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 珊
莫妮卡。这不是北方的秋天
道路两旁,没有高大的白桦林
和白杨树。没有偌大的鸟窝
随风轻轻摇晃
你怀念的春天
和寒冷刺骨的冬天相邻
你深爱过的人,如今正走在
异乡的路上。朝霞是他的
晚风是你的
你爱过他挥霍的汗水
也爱过他孤独的歌喉
莫妮卡,你怀念的那条独眼金鱼
还在北方的池塘,游来游去
你们隔着千山万水
你的空荡,你的迷茫,你的泪水
你的泥沙俱下
如今已经不再是
他的
莫妮卡,深紫色的睡莲盛开了
一朵,两朵,三朵……
淡蓝色的花瓶是新换的
窗帘也是,桌布也是
你拖地,刷碗,洗衣服
给阳台上所有的植物
都浇透水
你终于变成一个,热衷于
厨房和菜场的女人
你心爱的少年有时会站在你身侧
摸着你的头,喊你“小矮子”
你笑过之后,有了一丝忐忑
他越长越大,你越变越老
你无数次摊开的手掌,一直空空如也
你不再相信的,是白首与共的契阔
你抓不住的,是疾驰而过的时光
莫妮卡,北方下雪了
你收到朋友的来信:
矮鹿奔跑在大兴安岭的雪地里
裸露着旧伤痕……
莫妮卡,去看一场雪吧
去一首早已写好的诗里
抱住一个
满头白雪的人
莫妮卡,你蜷在黄昏的摇椅里
眼看着远山和天色一寸一寸
暗下来。你开始想念一个地名
一条街道,一个院落
一个房间号,一张单人床
那与你山重水复,相距一千七百多公里的
北方。河面结冰了,树叶掉光了
风声很大,雨点很密
你曾站在六月的天桥上
目睹火烧云是如何出现并消失
红彤彤的天空多么绚烂啊
天桥下是不息的车流
桥栏边坐着一个卖花的女人
她拥有慈祥的眼睛
深深的皱纹
洋桔梗和小雏菊安静地躺在箩筐里
散发出淡淡的香气
莫妮卡,你在天桥上站了很久
直到火烧云彻底消失
霓虹灯照亮整个北京城
你走下天桥,忍不住回头
那个卖花的女人
多像你离世多年的
外祖母啊
你已经很久没有和他见面了。莫妮卡
他居住在小镇上,他在楼顶种草药
在水缸里养乌龟
他做饭,散步,和邻居们打牌
他开始了退休后的晚年生活
他的鬓角新生了白发
他说话的声音远不及从前严厉
他在去年冬天,长跪在寒风中
泣不成声
他亲手送别了他的老父亲
你第一次看见
这个曾像山一样沉默伟岸的男人
也有满心的痛楚和
决堤的泪水
这么多年,你从未在诗里提及他
唯一的一次,你如此写道:
“如果今生的女儿,是他前世的情人
那我,一定是最不受宠爱的那一个。”
这么多年
他来不及爱你
这么多年
他渐渐老去
莫妮卡。他是你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