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小军 林丹宜
摘要: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教材建设的样态多样,存在一些明显的趋向,主要表现为:致力于平时学习的教材较多,服务于考试的教材较少;学本多,教本少;小学本教材较多,中学本尤其是高中本教材较少;传承部分传统文化型教材多,全面传承型少;经典诵读类教材多,活动体验类等教材少;文字型教材多,绘本型教材少;经典文选型教材较多,文化理规型教材较少。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教材建设的当前趋向,隐含了人们在教材建设中的一些不足,但却也以一种“群体意识”的方式体现了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及其教育的一些特质,从而可澄清当前的一些认识和实践误区,为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教育实践提供更为精准的路径。
关键词: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教材;教材样态;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教育
作者简介:温小军,广州大学人文学院,副教授;林丹宜,广东省汕头市龙湖区教师发展中心,中学语文教研员
教材是传承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主要载体,也是学习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重要渠道。为此,近些年我国较为重视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教材建设,并呈现出数量丰富且样态多样的传统文化教材。那么,对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教材建设发展趋势的把握,显然有助于进一步落实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教育。鉴于此,本文拟以教材样态为抓手,对2014年《完善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教育指导纲要》(以下简称《纲要》)颁布以来的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教材进行统计,以期把握教材建设趋向上的特征,进而捕获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教育的实践启示。
一、当前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教材样态的统计与趋向
通过对2014年《纲要》颁布以来正式出版的普通中小学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教材的搜集,本文初步鉴别出106套(本)教材,基于学界对教材样态、类型等相关认识成果,拟从教材编制目的、学段、教材内容、编排体例四个维度依次对其样态分布和数量进行统计。
(一)基于编制目的的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教材样态分布及统计
依据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教材的编制目的,可归纳为致力于学习的教材和服务于考试的教材两类样态。在致力于学习的教材中,又可依据学习的不同途径进一步区分为注重讲解的教本和侧重学生自学的学本。
通过对当前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教材的统计发现,致力于平时学习的教材(含学本和教本)较多,而服务于考试的考本型教材较少。在平时学习的教材中,学本共有81套,占教材总数的76%,而教本只有21套,占教材总数的20%。与此同时,服务于考试的考本只有4套,仅占4%。
(二)基于学段的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教材样态分布及统计
在教材样态上主要有某一具体学段的教材和小学至高中一体化的教材。涉及某一具体学段的教材又有:小学本、初中本、小学至初中的义务教育本、高中本、从小学至高中完整的一体化教材,以及其他一些没有明确区分具体学段的教材。当然,也有部分教材只包括了某一学段的部分年级,尤其是没有包含九年级和高三。
关于不同学段的传统文化教材样态,小学本居多,其中,单独的小学本传统文化教材的数量就有49套,占教材总数的46%,如果将义务教育本、中小学本中所包含的小学阶段的教材都统计在内,与小学有关的传统文化教材共有79套,共占教材总数的75%。相比之下,初中本教材与高中本教材要少得多,尤其是高中本传统文化教材,只有4套,仅占教材总数的4%。还值得注意的是,假如将中小学本教材中所含高中阶段的教材也统计在内,也只有21套,仅占教材总数的20%。
(三)基于教材内容的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教材样态分布及统计
教材内容涉及因素较多,依据不同的维度还可作进一步的细分,进而表现为不同的样态。从教材内容的广度来看,主要有部分传承型和全面传承型教材。从教材内容的属性来看,主要有知識学习型、道德教化型、活动体验型、经典诵读型以及涵盖以上几种样态的综合型教材。从教材内容的载体来看,主要有文字型、绘本型以及集图画、文字和音频为一体的混合型。
经统计发现:在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教材内容方面,从教材内容的广度来看,传承部分传统文化型教材占绝大多数,共有91套,占教材总数的86%,而全面传统型则较少,只有15套,仅占14%。从教材内容的属性来看,经典诵读型教材较多,共有60套,占教材总数的57%,而其他知识学习型、道德教化型、活动体验型以及综合型教材则较少,尤其是活动体验型教材,只有1套。从教材内容的载体来看,文字型为主的教材占绝大多数,共有82套,占教材总数的77%,其他绘本型、图文音等混合型则较少,两类样态总共才24套,其中,绘本型只有11套,仅占11%。
(四)基于编排体例的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教材样态分布及统计
立足于教材的编排体例,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教材主要有经典文选型和文化理规型等样态。经典文选型和文化理规型教材的主要区别在于,前者主要是立足经典文选进行编排,即直接从古代蒙学教材、国学经典、经典古诗文等内选取一部分,按照时间、学段、传统文化主题或者编著者自己所主张的顺序,通过设置一定的单元编辑而成。后者则以广泛的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为线索,即主要是按照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逻辑线索(或以时间为序、或以传统文化的主题为序、或按照编著者自己所理解和主张的顺序),依据系列文化主题而编排。
经统计发现,在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教材体例方面,经典文选型教材较多,共有63套,占教材总数的59%,而文化理规型教材有39套,占教材总数的37%。除此之外,其他类教材有4套,占教材总数的4%。
综上可知,当前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教材建设存在着一些较为明显的趋向,即不管从教材编制目的、学段、内容以及体例中的哪一个维度来看,同一维度下的某些教材样态数量较多,而另一些却很少。具体表现为:在教材编制的目的方面,致力于平时学习的教材较多,服务于考试的教材较少;学本多,教本少。在教材涉及的学段方面,小学本教材较多,中学本尤其是高中本教材较少。在教材内容的广度方面,传承部分传统文化型教材多,全面传承型少;在教材内容的属性方面,经典诵读类教材多,活动体验类等教材少;在教材内容的载体方面,文字型教材多,绘本型教材少。在教材内容的编排体例方面,经典文选型教材较多,文化理规型教材较少。
二、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教材建设趋向的教育实践启示
从一定角度来看,以上趋向暴露出当前人们在教材建设过程中存在的一些问题,从而需要对教材建设进一步重视,克服教材内容的人为“窄化”并全面传承传统文化,克服教材编制的“功利化”等。然而,若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教育这一层面来看,却也以一种“群体意识”的方式在有意或无意之中契合了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及其教育的一些特质,从而为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教育的有效实践提供了一些更为精准的路径。
(一)在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教育的课程设置上,应显隐结合
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教材建设在致力于学习的教材与服务于考试的教材、学本与教本数量上的前多后少的数量分布,一方面隐含了对传承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及教材建设不够重视的现状,以致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教育主要以校本课程、选修课程、地方课程和活动课程为主,而国家课程和必修课程极少。但在另一个层面,这一情形却恰恰较好地迎合了当前我国的一些教育实情。
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教育之所以在国家课程、必修课程这一类型中较少,是因为一些国家课程、必修课程如语文、历史、美术等本身已具有较为丰富的传统文化内容。如语文课程,人文性被认为是其课程性质,“文化传承与理解”被确定为语文学科核心素养之一。所以说,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教育并不是当前新出现的,它在我国国家课程、必修课程体系中由来已久。当前之所以提出,主要是想以一种更为自觉的方式去发挥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对坚定文化自信、培育和践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落实立德树人根本任务的价值。从这一点来说,当前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传承没有必要为引起人们更加重视,从校本、地方或选修上升至国家课程或必修课程层面。因为传承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原本就在国家课程或必修课程中,只是它是以另一种方式存在。
这里实际上揭示出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教育具有两种不同的课程类型:一为显性,二为隐性。
前一种有专门的单独教材,它以传承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为直接的显性目标。它一般通过校本课程、地方课程、选修课程、活动课程等方式进行。当然,因校本课程、地方课程、选修课程、活动课程等在课程管理、师资、时间等方面往往不太受重视,容易导致诸多随意性,所以在具体的实施过程中,应有针对性地予以加强。
后一种类型主要在语文、历史、道德与法治等国家课程、必修课程中用一种潜移默化的方式来传承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由于语文、历史、道德与法治等相关课程有自身固有的目标,因此它往往是以一种潜移默化的方式进行。如语文课程,正如温儒敏教授所讲:“语文课,就是学习语言文字运用的课,同时把文化修养呀、精神熏陶呀,很自然地带进来。”[1]因此,这一类型应遵循语文课程的逻辑编制相应的教材以及实施课堂教学,也应把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摆到一个合适的位置。从这一点来看,当前一些研究者认为语文课程在传承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方面具有一定的优势,进而提出要将传承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作为语文课程的本体性目标,这种观点值得商榷。
将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课程设置理解为显隐结合,也较好地化解了传承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是“单列”更好还是“融合”更佳之间的分歧。在显隐之中,既有单列,又有融合,只是其表现的类型和方式不一样,二者协同才能更好地传承中华优秀传统文化。
(二)在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教育的学习过程中,应以体验为主
我国当前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教材中所出现的“学本多、教本少,以及经典文选型较多、文化理规型相对较少”等特点虽然反映了人们编制教材的市场功利化之趋向,但在另一个层面却也符合我国传统文化的特点,并契合了传统文化教育教材建设的经验。众所周知,我国传统文化具有整体性思维的特征,它以综合见长,注重整体、灵感和体悟,而不太善于定义、分析和推理。它属于一种非概念和非理性思维,有学者将其表征为“象思维”。“‘象思维’不像西方那样是主客二元、对象化、现成的思维模式,而是整体直观、非对象性、非现成的。”[2]与此相匹配的传统文化学习方法主要以体会、体验、体味、体悟、体认等为主,诸如“书读百遍,其义自见”等正是对传统文化的习得性学习过程之集中表征。
当前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教材样态上的“读本化”“文选化”等趋向启示着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学习应以学生体验为主。
首先,这需要摒弃当前人们将传统文化教育引向知识学习的误区。当前,因受一些学科课程的影响,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教育一度误入知识传授之中。然而,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教育更多是在文化价值层面上,而不是在知识上,也不是在学问上。这便需要淡化它的知识性,强化它的道德性。所以说,知识维度的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学习,不是其主要目的。由此看来,当前一些研究者加大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内容在中考、高考中的比重之主张,也同样隐含着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教育知识化的风险。不可否认,目前的中考、高考主要仍是笔试为主,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在试题中主要体现为一种知识,即便增加了理解的考查维度,但更多地还是一种理解性记忆,而不是体验。
其次,也不可一味用西方科学主义思维中的分析手段来驾驭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学习,这会因中西思维方式的差异而带来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学习的低效与困境。事实上,自现代以来,语文教育中的条分缕析、课文肢解、标准化考试等一度陷入困境便是有力反证。在这方面,古代教育中的一些主张,诸如朱熹“读书六法”中的“熟读精思”“虚心涵泳”“切已体察”等,可能是当前所需要格外注意的。
(三)在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教育的效果上,不可速成
当前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教材样态的丰富多样性,既验证了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博大精深,也进一步表明了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教育的广泛性。其在学段上对从小学至高中的全覆盖,对学前、大学乃至成人教育阶段的涉及,以及在“读本化”“文选化”上的趋向并带来的学习过程的体验性,同样说明了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教育具有长期性,其教育效果在短期内难以实现。
然而,在大工业生产和商品经济条件下逐步确立、发展并不断完善起来的现代教学,效率是其固有之义。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教育显然也无法游离于现代教学之外而独自诗意地栖居,它不可避免地被打上了效率的烙印。因此,不少人将效率作为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教育的直接诉求,甚至一度走上功利主义之路,希望能取得立竿见影的效果。如一些学校试图通过大张旗鼓地穿一次汉服或唐装、舉行一次传统文化的竞赛、围绕某个传统节日举办一次活动便希望对学生大有裨益,不少研究者希望增加中考和高考中传统文化的比重,以此使人们更重视或提高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学习的效率,其在思维上均落入以上之窠臼。
教学效率主要是一个科学教学论视域内的概念。它体现了现代化以来人们试图用一种源自西方的科学主义思维来把握现代教学的努力。教育学领域中的效率,主要是用一种经济学的思维来把握教学效率。我国教育具有人文教化的传统,其主要目的在于以人文精神来教化、成就和完善人,形成君子的理想人格。“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教育的核心是文以载道、人文教化的道德教育,通过人文教化的道德教育和反思内省、躬身践履的方式来培养具有君子理想人格和崇高道德境界的德性完满的人。”因此,不能将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教育置于“功利主义的坐标中得以肯定,而要从人性和人生的需要、社会文化的全面发展,以及文化发展的内在价值来认识。”[3]
从这一点来看,在教育效果上,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教育具有“延迟满足”的特征,即它不可能带来立竿见影的外显效果,也无法达到短期内速成,它是农业而不是工业,它的效果会随着学生年龄的增长和学习的积累逐步显现出来。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教育也不应以效率为至高诉求,不可打上过于明显的“功利性”色彩,传统文化教育无须大张旗鼓、轰轰烈烈和积极冒进,也不要成为追求政绩、名声、典型等的工具。同样,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教育也没有必要过于看重考试的作用,无须以考核标准为手段,甚至也没有必要过于加大语文等课程中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比重。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教育是學生精神生命奠基的一项工程,是一个长期的过程,不要操之过急,要静待花开。它有其自身的内在逻辑,它是一种慢的艺术,“需要留足等待的空间和时间,需要有舒缓的节奏。高频率、快节奏、大梯度,不利于学生的有序成长和发展”。[4]因此,不要对穿一次汉服、唐装、举行一次竞赛、举办一个活动等寄予厚望,这只是整个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教育中的沧海一粟。多问耕耘,少问收获,持之以恒,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教育才可能终有所得。
参考文献:
[1]温儒敏.温儒敏论语文教育三集[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6:177.
[2]王树人.中西比较视野下的“象思维”回归原创之思[J].文史哲,2004(6):108-114.
[3]张应强,张乐农.大中小学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教育衔接初论[J].高等教育研究,2019(2):72-82.
[4]郭元祥.教育是慢的艺术[J].教育家,2016(2):卷首语.
*本文系教育部哲学社会科学研究2020年度重大课题攻关项目“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在语文教材中的传承研究与数据库建设”(20JZD049)和国家语委2017年度重大科研项目“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教材建设与传承实践验证研究”(ZDA135-5)研究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