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刀尖上跳舞』的钞票雕刻师

◎文/王新同

爱上人像雕刻

特制的工作台被柔和的灯光映得通亮，一块光如镜面的钢板放在正中间，凹下去的纹路闪烁着金属光泽，旁边摆放着各式各样精巧的工具。马荣身体前倾，左手持镜，灵巧的右手拿着雕刻刀。随着刀锋的微微跳跃，钢板上出现纤细密集的线条，逐渐延伸，构成了一片银色的发梢、微笑的嘴角、和缓的鼻翼、温柔的双眸……一位老人的肖像跃然而出。

已近退休年龄的马荣，丹凤眼里总是挂着笑意。“一拿起雕刻刀，我就感觉自己进入了另一个世界，那里只有点与线，凹与凸，只有我创作的人物形象。”

1981年，马荣正式开始手工凹版雕刻学习，师从我国第一位女雕刻家赵亚芸。赵亚芸对学生非常严厉，让马荣记忆犹新的是，她的第一次作业是在纸上临摹彩色水印的花纹，赵亚芸要求她刻一小段转一下版，再刻一小段，再转一下版，这样线条看起来比较圆润。但马荣心急，刻一长段线后再转版，刻出来的比较粗糙。赵亚芸非常生气，狠狠批评了她一顿。那次作业，马荣画了3次才过关。

马荣练了3年雕刻基本功后，师傅赵亚芸接到第四套人民币10元券正面装饰的任务，赵亚芸按自己的想法做了一块实验版，同时把她的另一个想法告诉马荣，让马荣再做一块实验版。一个半月后，师徒俩完成了各自的实验版，赵亚芸把两块版的优点综合起来，完成了她正式版的雕刻任务。这次共同创作，马荣在师傅赵亚芸身上学到的不仅是技艺，更学到了她追求完美、精雕细刻的工匠精神。

马荣的丈夫孔维云是她在北京印钞厂技校的同班同学。当年孔维云阳光帅气，水粉画画得很好。那个年代，男女之间相处还是比较传统的，他们在一起只谈美术，很少谈感情。两人彼此欣赏对方的画作，以及在美术上的灵气。

外出郊游、写生时，孔维云时时处处照顾着马荣，马荣也非常享受这种呵护。时间长了，同学们都看出两人有那层意思，就开玩笑说：“别扭扭捏捏的了，既然郎有情，妾有意，那就在一起吧！”就这样，他们建立了恋爱关系。

20世纪80年代，辞职下海的人很多，既有绘画、设计功底，又掌握雕刻、制版技艺的人很受欢迎。马荣的同行纷纷辞职，同期进入设计室的人所剩无几。

马荣说：“雕刻专业难度非常高，培养一个合格的雕刻师，至少需要十年时间。要想有所成就，首先要有一颗耐得住寂寞的匠心。”所以在完成了文字、装饰的雕刻学习之后，为了能学习难度最高的人像雕刻，马荣和孔维云又双双考入中央美术学院深造。

很多人为他们感到惋惜，因为马荣的油画作品当时已经成为法国收藏家追逐的目标，孔维云的水粉画更是独树一帜。对于在绘画上已具有较高水平的人来说，再花十年时间学习凹版雕刻，意味着要放弃很多。

不少亲友劝马荣转行，她却说：“钞票上的人像雕刻代表着国家形象，还有比这更能体现职业价值的吗？”她坚信金字塔理论：基础越大，塔尖越高！

由于专业成绩都非常突出，考入中央美术学院不久，马荣和孔维云经老师推荐，都开始了他们向往已久、难度最大的人像雕刻学习。在雕刻界前辈的教导下，两个年轻人进步很快。

比翼齐飞

1981年，马荣和孔维云从中央美术学院毕业后，又进入了中国印钞造币总公司技术中心设计雕刻室。马荣说，她和丈夫在事业上是互相帮助，互相成就。学习凹版雕刻技术是个漫长的过程，天长日久的训练对人的意志是个巨大的考验。夫妻俩必须互相鼓励，才能一起进步，一起成长。

很多人都对钞票原版雕刻师这一神秘工作充满好奇，但更多的人是根本就没听说过这个工作。行业的特殊性，造就了他们非一般的工作状态。

1991年，马荣接到了国外钞票人像雕刻任务，她的作品夺得第一名，并正式被选用。这对她是一次极大的鼓舞。

1997年更是令马荣终生难忘。那一年，公司开始设计防伪性更强的第五套人民币，这也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毛泽东主席的头像首次独立成为人民币的正面主景。印钞总公司组织了多位雕刻师进行竞争性创作，马荣果断参与。

她知道，两套人民币之间的印制周期很长，往往要等十几年。对于钞票雕刻师而言，可能一辈子也赶不上几次。能参与第五套人民币毛主席肖像的原版雕刻，将是自己雕刻生涯的重要转折点。为了探索凹版雕刻人像新型印刷工艺的规律，她决定同时雕刻两块版，这也意味着她的工作量要比别人多1倍。

原版雕刻需在3个月内完成，对于雕刻师而言时间并不宽裕。凹版雕刻有一个特点，不允许出现任何偏差，如果中间任何一个点或一条线刻坏了，之前的努力就都白费了，必须推倒重来。在这90天里，马荣每天工作十三四个小时，常常是早上倒好一杯开水，放到傍晚却一口没喝。

工作中，马荣还发现常年影响印钞质量的滋墨现象，可以通过雕刻版纹间隔线以及控制油墨流动性的方法来改善，从而提高钞票印刷质量。虽然这样做会增加工作量，但她觉得创作一种高质量的雕刻作品更重要。经过3个月的艰辛创作，马荣的人像雕刻作品最终斩获冠军，并分别应用于第五套人民币50元、20元、10元、5元和1元人民币上。而她首创的版纹间隔线雕刻法，也被广泛应用。

马荣说，纸币最重要的就是人物形象。人像雕刻的流程是怎样的呢？雕刻前，首先由专业画家在纸上画出素描稿，审批通过后再交给雕刻师作为参照，然后在钢板上进行雕刻。

雕刻人像时，马荣通常从人物的眼睛刻起，眼睛刻得好坏，决定着人物是否传神。“当眼睛雕刻完成后，便可以跟人像直接交流，整个创作也是我和眼睛对话的过程。”

妻子做出了成绩，丈夫孔维云也不甘落后。1997年，孔维云在设计大师刘延年的指导下，进行人民币素描创作，在图案技法、素描能力和钞票凹版雕刻创作等方面提高很快。他的雕刻作品“承德普乐寺”，被前辈们赞誉为“具有雕刻大师鞠文俊先生的遗风”。我们平常使用的1元人民币背面的“西湖三潭印月”图案，便出自他之手。夫妻俩真是比翼齐飞！

马荣说，从事雕刻事业不仅要放弃私利，远离尘嚣，还要耐得住寂寞。苦闷时，她和丈夫互相勉励，坚守着心中的那份宁静与淡泊，保持着不懈的创作激情。很多时候，夫妻俩事业和生活是不分的。他们感觉白天8个小时的工作时间根本不够用，晚上又在各自的房间继续学习、创作。“工作累了，我给他倒杯水，他给我削个苹果，彼此在业务上探讨一下。”就这样，在互相帮助、关心和鼓励下，他们都收获了丰硕的成果。

不惑之年从头学习计算机雕刻

2001年，马荣进入中国印钞造币总公司设计制版中心。新组建的制版中心引进和改造了钞票原版制作工艺，原版雕刻也随之改革，进入了计算机时代。在不惑之年，马荣和丈夫互相帮助，开始从头学习计算机基础知识。为尽快掌握计算机操作方法，马荣购买了当时算是价格昂贵的计算机，在家自学图形软件的操作。单位引进先进专业软件后，马荣已经可以从容应对计算机这个“新事物”了。

4年后，马荣除干好日常工作外，又开始肩负为行业培养雕刻人才的任务。她创作了大量雕刻作品，并在第五套人民币2005年版、奥运纪念钞、新版港币、新版澳门币、科研项目和邮票创作中得到运用。

在2011年国际雕刻师作品展上，马荣获得了“国际雕刻师”的高度评价，为国家争得了荣誉。

外界很少有人知道，钞票上的人像雕刻颇有难度，它必须通过点和线去表现人物的精气神、空间感和质感。因此，人像雕刻被看成人民币的最后一道防线，必须做到极致才能达到防伪的效果。

2015年11月12日，第一张运用全数字化雕刻技术的百元钞票从凹版印钞机中诞生，随后投入使用。在充足的光线下，用放大镜观察毛主席肖像处，能看到点与线交织产生的特殊反光，宛如浮雕，手指轻触，还有凹凸感——这就是世界钞票原版雕刻领域闻名遐迩的雕刻凹印技术。马荣就是这套人民币毛泽东主席肖像的原版雕刻者。

次年9月，马荣受意大利国际雕刻师学院邀请，前去授课。作为一名中国女雕刻师，能向来自世界各国的专家学者讲述中国钞票蕴含的东方文化，她感到荣幸且使命重大。

在意大利授课期间，马荣和世界各国同行探讨交流金属凹版的手工雕刻技术精髓，还获得国际钞票设计师协会颁发的“雕刻凹印终身成就奖”。在讲课过程中，她向外国同行展示了用全数字化雕刻技术制作出的新版第五套人民币的钞票，向他们讲解防伪特点。同行们都对中国印钞技术的先进水平赞叹不已。

喜欢收藏人民币

可能是这么多年来与钞票凹版雕刻打交道的缘故，马荣对人民币有很深的情结，平时兜里总会放几张人民币。马荣和丈夫很喜欢收藏人民币，从第一套到第五套人民币他们都有藏品。现在，移动支付全面覆盖了生活，马荣虽然对纸币有种特殊的热爱，但不拒绝新生事物。她和丈夫也会用手机支付，享受移动支付的快捷、方便。

2019年 8月 30日，中国人民银行又发行了2019年新版第五套人民币，马荣第一时间收集了一套。摩挲着由她雕刻的伟人肖像，一股自豪感油然而生。社会进步神速，对人民币雕刻师的要求也更高了，创新无止境，马荣希望今后还能参与新版人民币的雕刻创作任务。

目前，我国仅有十几人从事人民币凹版雕刻工作，马荣是中国第四代人民币凹版雕刻师。让马荣自豪的是，她1998年创作的毛主席肖像原版雕刻钢板，被作为国宝级的物品进行特级保护，央视《我有传家宝》栏目曾邀请马荣做节目，首次向世人公开了那块神秘而宝贵的毛主席肖像原版雕刻钢板。

现在，马荣和先生孔维云又有了新的目标——应对人民币国际化的发展趋势，为人民币的国际化之路尽一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