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葛树下是我家

张雨荷

01

秋阳很小的时候，奶奶就告诉他，黄葛树什么时候栽种，就什么时候落叶。所以当秋风吹遍福林村时，村口多年前的一个春天种下的黄葛树仍是绿意盎然。

茂密的树叶下，是黄葛树粗壮的干和在空中垂直而下的根。那些根触碰到土地，变化出不同的形态，凸起，盘旋，下沉，延伸，几种复杂的样子交错在一起，搭建出孩子们最喜欢的树下的奇幻乐园。

在树下的奇幻乐园里，孩子们可以尽情玩耍。待到橙光洒满枝头，腊肉饭香溢满村口，孩子们才会告别黄葛树，依依不舍地回家。

这棵黄葛树陪着一代又一代村里人长大，村里人则看着黄葛树慢慢变老。可就在大家都习惯了它的存在时，黄葛树下却挂了一块告示牌。秋阳读懂了告示，飞奔回家，他要把告示上的内容告诉奶奶。

“奶奶，奶奶！”秋阳跑得急，跑得快，到了家门口，没刹住脚步，径直冲进了猪圈。

“你慢点儿，慢点儿，什么事？”奶奶听到秋阳的呼喊，拄着拐杖从堂屋走出来。因为奶奶走得慢，出来看到秋阳时，秋阳已经从容地离开了猪圈。

他用衣袖抹着额头上的汗水说：“奶奶，出大事了！”

“什么大事？”奶奶淡定地问。奶奶70多岁了，什么大事没见过！

“村里……村里……”一激动，秋阳就结巴，“要修公路了……”

“修公路，是好事。”奶奶说。

早在两个月前，村里的林书记就来家里找过奶奶，谈论的正是协商用地修公路的事。奶奶年轻时，在村里当过队长，她做事一心为村里，所以村里人都信任她。要是遇到大事，林书记也爱来征求奶奶的意见。奶奶认可修公路这件事。要想富，先修路，路好了，村里的东西卖得出去，村民才有机会致富，才能摘掉贫困村的帽子。因此，还没等林书记多说，奶奶就爽快地答应了。

“修路确实是好事。”秋阳点点头，额上的头发一甩一甩的，滑稽极了，“但是……但是……但是他们要砍村口的黄葛树，这就不是好事了！”

“你说啥？砍树？”奶奶愣了，从协商修路到现在，也没听谁说过这件事啊，“你说的是真的？”

“千真万确！”秋阳伸手指了指村口的方向，说，“告示都挂上了！”

“带我去，快点儿。”奶奶有些激动。

修路可以，砍树可不行，黄葛树是村里人最重要的记忆，要是真的砍了，记忆不就没了吗？奶奶越想越着急，拄着拐杖的右手直抖。

刚到村口，秋阳和奶奶就看到树下已经聚集了很多人。从他们激烈的言辞中秋阳知道，他们也是来阻止砍树的。

02

黄葛树下，村民越聚越多，吵闹的声音也越来越大。这边脾气暴躁的村民刚把告示取下来，那边林书记就快步跑了过来。

见林书记来，大家立马围了上去，在林书记耳边说着自己的想法。

“林书记，树不能砍，砍了娃儿们到哪里去耍咯！”

“林书记呀，黄葛树砍不得呀，砍了我们福林村的福根就没了！”

林书记静静地聽大家说，等大家说完，林书记才开口解释：“各位乡亲，我理解大家的心情。我也不想砍树，但村里要发展，就要先修路，修路就必定要先修进村的路嘛！黄葛树挡在村口的路中间，不砍树的话，就修不了路呀！”

“修路，我们是赞成的，但就是不能砍树。”徐大爷说。

“对，砍树绝对不行。这棵树，我还是娃儿的时候就在这里了，我现在都73了，我在，树在，不能砍！”

“我知道大家都舍不得。”林书记无奈地说，“但是要修路啊！修了路，才能早日脱贫呀！”

“要是只有砍树才能修路，那我们就不修这路了！”吴阿姨说，“大不了继续用石子路！几十年都过了，不怕再等几十年！”

“对，继续用！”徐大爷附和道。他让孙女紧紧抱着树不松手。

“哎呀，你们都不要激动嘛，路是一定要修的，明天修路的工人就来了……”林书记说着眉毛皱成了一坨。

“啥子呀！”吴阿姨扯着嗓子喊，“林二娃，你不耿直哈。明天就修路了，今天才告诉我们，你是铁了心要砍树啊！”

林书记无奈地摇摇头，一时语塞。半晌，林书记才缓缓抬起头来说：“既然大家反应这么强烈，那我……我就再去争取一下，可以吧？”

“不是争取，是不能砍！”徐大爷斩钉截铁地说。

直到天快黑了，人群才渐渐散去。

人走了，林书记才得以脱身。而这时，奶奶在秋阳的搀扶下，拄着拐杖慢慢走到林书记身边。奶奶轻言细语，生怕再伤了林书记的心：“小林啊，其实我们大家都知道，修路是好事，但是黄葛树啊，是真的砍不得啊！你知道吗？草木有心，你要是把它砍了，它会伤心的。我还记得你小时候，最爱爬这棵黄葛树了。你说在树顶可以看到最美的日出，村里的孩子们还小，很多还没在树顶上看过日出呢！”奶奶微微仰头，一缕白发落到耳后。

“是呀，林叔，我们都还没看过呢！”秋阳说着，不由得回头看了一眼黄葛树顶，他看到那些新生的、翠翠的叶子，正迎着秋风努力向上生长呢！

“肖姨，这些我都知道，但是我真的很为难。我想过给黄葛树搬家，但是成本太大，行不通；绕开黄葛树我也想过，可是要绕开黄葛树，就要占阿准家一大半的院坝，他常年打工外出，电话里，我也做不通他的工作啊！做出砍树的决定，真的是迫不得已。”林书记皱着眉头，抬眼看了下黄葛树树顶，继而低头惆怅地离开了。

林书记离开后，秋阳愣在原地，他的目光聚焦在树顶，脑海里想象着在树顶看日出的感觉。

“秋阳，你在想什么？”奶奶轻轻拍了拍秋阳的肩膀问。

“我在想，树顶看日出真的很美吗？”秋阳看向奶奶，满脸疑惑。

“是的。”奶奶说，“因为我年轻的时候也上去看过，在树上，可以看到整个福林村，真是很奇妙的体验。”奶奶说着，眼里闪着光。

03

天还未亮，秋阳就穿着长袖出门了。他在黑暗中奔跑，然后借着树下散落的月光爬上了树顶。透过树叶，他能看到一道微光从山谷里升起来。起初，微光是淡淡的黄色，随着微光越过山谷，淡黄变成橙黄，兀地一下，像金色粉末一样洒满了福林村，给周围的田地披上夺目的外衣，也给天边的彩云镀上了金边。

秋阳就这样静静地靠在树上，欣赏轻舒漫卷的云朵，看着零星的黄葛树叶飘向远方。

“奶奶说得对，树顶上的日出真的很美。”一阵风吹过，唤醒了沉醉中的秋阳，也让他想到了保护黄葛树的方法。他从树上下来，再一次奔跑，把这个秘密告诉了村里的其他小伙伴。

孩子们的好奇心很重，听秋阳这么一说，年纪大的孩子纷纷赶来，争先恐后地要爬到树上瞧一瞧。也正因为如此，当施工队赶到时，黄葛树上坐着小刚，黄葛树下更是站着许多孩子。

“小孩，快下来，我们要砍树了。”施工人员催促着树上的小刚。

“不行，叔叔，我在树上看风景呢，还没看完！”小刚说。

“那你还要看多久啊！”施工队问。

“我看不了多久的，不过他们还在排队看呢！”小刚稳坐在树上，认真地欣赏。这可把施工队等着急了，因为这下面至少还有十几个小孩呢。没办法，施工队队长只好给林书记打了电话，而随着林书记一起来的，还有村民们，他们立场坚定，坚决不允许砍树。

这下，场面又僵持住了。就在大家闹得不可开交时，林书记的电话响了起来。接听完电话，林书记缓缓走到人群中，眼角湿润，略带哽咽地说：“叔、姨，你们说得对，黄葛树是福林村的根，我不应该为了修路而丢掉村里的根。我决定，这树，不砍了！”

“不砍了？”施工隊队长诧异地盯着林书记问。

“对，不砍了。”林书记坚定地回答，“但路还是要修，就在刚才，阿准给我打电话了。他在电话里说，同意让出一半的院坝来修路，这样我们就可以绕开黄葛树了。”

“阿准真的答应了？”奶奶走上前，激动地问。

“是啊，肖姨，他说，昨天……”林书记的话还未说完，奶奶就抓住了他的手，轻轻摇头，示意林书记不要再往下说。林书记也领会了奶奶的意思，他知道奶奶不爱居功，将话题绕到了另外的地方。原来，奶奶昨天晚上给阿准打了电话，做通了他的工作。

“小弟呀，你们这是在办好事！”奶奶说着，看了看秋阳，“你们看看，这是我家秋阳，是个大男娃儿了，你们进村修路呀，他就可以帮你们了。”

“叔叔，我们都可以！”大家纷纷表态，在黄葛树下笑开了。

在大家的共同努力下，公路施工队顺利进了村，他们不但绕开了黄葛树，还给黄葛树砌了一个小花台。修公路时，全村在家的劳动力都赶来帮忙。他们帮着施工队清理路面垃圾，帮施工队清理路边野草，给施工队送水，齐心协力地修好了这条致富路。

公路可以通行了，黄葛树也长得更茂盛了。

看着黄葛树又长出了新的嫩芽，秋阳便和几个小伙伴，把那天在树顶上看到的日出画成了一幅画，挂在树上。而林书记则在黄葛树旁边的石堡上，挂上了几个醒目的大字：欢迎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