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森君—宁夏
西夏,作为一个王朝,消失了。
关于它的消亡,猜测大于实证。
眼下的瓷窑遗址,一派荒凉。
杂草丛生的沟壑,碎瓷呈于地表的干燥的坡地,与周围发黄的沙漠、旷野连成一片。
它给人们的想象空间太大了。
历史的谜由此形成。
事实上,它已经空了。连同它的轮廓,几乎都无迹可寻。
考古发掘让我们看到了个别窑口。
可是,坍塌的窑址又能说明多少真相。
我甚至怀疑,由发掘看到的窑址,未必出自西夏,也可能出自元代、明代、清代,下至民国。
据当地老人口述,老人的先人曾留下传言,解放前,在这个所谓的西夏瓷窑遗址上,依然有人在烧制瓷器。
难道散落在地表上的这些白色瓷片、黑色瓷片、茶叶末釉瓷片并非全部出自西夏,而多是出自西夏之后。
我对此一直存疑。
传承只能让我们追索,却不能代表那个具体的时代。
尽管如此,我们仍然固执地把这个几乎被人遗忘又重新被人重视的瓷窑遗址,归属到西夏。
百姓的口述,只能作为参考。
我们信奉史书。
我们过于轻信专家的定论。
这也是为什么一些考古结论,一再被新的证据推翻的原因。
每次到访西夏瓷窑遗址,我虽心存敬慕,却也心存不踏实之故。毕竟,西夏的存在已经非常遥远,真相可能与我们的推断大相径庭。
高耸于山巅之上的烽火台,常与边墙互为陪伴。
以土为墙,以土为垒。若即若离。彼此认得。它们都由黄土筑就。它们是古人留下的防御工事。属于王朝,不属于私人。
就是今天,它们依然不属于私人。
在宁夏境内,当地人把土长城叫边墙,也把边墙叫土长城。
边墙之远,先在于当下活着的所有人。
边墙是祖先所为。
边墙的存在见证的是侵略与防护。
也可以说成是一种隔阂。
一道不许跨越的界限。
边墙的坚固,让其与大地同处千百年。
千百年,这会是一个什么样的概念,任何一个人的生命都无从体验。边墙存在着,变化着,哪怕只剩下一道痕迹。
边墙的脆弱,又让其日渐破败,趋于消失。那些断断续续、高高低低的土墙,是实实在在的,是担待过使命的。
快马铁蹄曾止步于它的威严。
它护卫过王朝的江山与百姓的性命。
现在,坍塌了,整体不再完整,局部遭到了后人功利性的损毁。
在清水营城到兴武营城的六十里地的距离上,边墙时断时续,只能依靠想象才能将它们连接在一起。
实体与虚空共存。
自然力对它的损毁,这是宿命。
石虽寿,风吹尽。
更何况,边墙只是一道土筑的屏障。
书本上的介绍,总是有限的。我想尽量抛开它,直面这座古代的城堡。无论它曾经是用来屯军还是出于保护的考虑,将当地散居的居民收拢在城,都不是这篇文字所要讲述的重点。
我面对的是一座坍塌、破损的古城。它非常显眼,在很远的地方就能看见高大的城墙。城墙原本由灰砖包裹,现在只剩下黄土。
如果不了解这座古城的四面城墙上的灰砖是被人为拆除,用其建屋造房,铺路垫地的事实,你会认为清水营城不过是一座土城。试想一下,如果灰砖依然包裹着墙体,这座古城将是何等壮观。
可惜,它被“剥皮”了。
土城墙失去了它坚实的外壳。
墙体滑落。
局部坍塌。
裂缝加大。
一些耐寒的芨芨草长在上面。
坑坑洼洼的鸟洞分布其上。
幸好,位于城墙东北角的瓮城入口的弧形城门,至今还保留着砖包墙的原貌。它们牢固结实,砖与砖的缝隙间,还能看到一道道白色的石灰,当然这是经过了特殊处理过的石灰。我曾试着用指甲去抠,其质地坚硬如石。
每次来到古城,我都会被眼前狼藉的砖石瓦片所触动。它们无序散落,渐渐被黄沙与蒿草埋没。个别瓦片的正面,在太阳底下隐隐发光。
也会捡到一些青花瓷片,这对初入古城的人来说,十分惊讶。数百年来,它们还与古城同在。
它们是被打碎的各种瓷器——
青花碗、青花瓷盘、青花盏、青花梅瓶……它们保存下这座古城存世的时间更加确切。
毫无疑问,明清时期,这里居住着使用过瓷器的人们。他们是谁,我们一个也不认识。
历史自有它的法力。古城内的气息或者气氛,完全有别于其他自然地带。也可能是我们过度的想象所致,行走在城中,总会感到一种来自过去的古老的味道充斥在我们的感官中。比如,古城内的荒凉、破败与寂静,会让人隐隐不安。
落日的余晖让古城内形成多个折角——那是城墙投射的阴影。此时,如果乌鸦正好盘旋在头顶,我会想到古人的阴魂。我甚至会觉得,我是走在熙熙攘攘的阴魂中间。
这样想未尝不可。我们能看见古城的存在并且叙述它,对于我们看不见的东西,它未必就不存在,就像过往的朝代,过往的清水营古城所发生的一切,一定是存在的,商贸集市,爱和情仇,生死别离等等,但是今天,我们什么也看不到了,除了它物质的废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