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倩仪
母亲打电话来,告诉我村里的祠堂拆了,路边的旧车站也拆了。我轻轻地“哦”了一声,不由得想起小学时的廖老师。
廖老师总是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眼睛小而亮。我一开始觉得他没什么不同,直到我第一次在旧车站遇到他,当我得知他是从城里来乡下支教的,瘦小的他在我心里瞬间高大起来。
那个车站只能算半个车站,因为它只有半间破房子,没有门窗,另一半散落着砖头。车站里有一个石墩供人闲坐,两三天才有一班车经过。那天,我看到廖老师和一个女子并肩站在车站,笑语阵阵。等女子骑上自行车离开后,我才走上前跟廖老师打招呼。说起他支教很伟大,他笑着摇头:“我才不伟大呢。我是随我女朋友来的,她在隔壁村教英语。”
一年快过去了。廖老师正如他自己说的那样一点也不伟大,甚至有点不礼貌。一天课间,数学老师在楼下大喊:“阿廖,听电话——”廖老师竟高声而决绝地回应:“不听!”
别看廖老师年轻,却有一个特别的爱好,他自学拉二胡。为此,我们的耳朵没少遭殃。放学后,他站在寂静的宿舍楼上,面对着校园拉了一曲又一曲。不是破音,就是把欢快的乐曲拉得无比凄怆。一到放学,我们总是捂着耳朵,躲瘟疫一样迅速撤离。他还在车站里拉二胡,穿着解放鞋,卷起裤腿,往石墩上一坐,忘情忘物。有一次,我经过车站,看到他拉二胡,忙不迭地转身逃离。不料,被他喊住了,脸上略有愠色:“怎么见到我就跑?”“我不知道是您,以为有人在这儿乞讨呢。”我想搪塞过去。廖老师却更窝火了:“哪有乞丐会来这个破落地方?能讨到钱吗?”我一个劲儿地摇头。
是的,廖老师从不避讳谈钱,还在自习课上当着我们的面数钱,一边数,一边念叨:“就剩这么点钱了,还有半个月才发工资!”念叨了半天,又到外头抽闷烟去了。他买那种很便宜的散烟,自己卷着抽。
廖老师是我见过精力最充沛的人了,脑子灵光,唱歌、画画、书法样样精通,见缝插针地给我们上这些课程,一扫沉闷的学习氛围。所以,即便他有点个性,而我们依然愿意亲近他。有时,年事已高的数学老师生病请假,廖老师总能立刻补位。可廖老师终归教学经验尚浅。六年级第一学期,全县举行语文竞赛,我代表学校去参赛。不知廖老师从哪里弄来一辆摩托车,从旧车站出发,载着我风驰电掣般穿过一条条尘土飞扬的小路,掠过一片片随风摇曳的竹林,抵达镇中心小学。灰头土脸的他大笑着朝我喊“加油”,可我却什么奖都没得到。本以为他会对我骂骂咧咧,但他只是靠在旧车站的灰墙上,用力吸着烟:“不怪你,是老师不够厉害。”然后,回他那小宿舍拉二胡去了。一瞬间,有暖意涌入我的心窝。
一周后,廖老师庄严地宣布,以后他每个周末都去进修,争取成为一流的教师。从此,他的办公桌上多了许多厚厚的书籍。一天,我到办公室拿试卷,只见廖老师把手上的圆珠笔一放,将桌上的作业本一推,对我眨眨眼:“你的字好看,来帮我抄点东西吧!”我无言以对,但廖老师认为那只是一些没多大意义的抄写练习,他要留出工夫研究真正的教学。
廖老师上课灵活,形式多变,是同学们眼中最爱折腾的老师。毕业会考的成绩出来了,我们班乃至我们学校历史性第一次语文科考到全镇第二名,仅次于镇中心小学,廖老师笑得很淡然,仿佛一切在他意料之中。到镇上上初中时,在那个破旧的车站旁,廖老师将我们一个个送上那辆两三天才有一班的过路车。隔着车窗,我看到他笑得比任何时候都开心。
后来,我得知,廖老师的女友只打算到乡村支教1年,然后回城。可廖老师却融入了当地生活,渴望通过自己的努力,将一批批学生送到外面的世界。两人的理想发生冲突,冲毁了爱情。廖老师无数次在那个旧车站前徘徊,可他始终没有坐上回城的过路车。他不想女友因他而勉强留下,便拒绝接听她的电话。他拉二胡,只是为了缓解愁绪。
旧的车站拆掉了,拆不掉的是青春的回憶。
(责任编辑/刘大伟 张金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