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士尊 吴 迪
(1.鞍山师范学院 国学研究中心,辽宁 鞍山 114007;2.海城市民俗博物馆,辽宁 海城 114200)
明代海州卫孙氏是当地的名门望族,特别是孙贵和孙文父子,曾先后在辽东都司和京师五军都督府担任要职,权重位崇,影响很大,但由于历史文献中有关记载不多,故我们对这个家族还没有一个较为完整的印象。有赖于早年孙贵和夫人项氏墓志的出土,以及近来孙文墓志的面世,我们能够大略描述出海州卫孙氏家族的兴衰变迁。
到目前为止,在海城市境内,总共出土6块3盒关涉孙氏的墓志铭,即《明骠骑将军佥后军都督府事加授龙虎将军上护军孙公墓志铭》(下文简称《孙贵墓志》)、《明都督孙公配封阶太夫人项氏墓志铭》(下文简称《项氏墓志》)、《诰封骠骑将军副总兵孙公墓志铭》(下文简称《孙文墓志》),分别属于后军都督府都督孙贵和夫人项氏及其子辽阳副总兵孙文(见图1)。
《孙贵墓志》和《项氏墓志》于1937年出土于海城东3里的玉皇山南麓。据伪满《海城县志》古迹条记载:“县城东三里玉皇山南麓,有明骠骑将军孙贵墓,康德三年七月,邑人王玉发嗣地筑室,得石人四,高约尺许,类古之殉葬物。复掘之,见圹穴,棺木已朽,仅存不完之骸骨二具,并石刻墓志铭二:一为《骠骑将军佥后军都督府事加授龙虎将军上护军孙公贵墓志铭》;一为《明都督孙公配阶太夫人项氏墓志铭》,当由县长常守陈、参事官镰仓倡由各法团聚金易棺仍瘗原穴中,并为修垄树碑亦垂永久云[1]。”孙贵墓志盖阴刻篆字“明故后军都督府都督佥事孙公墓志铭”;项氏墓志盖阴刻篆字“明都督孙公配诰封阶太夫人项氏墓志铭”,两盒墓志现藏于辽宁省博物馆[2]。
《孙文墓志》最近在海城市郊某民俗馆中展出,刚刚进入学者的视野。从墓志风化程度较重、个别字迹已难辨认的情况来看,这盒墓志可能早已出土,或出土后又被扔在野外,埋在浅土层中数十年,才成了现在这个样子。至于这盒墓志最初出土地点,估计应在《孙贵墓志》出土地点附近,即海城东郊玉皇山南麓孙氏家族墓地故址内。
研究墓志,梳理出墓主人的身份地位生平事迹固然重要,但弄清此志为何人所撰,何人所书,也同样重要。因为墓主死后,子嗣为其制作墓志,要请地方文化名流出手,或撰或书,无意之中给后世留下了宝贵的文学艺术作品,因此,考证墓志作者的身份地位,同样有着非常重要的意义。
据《孙贵墓志》记载:此墓志由“赐进士出身户科给事中古宜贺钦篆额;赐进士出身都察院佥都御史陈寿书丹;壬子科乡贡进士襄平高文豸撰盖”。
贺钦,字克恭,辽东义州卫人。因义州在医巫闾山西麓,故贺钦自号医闾山人。又因辽朝曾在此设宜州,金朝改为义州,故这块墓志上称贺钦为“古宜贺钦”。贺钦从小学习程朱理学,早年醉心科举考试,景泰七年(1456),参加山东乡试,获得“亚元”。十年后的成化二年(1466),参加北京会试,中了进士。成化三年(1467),初授户科给事中[3]。据《全辽志》记载:贺钦“天性高明,谦恭刚果”,因不适应官场腐败,成化四年(1468),“以疾归潜”。弘治元年(1488),政治革新,朝廷重新启用贺钦,被任命为陕西左参议,但贺钦不久就借口“母疾辞职”[4]。贺钦虽然为官时间很短,官位不高,但数十年里,潜心治学,名望极高。景泰天顺年间,广东新会人陈献章创江门学派。成化初年,陈献章北上讲学,贺钦为其学问的博大精深所折服,拜其为终身师父,从而成为心学江门学派在北方最著名的代表人物。贺钦死后葬医巫闾山光明谷。正德十六年(1521),辽东巡抚李承勋题请贺钦为理学名臣,并刊印《医闾文集》四卷流传后世。从成化中期到弘治初年,孙贵在义州驻防备御十多年,作为镇守地方的高级武官,与地方文化名流有交往,甚至有非常密切的交往,都是很正常的,所以孙贵死后,其后人请贺钦为其撰写墓志完全在情理之中。
陈寿,《全辽志》有载,辽东宁远卫人,成化八年(1472)进士。相比较而言,《大清一统志》对陈寿的记载更为详细:陈寿,字本仁,祖籍江西新淦。陈寿祖父陈志,代替其哥哥流放辽东,最后落籍在宁远卫。据《明宪宗实录》记载:成化十六年(1480),陈寿任户科给事中;弘治六年(1493),为南京鸿胪寺卿。弘治十三年(1500)十月,陈寿升为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巡抚延绥[5]。正德初年,宦官刘瑾专权,陈寿与之相抗,结果以南京刑部尚书致仕。陈寿历官40年,《明一统志》评价他说:“居官清淡,不治产业,及致仕无所归,侨寓金陵,敝屋萧然,以寿卒,人称其有清白风[6]。”陈寿未曾在辽东任职,与孙贵交往当在孙贵任职五军都督府期间,而且双方关系应较为密切。
高文豸,辽阳人,进士出身,可《孙贵墓志》上却说其是“乡贡进士”,这是怎么回事呢?明朝时期,政府有明确规定:那些在私学读书的士子要想参加乡试,需有府县地方官员的推荐,考中的称举人。举人如果参加第二年京师举行的会试,考中合格,再经殿试合格的可以赐进士及第,赐进士出身,赐同进士出身,而那些落第的举人就称“乡贡进士”。高文豸参加了弘治五年(1492)在山东济南举行的乡试,考试合格,成为举人。第二年到京师参加会试,没有成功。孙贵死时,高文豸的身份仍然是举人,故《孙贵墓志》仍称其为“乡贡进士”。但19年后的正德六年(1511),高文豸再次参加会试,中三甲第四十名,终于成为进士。后来,他担任过长葛和无锡知县。高文豸参加《孙贵墓志》的撰书,主要原因在于他是辽阳地方文化名人。
据《项氏墓志》记载,此墓志为“乡进士阶文林郎致保定深泽县政辽阳李文繍撰;乡贡进士澄州李伯通书;乡贡进士襄平张士禄篆”。
李文繍,辽阳人,弘治五年(1492)乡试合格,成为举人。第二年到北京参加会试,没有成功,故称其为“乡进士”。明清“文林郎”,为文官七品阶;“致保定深泽县政”,为致仕直隶保定府深泽县知县,即退休在家的直隶保定府深泽县知县。此前李文繍曾担任过直隶保定府深泽县的知县,正七品,故称其阶为“文林郎”。辽阳距海州不远,李文繍参与《项氏墓志》撰书的主要原因是因其地方著名乡绅这种特殊的身份。
李伯通,据《全辽志》记载,海州卫人,正德八年(1513)举人,曾担任曲周县知县,因会试落第,故称其为“乡贡进士”。参与《项氏墓志》撰书时,李伯通并没有担任官职,所以《项氏墓志》只说他是“乡贡进士”;至于李伯通籍贯称“澄州”,是因为辽朝时期,曾在海州卫设澄州,金代废除,改为海州。嘉靖十一年(1532),李伯通参与《孙文墓志》撰书时,其身份已经由“乡贡进士澄州李伯通”变成了“乡贡进士文林郎广平曲周县政古澄李伯通”。这里“文林郎”为文官七品阶;“广平曲周县政”是说李伯通当时担任直隶广平府曲周县知县;“古澄”与“澄州”一样,都是海州地名的一种委婉表达。李伯通是海州人,与孙氏家族同城,参与项氏与孙文母子两代墓志撰书,可见双方关系比较密切。
张士禄,辽阳人,正德十四年(1519)举人,曾任庆都县(今河北望都县)知县。关于张士禄,文献中记载不多,所以我们对其生平活动所知甚少。
据《孙文墓志铭》记载:“赐进士出身奉训大夫鸿胪少卿抚宁王道中撰;赐进士出身奉议大夫工部郎中襄平郡刘悌书;乡贡进士文林郎广平曲周县政古澄李伯通篆”。
王道中,据《明清进士题名碑》记载,参加正德九年(1514)会试,榜列三甲第54名。“奉训大夫”为文职从五品初授之阶。据《明实录》记载:王道中曾任刑部署员外郎,嘉靖三年(1524)七月,升鸿胪寺右少卿。嘉靖六年(1527)正月,升为鸿胪寺左少卿。在参与《孙文墓志》撰书前,王道中一直是这样的职务。孙文死去的第二年,嘉靖十二年(1533)四月“吏科都给事中李凤来等御史劾奏鸿胪寺卿王道中”,但没有成功,朝廷命王道中“仍旧视事”[7]。嘉靖十四年(1535),鸿胪寺卿王道中改补顺天府丞。嘉靖十五年(1536),王道中升任大理寺右少卿。嘉靖十八年(1539)王道中升任福建布政司左布政使[8]。在确定王道中身份时,其籍贯有点模糊。据《辽东志》记载:“王道中,锦州人,历升大理寺右少卿”。《全辽志》“选举志”也把其列在辽东,由此看来,王道中无疑为辽东人。但是,《孙文墓志》上写的却是“抚宁王道中”。另外,1949年北京丰台区永定门外出土、现藏北京石刻艺术博物馆的《皇明登仕佐郎鸿胪寺序班静窗华公暨配孺人俞氏合葬墓志铭》中有“赐进士第奉直大夫协洽庶尹鸿胪寺左少卿抚宁王道中篆”的字样。《永平府志》记载:《黄斋集》“抚宁王道中致南撰”[9]。由此看,王道中又是抚宁人。但据《明世宗实录》记载:嘉靖十八年(1539)八月,“户科给事中杨上林参论顺天府府尹王道中,系京师人,桑梓故乡,例应回避,而偃然受命,非所以远嫌疑,一政体也[10]。”由此看来,王道中也可能是北京人。综合分析上边的材料,王道中属辽东锦州军籍,起码在进士考试前如此,至于籍贯“抚宁”之说,可能是祖籍,也可能科举考试后籍贯有所变动。
刘悌,据《全辽志》记载:“嘉靖二年进士,定辽右卫人,工部郎中。”据《明清进士题名碑》记载:刘悌参加嘉靖二年(1523)会试,榜列三甲第109名。另有地方史志记载刘悌曾做过临淮知县。1975年,在鞍山市千山区七岭子乡倪家台村附近出土了《崔鑑继室费氏墓志铭》,此志制于正德十六年(1521),上面有“丙子科乡贡进士同郡刘悌篆书”。“丙子科”,即正德十一年(1516)山东布政司在济南府举行的乡试,刘悌考试合格,中了举人。第二年以举人身份到北京会试,落榜。嘉靖二年(1523)再次参加会试,才中了三甲。因此,在刘悌中进士之前撰书墓志上标注的是“乡贡进士”,而中进士以后撰书的墓志铭上标注的是“赐同进士出身”。“奉议大夫”,按照明朝政府的规定,文职正五品官阶。刘悌在工部任郎中,文职正五品,初授奉议大夫,升授奉政大夫,所以这里的“奉议大夫”是刘悌任工部郎中的初步官阶。刘悌籍贯辽阳,为辽阳地方名流,与身为辽阳副总兵的孙文应该有相当多的交往。
明代文风极盛,进士举人社会声望很高,辽东虽地处边陲,但凡通都大邑,均为本乡进士举人立有牌坊,以弘扬地域文化。据《辽东志》记载:嘉靖中期以前,辽阳城建有进士牌坊17座,其中有为高文豸、刘悌等所建牌坊;义州城建有进士牌坊4座,其中有为贺钦所建牌坊;宁远城建有进士牌坊1座,专为陈寿而建。辽阳城建有举人牌坊36座,其中有为李文繍所建牌坊;义州城建有举人牌坊9座,其中有为贺钦所建牌坊;海州建有举人牌坊3座,其中有为李伯通所建牌坊[11]。考查孙氏家族数块墓志的撰书者,有两点值得注意:其一,作者籍贯全是辽东,即使标注不是辽东,但实际也长期生活在辽东。其二,作者绝大多数为辽阳、海州人,即使不是辽阳、海州人,也是墓志主人长期生活和任职的地方,如义州的贺钦和宁远的陈寿等。
虽然孙氏家族权势显赫,但在《实录》等官方文献中记载的并不多,所以要想了解这个家族的兴衰变迁,墓志就成为第一手资料。
据《孙贵墓志铭》记载:孙贵“先世昌黎人,曾祖希梦,祖大咸,蕴才不售。父友,永乐初累树战功,阶金吾卫正千户,诰封武德将军。改注膺扬卫,宣德年间调辽东海州卫,俱已公贵追封为公爵阶,妣皆夫人。”这段话告诉我们:孙氏祖居直隶永平府昌黎县,即今秦皇岛市昌黎县。孙贵的曾祖父叫孙希梦,祖父叫孙大咸(《鞍山碑志》抄录为“大咸”;《辽宁碑志》抄录为“大成”)。“蕴才不售”,是说两人地位很低,没有什么功名。孙贵的父亲孙友在洪武年间进入明军,成为世袭军户。永乐初年因屡立战功,升金吾卫正千户,封武德将军。金吾卫属皇帝护卫亲军,正千户为武职正五品,先授武德将军,次升武节将军。后来孙友的军籍由金吾卫转入鹰扬卫。洪武初年,鹰扬卫亦属皇帝亲军护卫,后调整到京师后军都督府直辖。宣德年间,孙友的军籍再次调入到海州卫。至此,孙氏卫籍再也没有变化,一直定居在海州,直到明朝末年。
《孙文墓志》在追溯先祖时说:孙文先世“世居永平府昌黎县,洪武三十二年,大父友,著战功陞正千户,宣德六年调辽东海州卫,今为海州人。”对照《孙贵墓志》的记载,两者有两处明显的区别:一是孙贵升任正千户的时间。《孙贵墓志铭》记载是“永乐初”;《孙文墓志》记载是“洪武三十二年”。表面上看两者相差四五年,实际上没有太大的区别,因为建文元年(1399),靖难之役爆发以后,朱棣仍称洪武年号,称洪武三十二年(1399),到建文四年(1402)七月,靖难军占领南京,朱棣登基后,称洪武三十五年(1402),次年改元永乐。两块墓志的记载说明,直到嘉靖时期,人们对建文年号仍然讳莫如深。同时也从另一个侧面告诉我们,孙友的战功是参加靖难之役时建立的。二是孙友调到海州卫的时间。《孙贵墓志》记载的时间是“宣德年间”;《孙文墓志》记载的时间是“宣德六年”,两者相较,后者更为具体。
孙贵的军事生涯大体可以分为任职辽东和任职北京两个部分。查《明实录》,几乎没有孙贵在辽东活动的记载,所以墓志的记载实际上填补了孙贵生平很长一段的空白。据《孙贵墓志》记载:孙贵,字彦和,早年丧父,“事母孝谨”。长大以后,“善骑射,胆略过人”,熟读兵书。天顺四年(1460),承袭海州卫指挥使军职,“提兵操演,弛张绰有纪律,御侮折冲,算无遗策,由是功名益振”。成化三年(1467),明朝出动数万大军征讨建州部,孙贵随军“深入巢穴,屡战屡捷”,因其有功,升辽东都指挥佥事,并负责广宁防御。成化九年(1473)春天,蒙古朵颜部进攻辽西小黑山堡(黑山县大虎山镇),守堡官兵支持不住,孙贵率数十骑冲入敌阵,射杀其酋长,明军转败为胜。不久,义州报警,孙贵率军出边追剿,直至兴中城(朝阳市),次日,复追至麦州(具体地点不详,当在朝阳市附近),“荡平巢穴”,因功升都指挥同知,仍回广宁防御。关于这次战斗,《明孝宗实录》有更为详细的记载:“辽东总兵官都督同知欧信等奏:福余等三卫虏贼结构海西女直,屡犯边境,又于义州、广宁等要冲地方出没,臣等议调官军征剿,四月初三日,副总兵韩斌等兵驰至兴中接战,败之。初四日,追至小孤山,再败之。初五日,追至麦州,又败之。前后斩首六十二,获马一百一十三,牛羊一千三百六十四,器仗一千八百九十九,空其巢穴而还[12]。”但这里没有提到孙贵。成化十四年(1478),建州部进攻辽阳,孙贵领兵追击,出境百余里,抵达牡丹寨(地点不详),大捷,斩首20级。《明宪宗实录》中没有这次战斗的记载。
经过实战的考验,辽东总兵认为孙贵“多功才能”,故推荐其备御义州,结果“达贼闻风远遁,边氓安枕”。第二年明军再次大举讨伐建州部,孙贵率队出境,至古城等寨,“鏖战累日,俘馘甚众”,因功升都指挥使,战后仍返回备御义州。成化十六年(1480),孙贵因牡丹寨战功而晋级,分守锦州义州地方,“既专兵柄,益展才猷,威名大振,境内晏然”。不久,兵部嘉其武勇,“进协镇守”。弘治元年(1488),蒙古各部大举进攻广宁等地,孙贵同太监韦朗,领兵出境,追至显州,斩获首级19颗,“马匹什物百十余件,捷报,赐玺书文绮犒奖之”。关于此战,《明孝宗实录》记载如下:弘治二年(1489)八月,朝廷“录弘治元年辽东岐山台杀贼功,官军升赏有差,镇守太监韦朗、巡抚都御史刘潺各赏银十两,纻丝二表里,及右参将都指挥使崔胜,左监丞郝林,都督佥事孙贵,各纻丝二表里[13]。”实录记载比墓志更具体,此时孙贵已经是都督佥事,这次表彰就是朝廷对上年孙贵所参加军事行动的充分肯定,同时也是孙贵第一次出现在《明实录》中。
孙贵调入京师五军都督府的时间,在《孙贵墓志》没有记载,查《明孝宗实录》弘治五年(1492)八月记载:“命辽东随操都督佥事王锴、孙贵还京,各于原府带俸[14]。”这说明在此之前,孙贵就已调入京师。据《孙贵墓志》记载:弘治六年(1493),孙贵负责左军都督府并兼管总神机中军营。但据《明孝宗实录》记载:弘治六年十二月,朝廷“命左府带俸都督佥事孙贵、张晟俱见任管事,贵铨注后府[15]。”不到一年时间,朝廷又把其调到后军都督府主事。弘治七年(1494),因多位大臣推荐孙贵有管理才能,朝廷任命其“管理团营总练武营兵马”。据《明孝宗实录》记载:弘治八年(1495)三月,朝廷命“后府都督佥事孙贵坐练武营管操”[16]。从此以后,每年皇帝郊祀,都由孙贵领兵防护,以保证安全,“侍宴殿上,人以为荣”。弘治十年(1497),永平报警,孙贵领京营兵3 000前往防守。弘治十二年(1499),辽东报警,朝廷忙命孙贵选精骑5 000驻屯永平,以便应援。第二年,蒙古各部落进攻大同,朝廷命孙贵选京师精锐万人前往防御。除此之外,孙贵也曾奉命总督十二营兵,牧马十余万匹,因其方法得当,获得朝廷的嘉奖。但是,后一件事,《明孝宗实录》记载却与《孙贵墓志》有些出入:弘治十一年(1498)十月,“英国公张懋等奏:都督佥事孙贵及指挥苏英等,以岁例牧马于各草场,近已回京,所部人马不到者多,请治其罪。刑部覆奏得旨:孙贵免究问,罚俸三月,英等俱逮治之。[17]”同一个月,“兵科给事中熊伟,劾清平伯吴琮、都督佥事孙贵率指挥傅佐等:就各草场牧马,而官军窃之以逃千二百余匹,请治之罪。命逮问傅佐等三十四人,琮、贵姑宥之[18]。”
据《明孝宗实录》记载:弘治十二年(1499)四月,“刑科给事中李举奏都督佥事李澄、孙贵,生长边陲,屡经战阵,堪任主将”。兵部议覆:李澄、孙贵等人“才诚可用,但京营居重驭轻,领兵不可无人,澄、贵见在京营管操兼佐理府事,似比外任为重”[19]。兵部尚书马文升上书陈“增修武备”,皇帝命府院等衙门议覆:“若欲得谋勇之将,今在京待用者,若都督刘宁、久经战阵者若杨玉、孙贵、李澄,边将若神英皆可任将领[20]。”弘治十二年(1499)十月,“辽东守臣以朵颜三卫虏众数犯边,请调大军征剿”,皇帝把此事交兵部讨论,兵部意见“不必劳师远征”,只宜增兵防守,在京营内选精兵5 000,命都督一员,都指挥把总二员,分别驻扎辽西广宁,辽东辽阳,“协同本路官军战守,候来春边事稍宁引还”。皇帝接受这个建议,命都督孙贵率都指挥杨铭、丁玉率军5 000前往[21]。但是,大军还未出行,十一月,由于兵科都给事中亍宣等人的反对,兵部议覆后终止[22],就这样,孙贵最后一次征战无果而终。
据《孙贵墓志》记载:弘治十四年(1501)七月二十二日,“都督孙公直巡禁城,夜分疾作,既晓,弁至寓邸,竟不起”。这天,都督孙贵领兵巡查紫禁城,夜半时分,孙贵突然发病,黎明,抬回家中死去。《明孝宗实录》弘治十四年(1507)闰七月戊戌条记载:“后军都督府都督佥事孙贵卒”。关于孙贵的死亡时间,《孙贵墓志》记载为弘治十四年(1501)七月二十二日,而《明孝宗实录》记载为同年的闰七月二十二日,两者相差一月,不知何者为是。
对于孙贵的一生,《孙贵墓志》的评价如下:“公质讷刚毅,勇冠三军,临阵跃马直前,所向无敌,提兵四十余年,大小二十余战,率皆以身为倡,以寡制众。坐府九年,小心翼翼,未尝一误朝参。临事谙大体,驭下重威信,轻细琐,人乐为之用,推诚遇物,不立崖岸,礼重儒绅,延接款治,士大夫多与缔好。奉祭祀,待宾客,务极丰腆,而自奉则俭,性澹于利,时时议掊尅封殖者,公独免焉。族人贫乏辄赈恤之,男女长而无室家者,为婚嫁之,以故俸银虽厚而箧笥恒空[23]。”虽多溢美之词,但通过上边我们对孙贵数十年军事生涯的梳理,这个评价还是有所根据的。
据《孙文墓志》记载:孙文,字尚德。“公明达慷慨,早年著举业,屡试于乡,未遂。弘治辛酉,父逝,荫锦衣指挥使,遇例归。正德丙寅,提调□阳。戊辰,登安国榜武进士,陞都指挥佥事。逆瑾时升宁夏操备,时有藩王谋为不轨,□强公等一十八人□从之,公愕然谓众曰:‘吾辈世受□□国恩,焉可从彼以为逆,况□□为臣死忠,为子死孝,死文何妨?于是同谋,以诛叛为志,捷奏旌奖归。”这段话虽然有些字词脱漏,但大体涉及如下四件事:
其一,弘治辛酉年孙文承袭锦衣卫指挥使事。弘治辛酉年,是弘治十四年(1501),这年七月,孙贵去世,按照明朝卫指挥使以下军职世袭的规定,作为长子的孙文承袭海州卫指挥使合理合法。据《孙文墓志》记载,孙贵死后,孙文承袭的职务是锦衣卫指挥使,但查《明孝宗实录》,弘治十四年(1501)十月辛未条记载:“命后军都督府故都督佥事孙贵之子文袭原职指挥使,锦衣卫带俸”[24]。看来因孙氏家属定居北京,孙文虽继承海州卫指挥使军职,但却没有参与卫事,所以其俸禄在京师锦衣卫领取,正因为“锦衣卫带俸”,《孙文墓志》才误认为孙文承袭了锦衣卫指挥使。
其二,正德丙寅年提调□阳事。正德丙寅年,是正德元年(1506);“提调”是指在临时机构中负责的官员;□阳,可能是指明朝的东部防线中的重要边堡叆阳。
其三,戊辰登安国榜武进士事。戊辰年是正德三年(1508),据《全辽志·选举志》记载:正德三年,孙文中武举。另据《国榷》正德三年四月有“武举安国等六十人宴中府”的记载,其安国就是这次武举考试的第一名,故按习惯称“安国榜”。按照明朝政府的规定,凡中武举者官升两级,所以孙文从海州卫指挥使升辽东都指挥佥事。
其四,宁夏操备时参与平叛事。武宗统治初年,宦官刘瑾专权,派人到宁夏丈量土地,引起卫所官兵的不满,分封在甘肃庆阳的明宗室安化王朱寘鐇看到时机可以利用,就在正德五年(1510)四月初五,发动叛乱,但由于时间仓促,准备不足,仅仅坚持18天就以失败告终。叛乱发生期间,孙文受命在庆阳备操,由于他们不但没有参加叛乱,而且还为平叛做出了贡献,所以受到朝廷的表彰。据《明武宗实录》记载:正德七年(1512)十一月,“海州卫署都指挥佥事孙文为辽东都司署都指挥使”[25];十二月,“辽东都司带俸署都指挥使孙文本司佥书管事”[26]。孙文从一个刚刚承袭卫指挥使不久的军官,数年之间就成长为整个辽东都司最高军政长官,除了他的武举身份,可能也与这次叛乱中孙文表现有关。
正德八年(1513),孙文被任命为参将,分守锦州和义州。正德十年(1515)转升副总兵,分守辽阳。《全辽志·选举志》记载孙文曾任分守锦义参将,辽阳副总兵事。《明武宗实录》记载孙文任职辽阳副总兵的具体时间是正德十年(1515)九月,“命署都指挥使孙文充副总兵分守辽阳地方”[27]。
嘉靖三年(1524),孙文“诰封骠骑将军”。按照明朝政府规定,正二品武官,初授骠骑将军,升授金吾将军,加授龙虎将军。孙文担任辽东都指挥使,为正二品,授骠骑将军,完全符合规定。
辽阳副总兵负责防御的地域非常辽阔,西到辽河套边墙,东到鸭绿江西岸,南至海,北到开原,而正德嘉靖时期正是女真各部兴起之时,河东防御压力极大。在这种形势下,孙文如何履职,《孙文墓志》只记载三件事。其一,因“诸虏猖獗”,孙文决定采取“捣巢”,行前命远征官兵对掠获之民“毋得一概混杀”,结果“全活者甚多”。这次“捣巢”行动,孙文所部共斩首250,获马290,“器械无筹”。战后,得到朝廷表彰和奖励,“盖异典也”。
其二,正德三年(1508),“开原夷虏纵横地方”,辽东巡抚张鼐命孙文前往开原,“提兵以保险之”,开原转危为安,不久升孙文为都指挥使,“赏彩段二表里”。
其三,嘉靖元年(1522),辽东边墙“坍塌”,“夷虏出没无常”,辽东巡抚李承勋,命孙文“领兵以督理之,公经营有方,不日而成”,朝廷奖励“彩段二表里”。
关于孙文率官兵远征“捣巢”之役,斩首250,获马290,在当时也算作大胜利,但《明武宗实录》没有明确记载,故我们不知此役发生于何时,战况究竟如何。关于正德三年(1508),孙文提兵北上开原备边之事,《明武宗实录》中没有明确记载,但把孙文从“署辽东都指挥使”提升为“辽东都指挥使”应该在这个时候。
关于修筑边墙之事,可以在《明武宗实录》的相关记载中得到印证。正德十五年(1520)十一月,李承勋为辽东巡抚,“时辽东边备久弛,开原尤甚,兵籍存者十之一二,墙堡墩台颓圯殆尽,自守将孙棠,不远烽堠,仅依城掘壕堑自守,而沿边延袤数百里,皆为夷虏射猎之区,至是承勋锐意修复。”李承勋的奏请得到朝廷的认可。第二年十月,户部发太仓银26.7万两,山东官库银10万两,中纳淮盐4.14万引给辽东[28]。正是在这种情况下,孙文完成了维修辽东边墙的任务,并受到朝廷的表彰。
《孙文墓志》在有关孙文担任辽东副总兵期间的情况,均属正面描述,事实上,在孙文担任辽阳副总兵期间,辽东边疆危机日益严重,明军顾此失彼,手忙脚乱,作为辽河以东军事上最高负责人,往往为败绩负有连带责任,处分自然不免。据《明武宗实录》记载:正德十一年(1516)十二月,“夺分守辽阳副总兵孙文俸三月,分守开原右参将孙棠二月,提调都指挥王钦五月,以清河并镇北堡失事也[29]。”正德十二年(1517)二月,“治虏入清河、新安二堡失事罪,都指挥王宣及指挥耿铎、郑钺等俱逮治,副总兵孙文夺俸三月,太监赵英姑宥之[30]。”正德十二年(1517)六月,“治开原等城堡失事罪,指挥李鉴、郎鉴、千户张钺、徐镇俱充军,都指挥佥事王宣、指挥佥事李昂降二级,革任右参将张廷锡夺俸八月,太监郭原、王秩、赵英、总兵官韩玺、副总兵孙文、游击将军林睿、都御史张贯各降敕切责[31]。”正德十三年(1518)二月,“兵部覆奏辽东新安、镇夷等堡守臣功罪:副总兵孙文、太监赵英、游击林惠各赏银二十两,纻丝二表里,都指挥萧云等,准以功赎罪,指挥高元佐等逮问,既而文复以虏入清河堡夺俸两月,英免究[32]。”一次次的追责,不知身为副总兵的孙文感受如何。到嘉靖初年,我们才在《明世宗实录》看到一次胜利,孙文因此受到表彰。嘉靖元年(1522)正月,“录辽东抚安等堡有功将士,都指挥孙文而下升赏有差”[33]。同年三月,“录辽东抚安等堡斩虏首功,赏署都指挥孙文及军舍等银缎绢布有差”[34]。
总结孙文的仕宦生涯时,《孙文墓志》提到数位曾对其事业有过很大帮助的人,如英国公张懋,辽东巡抚王宪,及“诸缙绅交章荐举”者20余人。这里提到的英国公张懋,成化间屡领军府,累加太保,正德十年(1515)三月卒,被朝廷追封为宁阳王。王宪,正德五年(1510)六月到辽东担任巡抚。从正德五年(1510)到正德十年(1515),正是孙文担任参将和副总兵时期,如果朝廷中没有英国公张懋这样的权臣帮助,地方上没有辽东巡抚王宪这样的地方首长举荐,无论担任参将还是副总兵都是不可想象的。
嘉靖五年(1526),孙文“偶感风疾,医未愈”。何谓“风疾”?就是中医所说的“风痹”“中风”,俗称半身不遂。中医没法治愈,三年后的嘉靖八年(1529),孙文只好离职,回家修养。嘉靖十一年(1532)二月三十日,病逝。终年65岁。
从海城先后出土的墓志,我们大体可以梳理出明代海州卫孙氏家族的简单谱系如下:
第一代:孙希梦,无官职。
第二代:孙大咸,孙希梦子,无官职。
第三代:孙友,孙大咸子,正千户,宣德六年(1431)调入海州卫。
第四代:孙贵。
孙贵夫人项氏,据《项氏墓志》记载:项氏全名项妙明,海州卫富家大族,“考真祖溯曾祖,俱富世积”。项妙明母亲黄氏怀孕时,孙贵母亲同时怀孕,孙项两家本是要好的邻居,故双方父母“指腹盟约”,如生男女,定缔结姻缘。结果,项妙明和孙贵两人同年同月同日出生。项氏16岁与孙贵完婚,成化十六年(1480),项氏因孙贵阶升骠骑将军而获朝廷诰封“夫人”。弘治六年(1493),随孙贵入京。正德十年(1515),因其子孙文进阶骠骑将军而获朝廷诰封“太夫人”。正德十五年(1520)十月六日,即孙贵逝世17年后,太夫人项氏逝世,终年80岁。
第五代:孙文,等。
据《孙文墓志》记载:孙文夫人为王氏,指挥王贤的女儿,“相家有道”。比孙文早十年病逝。
从《孙贵墓志》上看,孙贵共有4子:嫡长子孙文,承袭家族军职;次子孙章,“综理家事”。孙文、孙章均为孙贵项氏所生。三子孙惠,四子孙纪,为侧室刘氏所生也。但到《项氏墓志》里,孙贵的子辈只剩下3人,即长子孙文,次子孙章,三子孙纪。孙惠缺席,估计可能在项氏之前死去。
孙贵共有6女:长适海州卫指挥佥事李良;次适盖州卫指挥使董铎;次适辽东都指挥周辅;次适广宁卫指挥同知周玺;次适辽东都指挥齐镛;次许聘辽东优给都指挥刘翥。《项氏墓志》同样记载孙贵有女6人,但第四女“适定辽左卫指挥王指挥辅”,第六女“适东宁刘都指挥铸”。
孙贵的四子孙纪,在《明实录》中没有记载,但在近年海城出土的 《明乡学生徐两松室人孙氏墓志铭》中却有明确记载:“徐室人,姓孙氏,海州簪缨世家,大父贵以功升后军都督府都督同知,授荣禄大夫。父纪,锦衣卫冠带舍人,中嘉靖丙戌(嘉靖五年)武进士,号平山。”这段记载说得很清楚,即孙氏的祖父是孙贵,父亲是孙纪。孙纪,号平山,是位“锦衣卫冠带舍人”,即享受低级官员待遇的武官子弟。孙纪与同郡徐府友善,“同游乡校”。嘉靖五年(1526)两人共同参加武举考试,为“同榜进士”。嘉靖十八年(1539),孙纪的女儿出生,徐府为其取名孙都,并指腹为盟,结为婚姻。嘉靖二十八年(1549),徐家正式迎娶孙都,嫁给徐府之子徐两松[35]。
第六代:孙孝祖,等。
《孙贵墓志》记载孙贵共有3孙:孙孝祖,孙承祖,孙光祖。
《项氏墓志》记载孙贵共有7孙:承祖,在武学读书等待承袭;光祖,因功升指挥;崇祖,在儒学读书;述祖,学习儒学;孝祖,担任百户军职;绳祖、弘祖,均为孙贵次子刘章所生。
《孙文墓志》记载孙文共有4子:“长曰承祖,替袭千戶,习业武举,期以大用;次曰光祖,历升指挥,遇例混革,待辨复职;三曰崇祖,功升冠带小旗,亦业武事;夫人出也。四曰述祖,□读书,不失儒人。女一,适定辽左卫齐指挥世臣,侧室出也。”与《项氏墓志》记载基本相同。
第七代:孙诏,等。
《孙文墓志》记载孙文有孙9人:“曰诏、□□、曰谘、曰表、曰谏、曰讷、曰训、曰讱、曰让”。有孙女3人:“一许东宁卫刘指挥大章冢嗣登;一许定辽右卫马指挥纶长子骥。馀幼,未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