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什么,叫什么,并不重要。
我们共产党人的孩子,不是私有财产。
你们是革命的后代,长大了要干革命。”
林伯渠在老家时,依父母之命娶了原配,生育了六个子女。这些孩子儿时与父亲聚少离多,随母亲在上海和老家辗转避难。后来,父亲与他们有通讯联系,关心他们的学习、生活,最后到北京相聚。
长女林利,又名林秉佑,曾留学苏联。1946年秋,林利从国外回到延安,回到阔别8年多的父亲身边。不久,组织上决定让林利去东北工作。她曾任中共中央党校教授、中共中央党校马克思主义研究所所长;儿子林秉益,曾经在水电部工程局任职;次女林秉衡,大学没毕业就工作了,还照顾一个妹妹的生活;三女林秉琪,又名林琳,曾留学苏联,1949年曾在苏联广播电台做翻译工作;小女儿林秉元,1927年11月出生,1948年参加革命,1950年2月加入中国共产党,系国防部外事局副师职干部。1984年至1985年由国防部外事局借调到中国社会科学院参加林伯渠传记编写工作。
林伯渠离家参加革命以后,在土地革命时期认识了革命伴侣范乐春。范乐春,1903年出生于福建省永定县金砂乡,是中央苏区著名的妇女领袖。因积劳成疾,于1941年5月在永定西溪病逝。林伯渠与范乐春生育了一个儿子,长征开始时寄养在苏区,几经曲折最后回到了林伯渠身边,就是次子林苏生。后文将详细介绍他的身世。
在抗日战争时期,林伯渠认识了革命伴侣朱明。1945年他们结婚,婚后育有一子林用三。林用三1959年考入哈尔滨军事工程学院。曾任中国就业促进会会长、中国职工教育与职业培训学会会长、全国政协副秘书长、内蒙古自治区政府副主席、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部副部长。
20世纪50年代,林伯渠和邓子恢互换儿子的故事,在中南海一度传为美谈。
长征开始,邓子恢、林伯渠两家妻离子散
1934年10月,长征开始。时任中央政府财政部部长的林伯渠奉命随红军主力行动,妻子范乐春因刚分娩不久,无法与林伯渠同行,受命留守苏区开展斗争。中央政府财政部副部长邓子恢和项英、陈毅、瞿秋白等人奉命留在当地,带领少数部队迷惑敌人,掩护红军主力转移、撤退。之后在敌后坚持游击战争,牵制敌人。
此时,邓子恢的妻子黄秀香在中央财政部担任会计。当时她刚刚分娩三天,虽然身体极度虚弱,但因急需将库存的资金和物资分发给红军部队带走、转移,任务紧急,刻不容缓。她毫不犹豫地把出生不久的儿子交给战友范乐春代为照管。随即匆匆赶往会昌县白鹅乡山区仓库,执行发放财物的任务。
范乐春,曾经担任过福建省苏维埃政府土地部部长,当时是红军家属局局长。她义不容辞地接受战友的重托,拖着孱弱的身体,用花布包袱分别把两个孩子包裹严实,一个挂在胸前,一个背在身后,骑马连夜从瑞金赶往百里外的会昌县。那里有她战斗的足迹和熟悉的亲友。
在会昌县的一个村庄,范乐春找到堂兄范美宏、郭发仔夫妇,眼含泪水地告诉他们:“这里一个孩子姓林,刚出生14天,是我自己的儿子;另一个孩子姓邓,刚出生3天,也是红军的儿子。”当时,国民党军很快就要开进苏区,情况十分紧急。范乐春将两个孩子托付给范美宏夫妇后,又匆匆骑上戰马,追赶红军部队去了。
黄秀香完成财物发放任务后,随即紧跟红军小分队向赣南转移突围。行进途中,突然遭到敌人伏击。黄秀香因腿部中弹被俘,在雩都(1957年改为于都)县城敌军指挥部被严刑拷问,她始终没有透露红军的去向,最终被杀害,时年24岁。
范乐春在会昌安排好两个婴儿后,顺利赶回部队,随红军小分队冲出敌人包围圈。后来,她带领红军部队不断转战于闽粤赣三省边界,担任闽西南军政委员会委员,坚持开展敌后游击战。范乐春长期带领红军战士翻山越岭,风餐露宿,身体日益衰弱。患了肺病后,范乐春经常吐血,多次昏倒在地。1941年5月,范乐春不幸去世。
生活所迫,范美宏夫妇将一个孩子送人抚养
两位红军母亲相继去世后,她们留在中央苏区的儿子,命运同样坎坷。
红军主力刚一撤离,国民党军便杀气腾腾闯入中央苏区。敌人疯狂开展大规模“清剿”活动,实行拉网战术,四处搜查红军伤病员,连红军的孩子也不放过,扬言要“斩草除根”。范美宏连夜用箩筐挑着孩子,带着家人逃出村庄,躲进深山老林里。待搜查高潮过去后,他们才战战兢兢返回村庄。
范美宏家原有一个女儿,经济状况本来就拮据,如今一下多出两个男婴,无疑雪上加霜,生活更为困窘。孩子没有奶吃,整天哭声不断,夫妇二人心急如焚。
恰好,邻居王二嫂家来了一个洛口镇的农家妇女。她为人朴实,心地善良,主动表示愿意帮助喂养一个孩子。为了让孩子活命,范美宏夫妇只得将哭得厉害的范乐春的孩子送给对方抚养。谁知这位农妇后来丧夫,她不得不改嫁,同时将孩子转送给漳埠的另一个农妇。后来,漳埠的农妇又将孩子转给靖石农村的人家。如此转来转去,婴儿最终流落到洛口赖兆枝夫妇家。
赖兆枝家同样贫苦,但夫妇俩膝下无子,盼子心切。他们高高兴兴地将孩子抱回家抚养,取名赖亚平。夫妇俩节衣缩食,省吃俭用,全力抚养儿子。这个赖亚平,实际上就是林伯渠、范乐春夫妇的儿子。
在赖兆枝夫妇的精心抚养下,赖亚平得以健康成长,小小年纪就懂得帮家人干活。5岁那年,他居然爬上山去帮家里放牛。有一次,赖亚平在山上放牛,不慎摔了一跤,腿部严重受伤,从此落下残疾,成了跛脚。为了让儿子以后有个糊口的本领,赖亚平11岁那年,赖兆枝夫妇将他送到裁缝店学手艺。赖亚平聪明好学,很快学会裁缝手艺,成了走村串户的小裁缝,而且还读完了小学全部课程。
范美宏、郭发仔夫妇为留在身边的婴儿起名范宜德(实际上是邓子恢的儿子)。范宜德9岁时,范美宏积劳成疾,不幸离世。随后,范美宏的女儿又染病,不幸夭折。家中只剩下孤儿寡母,经济状况更加困难。但郭发仔依然想方设法挣钱,支持儿子继续上学读书。
范宜德很懂事,刻苦学习,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前茅。放学后,他丢下书包就帮阿妈干农活、做家务。为了养家糊口,待范宜德稍大一些后,阿妈就托关系将他送进伞厂当学徒,后来又转到烟厂当学徒。
这期间,赖亚平的生父林伯渠,长征胜利抵达陕北后,历任中华苏维埃共和国中央政府西北办事处财政部部长、陕甘宁边区政府主席。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任中央人民政府秘书长。
范宜德的生父邓子恢,在完成掩护红军主力突围的任务后,奉命和瞿秋白、何叔衡等带领一支小分队向福建方向转移。途中遭到敌人包围,何叔衡为掩护战友跳崖牺牲,瞿秋白被俘后英勇就义,唯有邓子恢凭着身强力壮,奋力冲出包围,到达闽西革命根据地。在闽西革命根据地,邓子恢获悉妻子黄秀香牺牲、儿子流落苏区农村的消息后,极为悲痛。
在游击战争中,邓子恢和红军女战士陈兰相识、相知,后结为夫妻。他们时时牵挂着流落在江西苏区的两个孩子,不知他们命运如何。
“我看别化验血型了,还是把精干的范宜德送给林老吧!”
1949年,革命胜利,邓子恢来到武汉,担任华中军政委员会主席、华中局书记兼第四野战军第二政委。此时,邓子恢夫妇又惦念起长期流落江西苏区的两个孩子。恰好,解放军驻守赣州的某军政委陈仁麒,是邓子恢当年在福建龙岩闹革命时的老部下。于是,在1949年夏天,邓子恢给陈仁麒写了一封信,托他帮自己和林伯渠寻找红军长征前流落在江西老乡家的孩子。
陈仁麒派参谋左枫等人根据邓子恢提供的线索,匆匆赶到会昌。在当地党组织政府和福建会馆的积极配合下,他们不到一周时间,顺利找到了范乐春的堂嫂郭发仔和在烟厂当学徒的范宜德。
通过郭发仔的回忆,左枫等人又马不停蹄地赶往洛口。花了近三个月时间,最后才找到了赖兆枝家。
当年红军留在苏区的两个同龄儿,终于都找到了。左枫满怀喜悦之情,带领两个孩子来到赣州某军军部,向陈仁麒作了汇报。陈仁麒询问确认后,让左枫护送两个孩子去武汉。
在武汉邓子恢家,邓子恢夫妇激动得热泪盈眶。邓子恢摸着两个孩子的头,看来看去,笑问:“你们两个,哪个姓邓,哪个姓林?”
两个孩子起初有些腼腆,不知如何回答是好。左枫便指着孩子逐一介绍:“首长,这个叫赖亚平,是你的儿子;那个叫范宜德,是林伯渠的儿子。”
为了纪念苏区,邓子恢为赖亚平改名邓苏生。接着电告林伯渠:“范乐春留在会昌县的儿子已经找到了,正在武汉我家中。”
林伯渠一家人高兴极了,盼望邓子恢早日将孩子送到北京。
邓子恢夫人陈兰是个细心人,她仔细观察一番后,总感到邓苏生不大像邓子恢,而范宜德的模样则和邓子恢相似。她建议化验血型,弄清真相再送。
邓子恢觉得自己有好几个儿子,而林伯渠身边只有一个男孩,他不愿将腿脚不便的赖亚平送给林伯渠。所以,邓子恢对陈兰说:“我看别化验血型了,还是把精干的范宜德送给林老吧!”
两个月后,范宜德被送进了北京中南海,林伯渠家中陡然增添了无限欢乐。林伯渠特意为他改名林秉苏,要他秉承苏区的优良传统。
林秉苏虽然身在中南海,但仍心系苏区的父老乡亲,十分思念远在江西的养母,想念一起走出大山并在武汉共同生活了两个多月的“江西小老表”——邓苏生。事情十分凑巧,1952年底,中央决定撤销各大區,大区领导人高岗、邓小平、邓子恢、薄一波、饶漱石五员“大将”先后调到北京工作。于是,邓子恢全家住进中南海,他们和林伯渠的住宅相距不远,和林伯渠成了邻居。林秉苏没有想到在中南海里又见到了邓苏生,两个患难兄弟在中南海里常常一起学习、玩耍,回忆会昌的山山水水和父老乡亲。
“我们共产党人的孩子,不是私有财产”
邓子恢是一个重情重义的人。1953年秋天,邓子恢到南方进行考察,日程安排相当紧张。但在江西瑞金考察时,他仍念念不忘当年范乐春的堂嫂郭发仔及其家人抚养红军孩子的恩情。他在招待所里抽空写了一封信,还买了一段布料,托瑞金县委书记设法转给郭发仔,向她转达问候,再次感谢她当年救护孩子的恩情,他还嘱咐当地县委和政府一定要照顾好她的生活。
邓子恢的关心,给郭发仔精神上带去了莫大温暖。她没想到身为“大官”的邓子恢,还一直挂念着她这个苏区乡村的平民百姓。顿时,她的内心受到强烈震动,一种内疚感暗暗涌动。
郭发仔后悔当初左枫来寻找两个孩子时,自己没有实话实说。当年两个孩子缺奶喂,饥饿难忍,大哭不止,一家人焦急万分。这才将哭得厉害的范乐春的孩子送给了别人,而且去向长期不明。此后,他们就把留在身边的孩子当成范家的血脉抚养,以求给范家留一个“根”,在良心上求得安慰。
接到邓子恢的来信后,郭发仔感到良心上过意不去,她不愿继续隐瞒,决定说明真相,让孩子恢复父姓,回到亲生父亲身边。郭发仔请人代笔给北京的邓子恢、林伯渠和两个孩子,分别写了四封内容相同的信,说明范宜德应该姓邓,另一个是范乐春、林伯渠的儿子。
1954年春节来临,中南海里张灯结彩,处处洋溢着欢乐气氛。邓子恢和林伯渠相约一聚,举行了一个特殊的春节欢庆仪式。
仪式设在邓子恢家的客厅里,在场的只有四人,两位老人和两个在苏区长大的孩子。互祝节日问候后,邓子恢、林伯渠两位老人郑重宣布:“经过调查,林秉苏为黄秀香所生,邓苏生为范乐春所生……”随后,两位老人开始缓缓回忆1934年的情景……两个刚满19岁的孩子深受教育,禁不住流下眼泪。
两位老人建议孩子改换姓名,主张邓苏生改为林苏生,以纪念在苏区诞生,怀念苏区人民。邓子恢主张林秉苏改为邓秀生,以缅怀母亲黄秀香的生育之恩。老人作风民主,不搞家长制,尊重孩子们的选择。
他们强调:“改不改姓名,怎么改?完全由你们自主决定。”
两位老人还深情地说:“姓什么,叫什么,并不重要。名字只不过是个符号,大家都要起个名字,目的是为了相互区别。我们共产党人的孩子,不是私有财产。你们是革命的后代,长大了要干革命。我们并不指望依靠你们养老送终,重要的是你们千万不要忘了当年抚养你们的乡亲。他们养育你们十多年不容易,你们要永远牢记他们的养育之恩!”
改换姓名说来简单,其实相当困难,主要是孩子们情感上难以接受。两家人对孩子一直都很好,大家朝夕相处,亲密无间,难舍难分。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两人的姓名都没有改,他们一直使用原来的姓名。不过,两人常常互换床位,经常住到生父家中团聚。
邓子恢受到不公正对待时,两个懂事的孩子都姓邓
1957年,林秉苏高中毕业考入北京师范大学物理系后,向邓子恢、陈兰提出想利用暑假到江西会昌县探望养母。老人当然热情支持。考虑到林秉苏第一次单独离家远赴江西,邓子恢不放心,特意准备了一封介绍信,让他有困难时找有关单位求助。陈兰给他拿出盘缠。两位老人再三嘱咐他到会昌县向养母问候、致谢。
林秉苏一路颠簸,困难不断,但始终没有使用父亲准备的介绍信。几经辗转,他终于回到了当年抚养他成人的会昌县阿妈郭发仔身边。
不久,林秉苏来到北京师范大学学习,并入了党,毕业后被留在北京师范大学从事教育工作。
林秉苏正式改换姓名是在1962年。那几年,我国自然灾害十分严重,农业连续大幅减产,农民生产积极性受到挫伤,城乡人民生活很是困难。身为副总理的邓子恢,通过深入农村调查研究,多次向毛泽东力荐“责任田”,以调动农民的生产积极性,迅速改变我国粮食严重短缺的紧张局面。但这被错误地批判为“刮单干风”“走资本主义道路”,邓子恢被撤销了中央农村工作部部长和副总理职务。
邓子恢想不通,精神极度苦闷,曾向毛泽东要求辞去党内外职务,回福建老家。毛泽东没有表态,而是安排他和陈毅、贺龙、聂荣臻等到广东休养。
林秉苏眼看父亲蒙受冤屈,内心十分痛苦,决意改换姓名,了却老人多年前的心愿。从那时起,林秉苏改名邓瑞生,意为在江西瑞金出生,并彻底回到邓子恢身边,给身处逆境的父亲以精神安慰。
长期在邓子恢家生活的邓苏生同样十分懂事。他既热爱、敬重生父林伯渠,也热爱、敬重养父邓子恢。他十分同情邓子恢,表示在邓子恢身处逆境时,绝不改换姓名。他坚持使用邓苏生这个名字,而且表示终身不变,林伯渠也支持邓苏生的意愿。
1958年,邓苏生在北京高中毕业后,曾向林伯渠夫妇提出要到江西会昌县阿妈身边生活和工作。林伯渠夫妇同他谈话后,表示尊重他的选择。邓苏生在会昌县生活、工作了一段时间,并入了党。
1959年夏天,全国大学统一招考,邓苏生在当地参加统考,被北京政法学院法律系录取,于是他又回到北京继续学习。
大学毕业那年,邓苏生完全可以留在北京从事法律工作。可是,邓苏生报效苏区父老养育之恩的愿望和决心十分强烈,并且得到了邓子恢、林伯渠两位老人的理解和支持。
邓苏生回到赣南后,将学到的法律知识,奉献给那里的父老乡亲,勤勤恳恳为养育自己成长的乡亲们提供法律服务。
时光流逝,岁月悠悠。邓苏生在赣南法院从事法律工作,一干就是30年,直到退休才回到北京安度晚年。
数十年来,邓苏生、邓瑞生历经人间沧桑,始终风雨同舟,患难与共。父辈的教育使他们理想坚定,作风淳朴,为人厚道。有时,他们也抽空到赣南去看望那里的乡亲,想方設法为赣南的经济建设提供一些力所能及的帮助,尽一点绵薄之力。★
(责编/黄梦怡 责校/陈毓婧、陈小婷 来源/《中共领导人邓子恢与林伯渠的换子之谜》,许人俊/文,《党史博览》2016年第5期;《盘点延安五老后人》,佚名/文,《新京报》2016年5月2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