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洪水故事是我国神话故事类型中的一个重要分类,这类故事产生于特定的社会环境,对人类社会的发展产生了一定的影响。山阴故驿村流传着两则洪水故事,“灾害记忆”是其中的一个关键词,透过这些神话传说展现了民众面对自然灾害朴素的价值观,探索这些神话传说可以让我们看到民众灾后生活秩序的恢复与重建,同时也反映了他们想要通过洪水故事将实际的灾害体验和紧急情况下的对策心得传达给后代的愿望。
关键词:洪水故事 故驿村 灾害记忆
一、洪水故事产生的条件
(一)故驿古城的历史沿革
故驿村村名的来历有两种说法,“山阴故邑在县西南十五里,亦名忠州城”,可得知故驿别名“忠州”,或故驿为“故邑”之讹读;另一说法为,该村是旧时官方传送文书、信件以及朝廷传达圣旨途中休息落脚之地,故名“故驿”。
故驿古城历史悠久,其建制沿革可追溯到上古时期,尧帝时,本县地域乃一望无际之海,禹王登夏屋山(今草垛山)绘“治水方案”,疏散“汪水”,治理后一处在故驿一带;汉代前元三年,景帝刘启登馒头山观察地形后,部署开发黄水河,并在故驿建阴官域,设置阴官县;金贞佑二年(1214),宣宗完颜珣因与辽代名臣沙彦珣(山阴人)名相似,且慕名之,升山阴为忠州,即故驿;元代至正二年(1265),山阴县治忠州城被大水淹没,县地并入金城县;传说故驿古城曾有石狮压位,村中流传着“石狮子眼红,水灌古城”的洪水传说故事。此后,以驿站之名起村名为故驿。根据现行的行政区划,故驿村隶属于山西省朔州市山阴县马营庄乡。
从故驿上古至今的建制沿革以及相关资料记录的忠州二年故驿被水淹没的历史事件,可以看出此地曾经确有洪水发生过。
(二)故驿的环境因素
故驿村地处山阴县东南方,属于平川地区,属桑干河盆地上游,因洪涛山与翠微山前断裂产生的凹陷而形成,自新生代以来,一直以下陷为主。故驿村地势平坦,地下水较丰富,水位逐渐变浅,径流条件好,水质较佳。有桑干河过境,古城内修有桑干河一支渠,常年水量充足。从地理环境因素分析,由于地面凹陷低平,有河流过境,故驿村更易受到水患的侵扰。
二、故驿“洪水故事”
“洪水再生神话”历时久远,形态丰富,研究者有的称其“洪水再殖型故事”,有的称它“洪水传说”或“洪水故事”,也有人称其为“洪水遗民神话”“洪水再殖神话”“洪水后再殖人类神话”“同胞配偶型洪水传说”等等。陈建宪在其博士论文《论中国洪水故事圈——关于568篇异文的结构分析》表述,通过多年来对这类故事的追踪中,发现它们横跨了民间叙事的所有体裁,既有神话,也有传说和狭义的民间故事,既有散文体,也有相当多的韵文体。从研究角度来看,陈建宪倾向于采用“洪水再殖型故事”的概念,它的内涵指拥有“洪水灭世”和“遗民再殖”两个情节序列的特定故事类型,其形式既包括散文体的神话、传说与狭义民间故事,也包括以韵文体或其他任何形式叙述的这类故事。在具体表述时,根据行文需要,也可以将其简称为“洪水故事”。
1931年,德国学者艾伯华在其《中国民间故事类型》中,将“洪水再殖型”分列为三个类型,其中一类为:
1.一男人或一妇人行善。
2.他获知洪水暴发的征兆。
3.其他的人开玩笑,仿制出这些征兆。
4.洪水果然暴发。
5.只有这个男人和他的家属在洪水中幸免于难。
山阴县故驿村流传着两则关于水的故事,其中一则为“水灌古城”的洪水故事,就属于艾伯华上述的母题分类。
传说故驿古城曾有石狮压位,村中流传着“石狮子眼红,水灌古城”的洪水故事。其故事情节为:
传说有一天故驿古城来了一个卖火镰、火石的老人,夜幕降临时,借宿在古城一对老夫妇家里,第二天一早老人动身离开,临走时告诉老夫妇:“你们这里的城将来会被水淹没,古城学堂门前石狮子眼红之时,就是水灌古城之时。”老人留给这对老夫妇半袋黄土,并且嘱咐道:“水来时,坐在袋子上,可以逃过一劫,不被水淹。”老人走后,这对老夫妇半信半疑,出于好奇天天跑到学堂看石狮子眼睛是否变红。日久天长,学堂孩童开始厌倦老夫妇的行为,拿起描红的笔蘸了朱砂,把狮子的眼睛涂成红色,不一会儿,水从东西方向汹涌而来,故驿古城被淹没,老夫妇则坐在卖火镰老人留下的黄土上面,水涨水落始终没被淹没,最终幸存下来。水淹过后老夫妇坐的半袋黄土形成离现在山阴城不远的神堂疙瘩,传说神堂疙瘩为老夫妇在山阴城的墓地。
为了证明故驿古城是不是真的有过大洪水,考古学家开始介入调查。1950年由文化部文物局负责组织,同年7月成立雁北文物勘察团,对山阴故驿村的文化遗产进行实地调查的报告中也记载了“石狮子眼红,水灌古城”的洪水故事,故事主体相同,情节略有不同:
考证在山阴县城东南四十五华里有故驿村,村东北一里有遗址,即故驿古城(当地人传说“故驿”是“古邑”二字的读音),村东北古城,周围十里,是辽代的河阴县故城。古城内东北角俗呼“子城”,据说是古代监狱的地址,现在遍地瓦砾,不生庄稼。相传城内有古庙,庙前有个大狮子,流传着“石狮子眼红,水灌古城”。有一次,庙里的小和尚用朱砂把狮子的眼睛涂红,桑干河果然发水,淹没了这座城,居民搬到城北二十里的山阴县城和南一里的故驿村。
雁北文物勘察团的结果是:“大家根据报告材料,一致认为这座古城可能是战国到汉代的遗址,被水淹没或逐渐废弃的,它的地位居于汉文化和中国北方文化接触的边缘,与历史文化必有重大关系,实在值得举行试探性发掘。”
从故驿坊间流传与文物勘察团记述的“石狮子眼红,水灌古城”的洪水故事以及勘察团的考察结果可以得出,故驿古城可能被水淹没,“石狮子眼红”即眼睛出血作为预兆将有洪水发生的这一情节,是该洪水故事的核心情节。石狮子眼睛出血,在原始思维里以石狮子为载体,动物的血为标志,实现人类灾难预言的功能。“半袋黄土”作为避难的器具,帮助老夫妇渡过灾难,最后转化为“神堂疙瘩”實则为故驿古城灾难过后迁居的新址,即现在的山阴城或故驿村。
三、灾害的治理
洪水泛滥这种自然现象造成的巨大灾难,给人类带来的危害是巨大的。在灾后社会秩序的恢复与重建过程中,灾害传说故事的叙事主旨往往聚焦于灾害的治理。在中国的各类洪水神话中,治水往往成为故事叙述的重要部分。许多中国神话学者认为:与希伯来、希腊或其他一些西方民族的神话强调灾害(如洪水)的发生是对人类的惩罚、灾害的逃生须遵从神的旨意和指导不同,中国的神话传说故事,强调的不是在灾难面前消极被动地服从神的命令,而是积极依靠自己的努力、智慧主动去平息水患。如在洪水治理的过程中,故驿村流传着“引金牛”的故事:
古城的西南城外,是一个海子,地势低洼,海子里有一头金牛,一个被称为盗宝者的南方人在古城天天牵引着一头牛转来转去,一个农夫见状问:“你引的什么?”南方人回答:“引的一头金牛。”从此,农夫开始跟踪南方人。一天,农夫发现牛被牵走了,于是开始在后面追,追到现在神头海的时候,盗宝者被牛踢了一脚,缰绳顺势掉在神头海里,变成海里的一个泉眼,俗称“神泉”,此后金牛和地名一并被盗往朔州神头海,故驿古城的海子便消失了,不再受水灾的侵扰。
关于故驿治水的事件,可以在历代文献记载中佐证,如相关资料记载,禹王在故驿一带登夏屋山(今草垛山)绘“治水方案”,疏散“汪水”,汉代前元三年,景帝刘启登馒头山观察地形后,部署开发黄水河。1950年5月间,人民解放军六八军二〇三师六〇七团的战士们,在桑干河淤滩开凿南干渠的工程,穿过故驿古城东南角。
结合文献资料来看“引金牛”传说故事,可以看到该传说故事在一定程度上是对故驿灾害治理的反映。故事中的叙述把古城“海子”引往他处这一情节曲折地反映了故驿人为了免遭洪水的侵袭,对古城内的“海子”寄予了期望,从而巧妙地将灾害转移,以此换来一方安宁。根据弗雷泽的“交感巫术”分析,“引金牛”故事中,借助“海子”的地名与“海”的本意,将洪水转变成泉眼,以此转移灾难,这是民俗行为的常用手段。
故驿保留着洪水的灾难记忆以及治理洪水的记忆,这在一定程度上客观地记录了故驿先人对自然的朴素认识,以及应对灾害时的原始思维,并且以故事的方式呈现出来。这些关于洪水灾难的历史记忆通过传说故事的演绎,把人类对自然的认识与洪水的灾变联系在一起,将洪水作为人类再生繁衍的条件进行描述,让我们了解到這些传说的历史背景。
四、结语
传说故事是一个民族口传的神圣历史,群体生活中的重大事件常以特殊的形式反映在传说故事中,并由此保存在共同体的集体记忆之中。灾害神话的产生,是自然界实际发生的灾难在神话中的曲折反映,发源于“对实在发生过的灾变的记忆”,也具有一定的真实性。各民族的洪水故事大都是对洪水灾害的历史记忆,故驿灾害神话中铭刻着这片土地上生活的早期人群对灾害的深刻记忆及其应对经验和伦理,主动依靠自己的力量,通过坚忍不拔的努力克服灾害。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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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英]詹姆斯·乔治·弗雷泽.金枝[M].赵阳,译.西安:陕西师范大学出版总社,2010.
(作者简介:李美燕,女,硕士研究生在读,山西师范大学,研究方向:区域民俗学)
(责任编辑 冬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