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东东
是一番奇想扛来
新时间,长河运抵
用废了何止亿万副肉肩
迷楼幽处,他徘徊
他决意去拨快
模仿宇宙节奏的钟点
指针指向了历史隐忧
那折叠起来,加速的航程
——当有人踏上拱宸桥头
再次俯首,探究镇河兽
搁下铺张到窒息的大业:那接近完
成的多米诺帝国
一时间朕只要一口足够新鲜的空气
而突然冒出的那个想法,难免就会
被激怒贬损
——万千重关山未必重于虚空里最
为虚空的啁啾
声声鸟鸣的终极之美更搅乱心
拂袖朕掀翻半辈子经营的骨牌迷楼
箭自空中夺命,凭它氧化的嗜肉
铁喙,咬破又一颗仲夏夜之心
弓弦的颤音来得还要快,勾魂
摄魄,变奏称之为勇毅的共振
——那是我告别我人生的缘由
楼船擎起灯迎风,乱军们登上了
还没怎么成形的沪渎之岸线
冷月底下,须多少骨头、姓名
钢刀和嘶吼,才能完成这摧毁
这成长的仪式?孙恩赤脚沾染着
盐血,踏在我胸口,逼排出一腔
浑浊的未及自挽的憾怆。也未及
等到苍蝇们遗弃,死光又映绿
死亡,再回来——笼罩住那颗
等价同分量黄金的,岛屿人头颅
【简注】
参见陆广微《吴地记》:“有晋将军袁山松城,隆安二年筑,时为吴郡太守,以御孙恩军,在沪渎江滨,半毁江中。”房玄龄等《晋书·列传第七十》:“……(孙)恩复还于海……转寇沪渎,害袁山松,仍浮海向京口……”《晋书·安帝纪》:“临海太守辛景击败孙恩,斩之。”
南洋,算盘珠怎么也除不尽雨水
和需要一次次剃短的前尘
当他从麦家圈回到翌日
重新去扮演起事之前的那个自己
心想他再也不会是自己了
或许他从来就不是自己
突围到城外乱坟滩迷失的一夜
并非噩梦,煎熬于上海壁垒的一年
也算不上。他记得深秋天扎头巾
时而去彝场(小东门外
只要几步路),火药暴涨至
每桶二十六洋银……恍惚
他醒转,从一片月漂过几重大海
透进轩窗的连环魇呓,忆起豫园
点春堂前,太湖石有着惊涛的造型
借着昏昧间反射的宇宙光,他又摊开
写着五个魔法字眼的奇异的布
露出那柄,一尺七寸长的小刀
【简注】
陈阿林,生于1829年,福建青巾会首领,后成为小刀会的一个首领,1853年9月,与刘丽川等率两千余人从北门攻进县衙,占领上海县城,称大明国统理政教招讨左元帅,不久改称太平天国统理政教招讨左元帅,固守上海,屡挫江南大营清军。1855年初,法舰炮轰城破,清军涌入,小刀会弹尽粮绝,弃城突围,刘丽川等战亡,陈阿林迷失于城外乱坟,又躲藏进美国兵营,后搭船到香港,转而流亡南洋经商,卒年不详。
永嘉山水里一册谢康乐
尽篇章难吐胸臆之艰涩
他郁闷便秘般晦黯的抒情
贯彻了太守唯一的政策
他用那欲界仙都微妙的词色
将削他头颅的刽子手抵斥
他比他假装的还要深刻
还要幽僻渺远地跋涉
好赢得还要隆重的
转折
夕阳为孤屿勾勒金边
凸显于暮色天地间浑噩
卸掉前齿,且留些后耻
当山行穷登顿,陡峻稠叠更提醒
注目。巨岩在背阴处多么幽黯
白云环绕,白云擦拭,也只是益发
反衬其幽黯。清涟之畔细竹枝斜曳
海岸寥寥,海岸线涌起万岭千峰
在自身的万姿千状里寂寞
林间空地乱鸣雀鸟,远音稍显飞鸿
一起沦入黄昏的昏黄。星转,拂晓
霜的微粒轻颤,被抖落——薄月
隐入玻璃天之冬。雪的六边形晶片
则是新奇的另一种玻璃,唯有寒意
没有尘埃。温暖会带来污浊和
消失……光还未及照进深潭,母猿
一跃,隐晦间倏然有新思想映现
为此他或许略去人迹,车辙,炊烟
黄金比例的宫殿;驿站射出马之
快箭,向太守传达最新的御旨
船向岸边的集市围拢,他的头颈
——几年后难免在那儿被砍断
要是追认他觉悟于风景,又去
唤醒自然的情感,以一番番郁闷
愁苦、失意和孤独配套其吟讽
他劈开浓翳密竹,抵及迷昧之核的
道路就贯通至今,就会劈开心的迷昧
要是他返回,勉强现身于都城相套着
九环地狱的任何层级,探看自家楼下
雾霾模糊的池中起波澜,掀动一颗
以怨恨沙尘弥漫为空气的星球倒影
倒影里有一对肺叶翅膀已锈迹斑斑
那上面滚动混羼的水珠,本该剔透地
滚动于莲叶……无穷碧;又比如他
继续山行,歇脚在一株乌桕树下
抬头所见,青峦映入死灰的天色
像一名患者麻醉在手术台,那么
是否,他更加有理由发明山水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