。

年都乎寺，是年都乎寺大型壁画的精品荟萃之地。除了绝美的大型精美的壁画、堆绣外，还有不少宗教文物弥足珍贵。据说寺内珍藏的精美壁画，在国内寺院中还不多见，堪称极珍至宝的杰作。年都乎寺的清代壁画遗存，真实地记录了热贡艺术早期的风格特征。

当我们来到年都乎寺时，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年都乎寺门前的两排崭新的转经长廊。艳丽的色彩是藏传壁画的一大特色，在红色的底色上有些纹样仍用金色或橙色等,造成热烈的基调,充满着生命蓬勃令人喜悦的感情。画面既金碧辉煌又清新雅丽,色彩清淡俊秀而对比强烈,浓艳外放而不失于含蓄蕴藉的气韵，更让人感觉到他们的热情与对生命的热爱。入乡随俗，我下了轮椅，走到转经筒长廊的尽头，按顺时针的方向用右手搬动将它们转了起来。

进入年都乎寺，在大门旁右手处的白色的桑炉里有袅袅的桑烟升起，让这座寺庙有了一层神秘的气氛。在年都乎寺内没有熙熙攘攘的人流，显得清净而大气，更有佛教寺庙的庄严和神秘，偶尔见到一两个脚步匆匆转经拜佛的僧侣和藏族群众。看来我们是今天先期到达这里的游客，我们一车人的到来，仿佛未能改变这里的清静，我想，任何人到了这里都不会大声喧哗，当听到阵阵诵经声时，我们不由地都放缓了脚步，我们只是静静地聆听与拍照。据说收藏在年都乎寺内代表作品有8幅壁画（主像为释迦牟尼、宗喀巴大师、怖畏金刚、具誓金刚等，周围组画为佛本生故事、佛传故事等）及瑞唐华旦绘制的巨幅壁画《十六罗汉本传》等，这些作品画风质朴，色彩厚重，笔法洒脱，造型生动传神，是少有的精品。为了保护精美的壁画，各个佛殿的门面全部用厚厚的门帘遮盖起来。因为寺内不允许拍照，我们只能匆匆地领略寺院壁画的精美绝伦与博大精深。

游览完年都乎寺，我们同行的几个人来了村口。虽然离於菟出来的时间还早。但已经聚集了不少摄影、民俗以及旅游爱好者。更多的人已经去了山上的二郎庙观赏於菟化妆和出发的祭祀仪式。因为早就了解了这里的风俗，女人是不能上二郎庙的，所以村子里留守的大多是老年人和妇女儿童。虽然打个车就可以去山上的二郎庙，我从相机拉近的镜头里看到许多女摄影人在二郎庙拍照，但我还是决定入乡随俗。我们向村民寻问於菟进村的最佳欣赏路线，村民热心地为我们指了路，我们来到了於菟下山必经的一个路口。

虽然是一个阳光灿烂的晴天，但凛冽的寒风吹得我们的脸有些生疼。看到我坐在轮椅等在风口上，有几个年轻妇女说等於菟下山还有些早，她们热情地把我让到背风处。我就趁机和她们几个聊了起来，她们的手中都拿着两个当地烤制的一种圆形的散发着麦香的金黄色圈馍，从她们口中得知她们是土族，除了本民族的语言，她们还会说汉语和藏语，风俗习惯和当地的藏族无二。她们都在家带孩子或者服侍老人，她们的男人都在做堆绣，而且收益不错，所以她们的生活条件非常好，她们的衣着时尚靓丽，每个人耳朵上都戴着一对对硕大的金耳环，有一年轻妇女耳朵上戴的一付玛瑙耳环据同伴说要4万多元，每家每户的家门口都几乎停着轿车。望着村民们幸福知足的笑脸，我似乎明白这个村子为什么每年都要举行於菟仪式，那就是除了祈福、降魔还有感恩，感恩生活赐予他们的一切。

下午4时刚过，就在我们冷得瑟瑟发抖时，突然听见山上响起枪声和鞭炮声。一个年轻妇女告诉我们於菟要下山了，又听得震天的鞭炮和锣鼓声，我们顿时兴奋起来。只见山上一阵尘烟，五个小於菟分两路飞奔下山，转眼间来到了我们等待的路口。只见他们以香灰涂身，腰缠红色布带，用白纸条扎起的头发向上竖立着，手中都举着两根长长的竹竿，竹竿的最上端绑有花朵似的白纸条，意为祈求生育之神赐福。他们裸露的上身和腿上或画着虎纹，或画着豹纹，按规矩於菟们是不能从大门进去的,所以这时家家大门紧闭, 於菟必须翻墙跃入村民家中。他们身手敏捷地飞身翻进路边的一户搭好梯子的人家，不管进入谁家，主人家就要赶紧敬酒、喂肉、套圈馍（也有学者认为往竹竿上套圈馍是一种生殖崇拜）。於菟则按步伐跳舞，然后，从房顶上下来，再攀着梯子或抓着绳索跑到另外一户人家的房顶上。令人惊奇的是，於菟们这时像是真的“得了神力”,功夫非凡,竟然可以轻松地从很高的墙下攀跃而上,或从高高的屋檐上飞身而下却毫发不伤。他们进院后不断在各房间跳来窜去，驱赶妖魔。他们见肉就叨，见馍就拿，享用村民专为他们准备的供品。而后把数个圈馍套在手中的竹竿上，口中叼着大块生肉，又翻墙越院至另一家。在村民们看来，於菟从谁家拿走或吃了任何东西，都被认为是驱走了隐藏在自家的妖魔，预示着来年人畜平安、吉祥。当於菟们转完整个村子时，时辰已近太阳落山，“拉哇”（法师）头顶五佛冠，手执羊皮鼓，由副手持锣与两个大“於菟”站在村内主干道中，一边敲锣打鼓，一边接受村民们的圈馍、牛羊肉、白酒等供品，也有村民从大於菟舞动的腿下钻过以达到驱鬼除疾的目的，驱除了妖魔之后的小於菟这时和大於菟及法师、副手等会合。值得一提的是，赋予神力后,在整个跳於菟活动中，於菟是不能和任何人开口讲话的。

此时，观赏的村民们齐放鞭炮，在皮鼓声响,鞭炮炸鸣中舞祭活动达到了高潮, 於菟与村民们一道欢呼驱魔逐邪的胜利。而后，众於菟在鸣炮声中快速冲向隆务河畔，在结冰的河面上凿开几个大窟窿，用冰冷刺骨的水洗去全身的虎纹，更重要的是洗去了村子里的邪气。与此同时，“拉哇”在河滩诵经焚纸，表示将妖魔彻底烧尽。河边的於菟洗净全身后，穿起衣服暖身，这时候他们可以开口讲话，然后将村民的供品平分，其中，部分供品则被倒进隆务河内。至此，整个祭祀仪式全部结束。

虽然有些意犹未尽，我们还是在恋恋不舍中踏上了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