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盛
迈克老爹的房子足足有四层之高,整个松树谷小镇找不到一个可以跟它比肩的建筑,因此我美其名曰城堡。
房子里保留着上世纪荷兰的一些经典装饰。为此,迈克老爹总是毫不掩饰自己尊贵的出身。
他对经过城堡的人说:“看吧,你家屋顶上有巨大的辛格窗吗?”
事实上,城堡基本没有得到过修葺,东面因为受潮,墙体开裂并长满了青苔。迈克老爹一家人在城堡里进进出出的,有时候我就担心,这座古老的建筑,能否承载得起生命之重。
这不,还有迈克老爹呢!
“笃笃……赫赫……”
城堡跟我的酒店仅仅隔着一条马路。我时常看到迈克老爹在这座城堡底下的一块空旷处砍柴,他佝偻着身子,灌一口酒,一个树桩就被劈开了。松树谷四周有数不尽的葡萄农场,因此迈克老爹有砍不尽的树桩。
就是这样,萝拉还是窝着一肚子气。她逢人就说:要不是听说迈克继承了巨额遗产,我会带着杰克嫁给一个糟老头?然后住在这个又老又破的房子里?
杰克是萝拉带来的儿子,成天从街头走到街尾,再从街尾走到街头,结果成了松树谷有名的“逛鬼”。
有一次杰克因为打架而被逮捕,迈克老爹花钱将他保释出来后对他进行生平第一次的训斥。
“如果再有一次,我就用斧头将你的脑袋砍下来。”说完,迈克老爹叹了口气,“你要是流着我们荷兰人的血液,就会珍惜我们尊贵的身份了——”
迈克老爹的话触到萝拉的痛处,因此招来萝拉母子疯狂的报复。三个人扭成一团,要不是城堡又窄又陡的楼梯间容不下两个人,迈克老爹就会被他们撕碎。
从此城堡的国王变成男仆。
“笃笃……赫赫……”
时值冬季,迈克老爹显得异常的忙碌,夜里还要继续劈柴。城堡底下的空旷处早已经不再空旷了,袋装的木柴横三竖二地垒成一堆堆。
也只有在冬季,我才能看到布兰顿,他是迈克老爹与前妻生的孩子。冬天的松树谷失去生机,农场一片萧条,这样的情况要持续一两个月。布兰顿只好回到城堡,坐等春天的到来。
流着荷兰的血的人回来了!萝拉因此感到焦虑,她怕母子俩最后就是这个破房子也继承不了。
她到迈克老爹跟前抱怨,家里本来就不宽裕,这不,又添了一张嘴。迈克老爹因此不得不再次作出妥协。
有一天,邁克老爹来到我的酒店,我递过去一个五升的桶装酒,他反常地要求换成一升装的。看到我的异样的眼神,迈克老爹急急地走了:“布兰顿回来了,不让喝,伤身子。”
可是,迈克老爹没走多远,又折了回来。
“老板,你既然卖酒,为什么不试试……进一批木柴?”
我不知道迈克老爹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在冬天,我们都喜欢把木柴烧成炭来取暖,然后把木炭烧得火红火红的,把一块块牛排放在上面烧烤。”迈克老爹举起手中的桶装酒,咂咂嘴,“这时候就可以打开这桶美酒。”
我怀疑迈克老爹的用意,他跟我说过,等他攒够了钱,他就把城堡修复一番。他说那是荷兰裔祖父留给他的城堡。
我想,我小小一个酒店,是不足以支撑起迈克老爹这么一个伟大的理想。可是,当我看到理想被一桶桶劣质酒延续的时候,我又妥协了。
第二天,布兰顿送来一百袋的木柴。布兰顿有着迈克老爹那般略别于当地人的宽尖脸,不怎么说话。他像迈克老爹那样,将木柴横三竖二地码得整整齐齐的。
一周后,迈克老爹的提议开始见效了,我最少也得请他吃一次烤肉。后来我选择给迈克老爹的桶装酒打折,我觉得这个应该是最体面的一个回馈。不出意外,迈克老爹乐呵呵地接纳了。
位处南半球的开普敦,在冬天不是刮风就是下雨。七月份的一场风雨,甚至绵延了整整一个多月。
恶劣的天气,惊醒了蛰伏于地下越冬的蛰虫,我敢说,松树谷的窃贼几乎是倾巢而出。沿街的商铺无一例外地在夜里陆续被盗。
听说有人在脸书上发起号召,要让所有海外商人滚出南非去,因为,越来越多的人正在失去工作。萝拉母子便积极响应,这样子他们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将流淌着荷兰血液的人赶出城堡。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我心里暗暗叫苦。
一天早上,我正愁眉不展,“逛鬼”杰克嚷嚷着要买酒,他的身后是一群“逛鬼”。我惊恐地将他们悉数驱赶了出去。
“老板,你不要担心,他们的店铺被盗,但是他们未必敢来你的酒店。”
迈克老爹冒雨前来买酒,我习惯性地提了一桶一升装的,迈克老爹却一把推还给我,他告诉我,布兰顿不让喝,担心他的身子。
我愣了一下,突然想起什么,问道:“迈克老爹,我的木柴呢?”
酒店的木柴早就脱销了,如果迈克老爹再不送来木柴,我只好更换进货渠道了。
迈克老爹无奈地说:“雨天没法作业,木柴也让雨水打湿了。”
这时候,酒店门口又有三三两两的“逛鬼”在交头接耳。
迈克老爹转身出门,很快又走了进来,这时候,他的手中多了一把斧头。他朗声道:“这把斧头砍掉无数的木桩,也可以砍掉无耻的头颅。”
迈克老爹的话让我感动,只是,这场风雨很快就要淹没松树谷小镇的一切了!
“笃笃……赫赫……”
第二天拂晓,这种久违的声音在城堡下响起。天气意外地放晴了,原野也开始泛绿了。几天后,松树谷农场陆陆续续出现了工人的身影。
我想,我们都等到春天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