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英杰,张新庆,王古岩,张锦英,韩 宁,吴秀英*
(1.中国医科大学附属盛京医院,辽宁 沈阳 110004;2.北京协和医学院人文和社会科学学院,北京 100005;3.首都医科大学附属北京同仁医院,北京 100730;4.锦州医科大学附属第一医院,辽宁 锦州 121001;5.沈阳安联妇婴医院,辽宁 沈阳 110000)
作为患者健康守护者的医生本该拥有比普通大众更专业的知识及更便捷的条件,使得自身身心健康状况维持在较高水准。但我们所开展的来自全国性的医务人员从业状况的调查结果却差强人意,医生群体的身心健康状况令人担忧[1]。国际社会的同类调查也揭示:外国的医生身心健康状况也不尽如人意[2]。在此大背景下,我们将聚焦在一个特殊群体的身心健康状况:中国麻醉医生的过度疲劳现象,借助调查结果来剖析其诱因并提出改进建议。
过度疲劳是指由于工作时间过长、劳动强度过大、心理压力过重导致精疲力竭的亚健康状态。它最大的隐患是引起身体潜藏的疾病急速恶化,比如导致高血压等基础疾病恶化,引发脑血管病或心血管病等急性循环器官障碍,甚至出现致命的症状。当前,麻醉医生的过度疲劳现象在全世界各国普遍存在[2-6]。国内外研究表明:在不同国家,麻醉医生过度疲劳的发生率各不同,有些国家甚至高达70%[7-10]。近年来,我国青年麻醉医生猝死问题受到医疗界和社会大众的广泛关注。有研究显示:1966年至2015年间我国共公开报道了29 位医生猝死事件,其中14 名为麻醉医生;发生猝死的麻醉医生平均年龄仅为35岁,且仅有的3 位猝死女医生都为麻醉科医生,平均仅32 岁[11]。而时至今日,麻醉医生过度疲劳的问题不但没有丝毫缓解,反而更加严重,仅2017年上半年就有6 位麻醉医生发生猝死,且多为青壮年。那么,当前我国麻醉科医生的工作压力和身心健康状况到底如何?课题组针对麻醉科主任进行了相关调研来回答这一问题。
课题组通过全国新青年麻醉论坛科主任工作联络平台、中国心胸血管麻醉学会围术期感染控制分会和沈阳医学会麻醉学分会麻醉科主任工作联络平台开展专门电子问卷调查。最终回收到问卷810 份,经过排查后获得有效问卷626 份,有效回收率为77.2%。排除标准为:(1)技术职称为中级或未定级;(2)答卷时间≤3 分钟;(3)IP 地址为国外网址。排除了无效问卷后,最终回收到的626 份有效问卷涵盖省级综合医院、市(区)级综合医院、县人民医院、中医医院、民营医院等各个类别,涵盖我国20 多个省份。
使用SPSS 22.0 进行统计分析,主要使用的方法为描述性统计方法。
被调查麻醉科主任中,男性占72.7%,女性占27.3%;最高学历为大专及以下占7.1%,大学本科占64.9%,研究生占28.0%;技术职称为副高级职称占59.6%,正高级职称占40.4%。被调查麻醉科主任中,来自省级综合医院的占18.1%,市(区)级综合医院的占46.5%,县人民医院的占20.6%,中医医院的占9.1%,民营医院的占5.7%。
93.5%的麻醉科主任称本科室医生中存在过度疲劳现象,其中1/3(33.3%)的人称本科室麻醉科医生中有3/4 的人存在过度疲劳现象,高达17.7%的人称本科室全部的麻醉科医生有过度疲劳现象。具体到工作量,每名麻醉科医生平均每天完成手术台数为1~2 台的占19.6%,3~4 台的占57.5%,完成5 台及以上的占22.9%,其中2.8%的人称每天平均完成手术量在9 台及以上。所在科室的主治医师每月值夜班3 次及以下的占16.3%,每月为4 次的占27.5%,每月平均5 次的占22.7%,而每月为6 次及以上的占1/3(33.5%)。在人员配置方面,调查显示:65.2%的麻醉科主任称,同现有工作量相比,本科室医务人员配备短缺,认为适当及超编的比例仅为33.2%和1.6%。93.3%的被调查科室主任称本科室需要招聘新医生。
调查显示:三年来被调查主任所在的麻醉科出现过麻醉医生辞职的占53.1%,出现1~2 名麻醉科医生辞职的占33.9%,出现3~4 名麻醉医生辞职的占11.8%,出现5 名及以上辞职的占7.4%。超过2/3(68.7%)的被调查科室主任称,“收入低”是导致麻醉医生离职的根本原因,其次是“工作负荷重”(61.5%)和“医疗风险大”(60.9%),前三项均超过了六成。另外,需要注意的是:有42.5%的人选择了“得不到社会认可”,高于对“作息不规律”“工作条件差”“健康损害”等方面的选择。88.3%的麻醉科主任作为科室主任面临的最大压力是“临床麻醉风险”,其次为“医疗质量与安全管理”,占79.1%;“医患矛盾”“科研压力”和“创收压力”所占的比例也均超过了六成。
调查显示:72.4%的麻醉医生在术前交代过程中,患者质疑或明显不信任医生,41.9%的麻醉医生经历过患者录音或录像的情形,17.9%的麻醉医生经历过患者恐吓或威胁医生的情形。
3.1.1 人员短缺造成长期过度疲劳 目前,全国共有麻醉医师7.6 万人。中国每万人拥有麻醉医生的数量是0.5 人,而在美国这一数字是3 人,英国为2.8 人。按照英美的标准,中国应该配备31 万名麻醉医生,且中国的手术比例远超欧美,人数应该更多。而现实情况是,中国的麻醉医生总数不足10 万,低于标准配置的1/3,缺口达20 万。本调查结果显示:65.2%的麻醉科主任称,同现有工作量相比,本科室医务人员配备短缺,认为适当及超编的比例仅为33.2%和1.6%。被调查科室主任中称需要招聘新人的高达93.3%。我国麻醉行业面临巨大缺口,由于人员短缺,导致白班工作时间过长,且夜班频繁。在我国2014年进行的一项大规模调研中,与我们的调研结果类似,共有12 788 名麻醉医生接受调查,72.4%的麻醉医生认为工作时间过长是主要的压力源[12]。有些三级医院麻醉医生每日工作超12 小时的现象普遍存在,吃饭喝水、去卫生间的时间都要按分钟来算。仅有不足两成的麻醉科主治医师每月值夜班不足3 次,1/3 需每月值夜班次数为6 次及以上,一个夜班甚至会有连续10 台以上的急诊手术,这极大地损害了麻醉医生的身心健康。有研究表明,夜班麻醉医生的脑耗能、脑疲劳及困倦指数随工作时间的延长逐渐加大[13]。有些麻醉医生即使下班时段也需要手机24 小时开机,完全没有放松的时间。
3.1.2 性命攸关导致精神压力巨大 麻醉医生群体不仅长期负担过度的劳动负荷,而且长期承受着巨大的精神压力[5]。精准麻醉要求“一人一方”,患者的年龄、身高、体重、心肺功能、既往病史等都要考虑在内,麻醉药物的使用剂量要精确到微克。同时,在整个手术期间,患者病情瞬息万变,面对各种突如其来的紧急抢救和高度危险的局面,而机体尤其是脑对氧的耐受时间极短,仅为4~6 分钟,需要麻醉医生在极短的时间做出正确的判断,并给予及时处理,才能保证患者安全,保证手术顺利进行。因此,麻醉医生所承受的工作压力,除非从业者本人,其他人不能感同身受。我们的调查结果显示,导致麻醉科医生离职的根本原因中的前三项分别为收入低、工作负荷重及医疗风险大。与我们的调研结果类似,另外一项针对12 788 例麻醉医生的调查显示,有83.8%的麻醉医生感受到来自麻醉工作本身的压力[12]。伴随着麻醉学向围术期医学的转化,麻醉医生的作用在术前、术中及术后都尤为重要,同时工作范围还涉及疾病的诊断和治疗,例如休克、呼吸衰竭或者急性呼吸窘迫综合征的治疗[14]。现代麻醉技术不仅为外科操作提供了良好的无痛平台,也为介入治疗、无痛胃肠镜等操作检查的广泛开展提供支持。因此,麻醉医生的工作领域已经远远超越麻醉本身而覆盖到临床麻醉、疼痛管理、重症监护、无痛内镜等众多领域,造成麻醉医生所承受的执业风险日益增大。
麻醉科主任面临的压力也主要来自临床麻醉风险、医疗质量与安全管理、医患矛盾。由此可见,无论对于普通麻醉医生还是麻醉科室主任,临床麻醉的医疗风险都是最主要的压力源之一,且随着我国社会老龄化进程加速,老年患者数量快速增加,同时多伴有1 个或多个器官系统基础性疾病,80 岁以上高龄患者接受手术在各大医院日趋常见,如何保证老龄患者麻醉安全是麻醉医生必须面临和应对的问题,这进一步增加了麻醉医生的工作压力。许多患者在病情恶化时,往往会本能地责备医生,而不是对疾病采取合理的态度[15]。而且由于医患供需不平衡、患者维权意识的加强等原因导致医患矛盾日益突出,让麻醉医生在工作中额外承受着巨大的心理考验。一旦某一名麻醉医生遭受医患关系造成的不良事件,将对这名医生及其所在科室的同事产生极其恶劣的消极影响。目前动辄出现医患矛盾,更加重了麻醉医生在工作中的精神压力。
3.1.3 职业认可度差且幸福感较低 在很多医院麻醉科仍然被定为医技科室,在医生群体中认可度低。不少人认为麻醉医生的工作就是“打一针不痛了”,如果不需要进行手术,很多人根本就不会想到麻醉的存在;而在做完手术后,大多数患者也会忘记手术过程中曾经经历过麻醉。因此,我国麻醉医生的社会认可度偏低。在欧美,麻醉医生的薪酬长期稳定在医疗行业前三位,广受大众尊重和社会认可,但国内的情况却不容乐观,大多数麻醉医生认为付出与收入不成比例,职业幸福感较低。本课题组调查中显示,导致麻醉科医生离职的根本原因中位列第一的为收入低(71.68%)。与既往研究一致,中国公立医院的麻醉医生与其实际价值之间存在差距[13]。这难免会导致部分人员为了个人增加收入而在一定程度上增加工作量,加重过度疲劳的程度。麻醉医生不但面临着长期的过度疲劳和巨大的职业压力,而且现实生活中,多种因素导致整个麻醉医生群体的职业认可度差且幸福感较低[16]。
3.1.4 职业暴露风险过高 早在20 世纪,苏联、英国、丹麦、美国等国家的一些研究表明[17],经常使用N2O 和氟烷的麻醉医生更易出现头痛、疲劳和易怒,而其癌症和不孕不育的发生率也更高。麻醉医生长期在手术室工作,不可避免地存在七氟醚的长期慢性吸入。七氟醚的直接毒性较少,但七氟醚可被CO2吸收剂(NaOH 或KOH)降解得到化合物A,而化合物A 对大鼠具有肾毒性[18-19]。虽然并没有证据表明其可造成人类肾功能损伤,但对于长期工作在手术室的麻醉医生其潜在威胁值得重视。除此以外,麻醉医生在临床操作过程不可避免地接触血液、体液、分泌物等以及长期接触X 线、化学消毒剂等,均增加了麻醉医生的职业暴露风险[20]。而这些风险,在很大程度上影响着麻醉医生的身体健康和工作满意度。
由于长期承受着巨大的精神压力和过度疲劳,导致很多麻醉医生出现了严重的身心健康问题,甚至部分有自杀倾向。同时,由于麻醉医生需经常24 小时值班,需要在术前访视手术患者、在术后观察患者,因而陪伴家人的时间相对其他职业有很大程度减少,导致其家庭矛盾增多,这自然会对麻醉医生本人工作状态及身体健康造成恶性循环。由于过度疲劳造成的所有对医生本人的不利影响,最终都会对患者造成极大的潜在危害。国外有研究表明,医生疲劳程度与患者安全有直接关系。麻醉医生在急诊室工作24 小时后,将会改变自身的认知和精神运动功能[21]。也有研究显示[22],疲劳可降低麻醉医生的警觉性并减慢反应时间。在国外,多达50%的受访麻醉医生承认他们在疲劳状态时发生过医疗差错[23],其危险程度不言而喻。在新西兰的一项针对麻醉医生的调查研究显示:麻醉医生因疲劳而引起的错误高达86%[24]。目前麻醉医生过度疲劳问题需要引起重视,如果不缓解这一问题,慢性过度疲劳将会成为麻醉学科发展的瓶颈[25]。
无论是对于职业压力还是过度疲劳来说,不合理的工作量都是导致其发生的首要原因。因此,解决现状的首要任务是需要增加专业人才。为此,2018年8月17 号,国家7 个部委联合签发的《关于印发加强和完善麻醉医疗服务意见的通知》明确要求力争到2020年,麻醉医师数量增加到9 万,每万人口麻醉医师数提高到0.65 人;到2030年,麻醉医师数量增加到14 万,每万人口麻醉医师数接近1 人;到2035年,麻醉医师数量增加到16 万,每万人口麻醉医师数达到1 人以上并保持稳定。国家卫健委要严格研究制定我国麻醉科医生培养和使用规划,增加我国万人口麻醉科医生的配备数量,实现这支队伍的可持续发展。同时,制定并落实政策文件,减轻麻醉科医生工作负荷,保障其合法权益。贯彻实施原国家卫计委发布的《关于医疗机构麻醉科门诊和护理单元设置管理工作的通知》,尽可能减少麻醉医生术前访视及术后随访工作量,确保麻醉医师有充足的时间和精力为患者提供麻醉医疗服务。2016年上海市曾颁布《上海市麻醉科医师劳动保护条例(草案)》强制限定麻醉医生连续工作时间,建议在国家层面加强立法,各级卫生管理部位要严格落实文件要求,依据国家劳动法及职工带薪休假条例,结合地方工作实际,明确麻醉科医生工作时间和休息休假,可确保麻醉医师有充足时间和精力为患者提供麻醉医疗服务。
建议在政府层面,严格执行文件内容,应适度调整麻醉医生的收入水平,增加工作的满意度。同时,需向社会大众科普临床麻醉工作的重要性,增加麻醉医生的职业认可度,提升职业幸福感。政府的相关政策十分必要,而麻醉医生群体自身更应该做出积极努力。首先,努力提升自身的业务能力,树立正确的医德医风,努力赢得医疗同行以及社会大众的认可。其次,有能力的麻醉医生应努力从幕后走到台前,向社会大众科普相关麻醉知识,使大家了解麻醉医生工作的重要性以及整个群体过度疲劳的工作现状。
麻醉医生应踊跃参加有意义的麻醉技能培训,自觉提升业务技能,增强处理各种突发情况的能力。在处理医患关系时,麻醉医生也要积极参加专业培训,注意提高自己的医患沟通能力,减少医患矛盾的发生,营造一个轻松的环境。同时,麻醉医生应该重视自己心理素质的提升,不断增强心理调适能力,不断增强职业幸福感。不如意时,要学会自我调节,寻求正确的宣泄方式,可向家人、亲戚朋友倾诉,积极参加适度的体育锻炼,参加社交娱乐活动。
职业安全对提升工作满意度也非常重要。麻醉医生的主要工作场所是手术室,因此减少手术室污染及职业暴露,对于改善麻醉医生的工作环境、提高工作安全水平意义重大。麻醉气体泄漏是手术室空气污染的最大来源,2009年中华医学会麻醉学分会已经出台了《关于处理麻醉气体泄漏的专家共识》[26],提出了国内需要遵循的标准和应该接受的做法,以最大限度地保护相关人员的健康。建议所有医院严格执行麻醉废气处理标准。此外,麻醉医生在日常工作时也应注重自我保护,严格遵守操作规程,尽量减少职业暴露,确保工作环境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