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 马
写诗已有三十多年。刚到兰州大学参加工作,我就被学校派去甘肃省委讲师团,到陇南地区支教一年。陇南地区行署所在地武都,位于白龙江江岸,南北两山夹峙,“路比房高,水比城高,山比云高”,当时的情形确是如此。我留在地区教育局教研室协助工作,比较清闲,大量时间都在埋头读书。我对唐诗宋词下的功夫最多,做比较阅读,记笔记,读得如痴如醉。这对我审美意识的形成和日后的诗歌创作都起到了潜移默化作用。我一直重视对古典传统的接续和发扬,中西兼用,不偏废。那时我不过二十出头,已经尝试写诗,写过有关陇南的诗篇,向《星星》诗刊投稿,但没被采用。那些练笔的习作的确很单薄,具体写的什么,我早就忘了。《过武都》是去年十月我故地重游后所写,“白龙江/从三十二年前向我流来//江上白鹭//青春的短袖 一闪而过”。时间过得真快,不仅仅是时间,还有生活本身赋予的沧桑潜移默化,在我的作品中呈现出厚重的质感,“水里有日头/鱼流泪 看不清”,希望与神伤并在,清晰而含混,温暖又凄楚,年过半百,人生况味莫过于此。
《绿马》《校园即景》《深秋的一个雨夜》《重阳有寄》《再访法雨寺》《莲房》 和《过武都》是同一时段的作品,都写于2019年岁末。有人说,身闲加心忙等于寂寞。那么这些作品就是我“心忙”的结果,就是我的一点寂寞心了。寂寞让人把心从外收回到内,不情愿也罢,不甘心也罢,都得往回收,从内部寻求调和。如同参禅悟道:“我被困在宾馆的镜子里/为病酒所欺/汗水纷纷背叛/如蛛网里的雨珠/珠珠成佛/粒粒洞明:我爱世间万般烦恼,如同爱人”。珠珠成佛,粒粒洞明,珠珠粒粒皆应是诗中文字,消耗诗人的心力和身体,饱满圆润,有冷暖过后的透彻。不是始于欢欣,而是始于痛苦,终于智慧。从这一点说,寂寞让我抱神以静,渐渐充实,寂寞成了我最忠实的知音。于诗而言,我欣赏我的寂寞。
纠结成诗。没有内心不纠结的诗人,不纠结,不心忙,则无深情。无深情,则无诗,或有诗而浅露。纠结而曲折,通向诗的秘境和深远。纠结而又能看开,才能听到“水流的声音/和你的歌声”,才能“又让人心顿时绿了”,诗是绝望时的希冀,是救赎的力量。绿马是诗人的坐骑,是想象借助的脚力,是一个机缘,是一个词语,是一场情义中的轻和重,轻若纸片,重如许诺,“绿马扬鬓/大河水流”。
纠结,缠绕,只在意绪,语言却要追求澄澈,澄澈而复杂。
“叩罄 如数米粒”,朴素让人亲切。要从日常生活中提取诗意,从细小处采撷意象。我意识到,青春时代,把遥远的事物转化为我们生命中温暖而又亲近的东西,尽管缺乏生活,也遥想成诗。人过中年,生活经验已成为诗歌更重要的资源,转向从菜市场通往诗歌庙堂的路径,让日常细节净化灵魂,也是自然而然的选择。
托尔斯泰为艺术总结了三条标准:独特、清晰、真挚。要想努力贯彻到诗歌创作当中,这还真是一个不容易达到的目标,我做得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