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村上春树的短篇小说《再袭面包店》讲述了主人公“我”与妻子在夜半时分抢劫麦当劳,以此来满足两人的“饥饿感”的故事。小说中的“妻子”形象充满谜团,却是认定主人公自我主体性存在与否的关键。本文针对这些疑点,提出双重人格的创新观点,并从弗洛伊德的人格结构理论、精神病学中的双重人格概念以及双重人格的犯罪心理学三个方面对小说进行分析,验证双重人格在小说中存在的合理性,得出主人公的自我主体性仍旧存在这一结论。
关键词:《再袭面包店》 村上春树 双重人格
村上春树的短篇小说《再袭面包店》讲述了主人公“我”与妻子在夜半时分抢劫麦当劳来满足两人“饥饿感”的故事。此前村上于1981年发表了名为《袭击面包店》的短篇小说。《再袭面包店》的故事发生于《袭击面包店》故事的十年后。十年前主人公与同伴未能将袭击贯彻到底,导致主人公在结婚后饥饿感再次涌现,为了消除饥饿感,夫妻二人决定再袭击一次面包店。两篇小说的创作年代正值日本资本主义社会的发展进程中,这种社会发展所带来的影响就是将原本有差异有个性的个体变得均质化、同质性,面对这一社会现状,意图反抗社会体制的主人公和同伴发起了袭击。由于这次袭击最终以交换而非抢劫告终,研究界普遍认为这是一次失败的袭击,这次失败标志着主人公自我主体性的丧失。《再袭面包店》则可以看作是主人公对自我主体性的夺回。
然而第二次袭击的主导者由主人公转变成了妻子,因此是否将主人公与妻子看作一个整体是认定主人公自我主体性夺回成功与否的关键所在。此前有学者从夫妻关系的角度进行过分析,石仓美智子认为抢劫是妻子以一种共同行为的形式来对夫妻关系进行确认的一种仪式,而在关冰冰与杨炳菁的文章中则认为这篇小说是村上对于高度发达的资本主义社会中夫妻关系的思考,但这些分析都无法解释小说中妻子的许多不合理的行为。笔者认为如果从双重人格的角度——即妻子是由“我”的强烈的原始欲望而产生的另一重人格,来进行分析的话,那些令人费解的行为便可以得到解释,这次袭击也可以认为是主人公成功夺回了自我主体性。本文将依据弗洛伊德的人格理论、精神病学中的双重人格病理特征以及双重人格的犯罪心理学对妻子这一形象进行分析解读,以期从全新视角对妻子形象做一次详细的分析。
一、弗洛伊德人格理论下的文本分析
根据弗洛伊德的“人格结构理论”,人格由本我、自我和超我三个部分构成。本我是建立人格的基础,它是本能和欲望的体现者,遵循“唯快乐原则”。而自我遵循“现实原则”。超我遵循道德原则。通常三个部分处于平衡状态,而一旦彼此出现了难以协调的冲突,人格结构就会遭到破坏,人就会产生一些精神方面的疾病。
此外,根据弗洛伊德的人格动力观点,本我在释放能量的过程中常会遇到自我和超我的阻力,如果阻力冲破成功,自我的理性活动过程便遭到破坏;如果不成功,本我的能量就转变成自我和超我的原动力。
故事中本我欲望的表征就是“我”和妻子强烈的饥饿感。由于第一次袭击以交换而非抢劫告终,因此从结果上来说是失败的袭击。即本我没能冲破阻力,这些能量转化为了自我的原动力。所以袭击结束后的十年间,“我”重新回到生活的正轨,按部就班地大学毕业并进入法律事务所工作。法律事务所象征着自我的道德感,正是道德感和自我对现实的追求,压抑了“我”这十年的饥饿感即本我欲望。这种压抑就是弗洛伊德所说的自我防御机制,即从清醒的意识中把一切引起焦虑的欲望、冲动排挤到潜意识中去,使个人意识不到它们。所以尽管十年间“我”一直正常地生活着,但本我欲望一直在潜意识中不断扩张,最终本我与自我间出现了难以协调的冲突,产生了“妻子”这样一个人格。
不知什么缘故,那时两人居然同时睁眼醒来。
这种高度一致性,可以说即使是长期共同生活的夫妻也很难实现的高默契度,却能够轻易地在一对新婚夫妇身上实现。与其说这是一种表现夫妻共同体的文学手法,不如将其看作是两种人格的行为表现更具有说服力。
然而电冰箱中似乎没有任何一样东西足可冠以食物这一称谓,有的只是凉拌菜调味品、六听啤酒、萎缩不堪的洋葱、黄油和除臭剂。我俩大约是两周前刚结的婚,尚未牢固确立对于饮食生活的共识。
再看小说中关于冰箱中没有正经食物的描写。尽管小说解释为这是由于两人刚刚结婚,尚未确立对于饮食生活的共识,但是妻子作为女性这种细腻的象征,哪怕缺少共识,也不该是任由冰箱中连像样的食物都没有这种事情存在的一个形象。所以妻子更像是一位假想中的女性。
我握着方向盘,妻子坐在助手席上,将肉食鸟一般锐利的视线扫向道路两侧。一挺雷明顿自动火药枪如同一条僵挺而细长的鱼躺在后座上。妻子身披风衣,备用铅弹在衣袋里哗啦哗啦地发出干涩的响声,车头小隔箱里放着两枚滑雪面罩。
抛开“妻子”这个称谓,这一段描述更像是一个作风强硬干练、思维缜密、熟悉枪法的男性形象。而从双重人格角度对这些不符合女性通常形象的描述进行解释的话,一切就变得顺理成章起来——妻子是主人公本我欲望不断扩张而产生的被冠以“妻子”称谓的另一重人格,它强烈地表现出了主人公的本我欲望——強硬要求进行第二次袭击并对袭击握有主导权,与第一次袭击时的“我”相同。
接下来是关于“我”对袭击面包店事件的回忆和妻子的质问这一部分文本。抢劫这种事,一般是不可能遗忘的,而“我”却忘得非常彻底,甚至要靠强烈的饥饿感来刺激自己回忆起来,说明这段记忆并非是被遗忘了,而是由于袭击失败导致本我的能量转化为自我的能量,触发了主人公的心理防御机制,而欲望却在潜意识中不断扩张导致人格结构的平衡遭到破坏,“妻子”人格开始出现。这一人格源于本我欲望,它的出现就是为了帮助“我”完成对面包店的袭击。十年后的这个夜晚,急剧扩张的本我欲望彻底爆发,“我”怀着强烈的饥饿感醒来,并回忆起了袭击面包店的事情。从这里开始,妻子人格就占据了主导地位。在“我”提起袭击面包店事件后,妻子表现出了很大的兴趣。“为什么目标选择的是面包店”“‘我们是指谁”“为什么不靠打工来挣钱”“现在明明也在好端端地工作着”“最后成功了吗”这些在《袭击面包店》中产生的疑问在此处得到了解答。妻子初次听到如此荒诞的抢劫故事就能准确把握住所有事件要点,不得不令人怀疑这并非是她第一次听说这个故事。所以这其实是借妻子人格与“我”人格之间的对话来对第一次袭击面包店做的总结与阐释。妻子认为套在“我”头上的紧箍咒也影响到了她,更说明了两者之间的密切联系。
自此,妻子开始发挥她的主导作用,代替“我”去完成未竟的袭击。这个主导地位由“我”转移到了妻子身上也正是许多研究者认为主人公自我主体性已经丧失的关键。现在看来,如果妻子是主人公的另一重人格,那么本质上来说整个袭击过程都应当算是主人公自己的行为,也就是说这是一次成功的自我主体性的夺回行动。
二、精神病学中的双重人格特征对照
在精神病学领域,不同参考书及各国标准对“双重人格”的定义都存在一定分歧。美国DSM Ⅲ的判断标准与主人公的行为特征最接近,即“在一个个体中存在两个不同的人格,两个人格分别在特殊时间内占据统治地位。”其中还提到“通常原来的人格对于另外一个人格可能不了解,也可能知道一些。一个人格可以听到另一个人格的声音,或与另一个人格在活动中交谈或攻击”。此外,最初提出“多重人格”概念的法国精神病学家Pierre Janet在著作中还提到“多重人格的每个人格都是完整的,有自己的记忆、行为、偏好,可以与单一的病前人格完全对立”。
第二次袭击的主导者是“妻子”而非“我”,正是因为“妻子”人格本就是为了实现本我欲望而产生的另一重人格,她在第二次袭击这一特殊的时间中占据了统治地位,带领元人格实现了自我主体性的夺回。
因为饥饿感“我”与妻子讨论是否要外出吃饭,对第一次袭击面包店的回忆与质询以及袭击前的交流等,都可以看作是两个人格间的交流。虽然同一时期只能表现出一个人格,但因为多数行为都是由“妻子”进行的,可以认为“我”的行为表现是双重人格存在的一种暗示。因为不能只存在妻子这一个形象,并且也不是由主人公主导的第二次袭击,可以看作是双重人格的一种文学表达。
小说开头提到“我”只记得与妻子的年龄差,却不记得结婚时的具体年龄,从夫妻角度来看这是极不符合常理的。而从双重人格的角度来看,这是因为元人格对与另一个人格产生联系的时间并不会有强烈的意识,并且每一个人格都有自己的设定。两个人格产生联系的时间就是所谓的结婚时间,而年龄是“妻子”的设定之一。
“肚子饿到这步田地可是头一遭。”妻子说,“这是不是跟结婚有什么关系?”
“头一遭”说明了饥饿感的强烈,而饥饿感作为本我欲望的代名词,突然变得如此强烈,是暗示本我的欲望在两个人格产生联系后更加急剧扩张,因此才会在“结婚”仅两个月便爆发出来。
“我”看到妻子在车里放了一挺火药枪,虽不清楚为什么她会有枪,“我”没有问,妻子也并未解释。这是因为起初两个人格还未建立联系,所以“我”没有妻子拥有枪的这部分记忆,而妻子也因为习惯了枪的存在所以不会想到向我解释。
以上分析可以看出双重人格的病理特征是符合小说情节发展的。除此之外,双重人格的发病原因也与两篇小说的时代背景相契合,主人公对高度发达的资本主义社会进行反抗却遭遇同化侵蚀,内心对于自我主体性的竭力保持和外部世界背离内心期望的发展正是导致他心理发生扭曲的重要因素。
三、双重人格犯罪行为特征的双重验证
人格是由许多成分组成的一个整体,人格的整体性首先表现为人格的内在统一性,即一个人的内心世界、动机和行为之间是和谐一致的。而双重人格则是一个人失去了人格的内在统一性,其人格结构中产生了两种完全对立的因素,这两种因素在不同的领域和场合中起主导作用,支配其行为,使其集善恶于一身。
而双重人格犯罪产生的原因主要是由于行为主体的人格在发展过程中发生了畸变,其结果导致了违法犯罪行为的出现。社会背景是导致双重人格犯罪的主要因素。主人公在面临整个社会陷入同一化的境地时竭力追求自我主体性的保有,然而随着第一次袭击失败,欲望落空,主人公的内心世界与外部社会更加格格不入。而之后按部就班的生活使得他的内心世界与行为之间的统一性开始产生裂痕,进而人格畸变形成双重人格,最终演化成了犯罪心理。
双重人格犯罪具有以下四个特点:犯罪行为的连续性、犯罪行为的隐蔽性、犯罪行为类型的单一性、犯罪行为侵害对象的特定性。
如果将第一次袭击看作是双重人格形成的前兆,那么两次袭击便可以算是具有连续性。小说中,主人公的犯罪是受到负面人格“妻子”的推动,而他的正面人格“我”则在法律事务所工作,这就使得人们很难将其与犯罪联系到一起,从而具有了一定的隐蔽性。小说中主人公只专注于袭击,符合犯罪类型的单一性。并且两次袭击的目标都定在了面包店,也符合侵害对象的特定性。
从以上分析来看,小说主人公是符合双重人格的犯罪特征的。
四、结语
本文基于《再袭面包店》中一些不合常理的细节,提出了“我”与“妻子”其实是主人公的两重人格的猜想。为了验证这一猜想,本文从弗洛伊德的人格结构理论、精神病学中的双重人格概念以及双重人格的犯罪心理学三个方面对小说进行了分析。小说中的妻子形象充满谜团,并且主导了第二次袭击,根据人格结构理论分析妻子有充分依据表明其是主人公的另一重人格。并且双重人格的精神病学特征都能在小说中找到与之对应的描写。双重人格的犯罪行为特征也与小说的整体框架相吻合。从以上三个方面可以认定,小说中的“我”和“妻子”就是主人公的两个人格。《再袭面包店》是一次主人公為了夺回自我主体性而进行的努力并取得了成功。尽管重新拥有了自我主体性,主人公却不得不面临双重人格这一精神问题的困扰,说明在资本主义社会中即便想要保持自我,最终也会变得病态,表现了社会对个体的巨大压迫,暗示了村上春树对这一社会体制的批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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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张祎萌,女,硕士研究生在读,北京林业大学外语学院,研究方向:外国语言文学)
(责任编辑 刘冬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