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左
那时我还不懂孤独为何物
只知道别人评价外祖母
是个孤独的老太婆
她每天都用抹布擦她的桌椅
也把她落在桌椅上的影子
一点点擦掉
有一天,我的外祖母不在了
母亲说她去了天上
后来,照耀行人,村庄,旷野,河流,墓地的月光
像一块巨大的抹布
透过窗户
那时,透过窗户
我看到落下的雨水
每一滴里面,都有船和水手。我的父亲还很年轻
腿还没瘸,有使不完的力气开辟生活的道路
飘飞的雪花,数不清的白天鹅。我的母亲头发还没白
也没那么多需要操劳和呕心沥血的事情
漂浮的云,那样白,干净,温暖
一定很舒适……如果有谁无家可归,就不用回了
院子里的花草
照着它们和煦的阳光
和我透过窗户望向它们的目光
是一样的。每个清晨
鸟儿们都会从这里衔走一些
我的邻居,隔壁出租屋里长得像黄连的那个女人
还没丧夫。也还没对我说出那声“再见”。
最终她像一封信件,在茫茫人世投递
没有地址。后来的生活,透过窗户
使我战栗的是夜空的闪电,看起来像天空裂开的缝
莫名在我内心塞了很多石头
父 亲
他说,我不行了。他说这话时
像后院垮架的丝瓜,命运再没将它扶起
我羽翼尚未丰满,脊骨也没长成顶梁柱
我不敢看他,但我的羞愧早已从脸上决堤
我看到医生用管子插进他的膝盖抽水
他曾说,什么也别欠,因为早晚要还回去的
他似乎正在用这种方式,还回欠江河湖海
漂泊大半生的水
躺在病床上,月亮照在他身上
他安静得像退耕还林的山地
他在那里种过土豆,玉米
也种过父亲,兄长
他曾说,人越老就越小,直到小成一粒草籽
风一吹呀,长得漫山遍野都是
我信了他的话,仿佛我们
真是在一阵风里突然不见的
我把药和食物递到他嘴边,他微微张嘴接
像一个婴儿
后来,他终于能从病床上下来,但一条腿瘸了
一高一低走路,行动极缓
他说,老天爷是有眼睛的,照看我们穷人
有一回,我看到他两手举起,捧着枝头的苹果端详
像极了跪乳的羔羊,因为他的那条瘸腿
看起来就要跪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