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李娟散文集《遥远的向日葵地》的思想意蕴

2020-12-23 19:12高娟娟
关键词:散文集李娟葵花

高娟娟

(西藏民族大学 文学院,陕西 咸阳 712082)

新疆作家李娟用一颗虔诚的心,用“独具性灵,透明而慧黠”[1]的文字书写独特的个人生命体验,默默地在文坛上耕耘,至今已有《九篇雪》《我的阿勒泰》《阿勒泰的角落》《走夜路请放声歌唱》以及《羊道三部曲》等散文集出版。梁实秋曾说过:“有一个人便有一种散文”[2]36。李娟的非虚构散文的背后站立着一个真实的自己,融入了强烈的个人意识,凸显着个人所独有的感知、体悟以及思想。正如李娟所言:“我的写作源泉只在我这里,并非系于某个离不开的地方。”[3]对于李娟而言,只要生活还在继续,生命还有余热,书写将永远在路上。李娟近几年的非虚构散文创作,为文坛带来了一个清晰的、非类型化的个人叙述声音。读者在她的文学世界里,能够感应到作家极具个体生命感染力的独特叙述。

李娟此前的散文集《阿勒泰的角落》《我的阿勒泰》与《走夜路请放声歌唱》等中的阿勒泰,更多的是作者对记忆的临摹,带有评判的眼光。从《羊道》系列开始,李娟试图走进阿勒泰,对边地人民的生活方式作出诚实的描述。但通读《羊道三部曲》之后,可以发现在一定程度上来说,李娟与阿勒泰还存在着距离。而到了散文集《遥远的向日葵地》,笔者认为李娟跨出了一大步,她超越了狭隘的视野,毫无防备地真正地置身阿勒泰的广阔天地,成为这里不可缺少的一个个体,真诚地叙述阿勒泰带给自己外在与内在的一切。散文集《遥远的向日葵地》是李娟带来的一部新的有力量的杰作,其中饱含着李娟对自己记忆深处那片向日葵地的留恋。属于李娟的那片“遥远的向日葵地”,是她人生中的一个重要驿站,在那里留下了真实的、难以忘怀的人与事、景与情、爱与痛。虽然李娟已离开,那片向日葵地已退场,但是曾发生的一切,注定永远地埋藏在李娟的心里,化为生命的能量,让她不断地努力向前。李娟借助散文集《遥远的向日葵地》,向自己那段逝去的生活发出嘹亮的回响。细读文本发现寄托于其中的作者浓浓的人文情怀,值得剖析潜藏在其文字背后的深层的思想意蕴。

一、吟唱大地之爱

土地是人类乃至万物生长栖息的地方,它是孕育生命的摇篮。美国著名生态文学家奥尔多·利奥波德曾说:“很多历史事件,至今还都只从人类活动的角度去认识,而事实上,它们都是人类和土地之间相互作用的结果。土地的特性,有力地决定了生活在它上面的人的特性。”[4]195新疆阿尔泰这片土地承载了悠久的历史,赋予了李娟复杂而又深沉的情感。在散文集《遥远的向日葵地》中,李娟行走在大地上,体验大地的温度,一边行走,一边吟唱。她用她敏锐的眼睛,细腻真诚的文字描述了以外婆、母亲和“我”为代表的三代人对土地的态度,进而观照千百年的历史中,人在土地上的生存状态,折射出土地带给人类厚重的爱。

外婆跟着“我”和母亲,“辗转新疆四川两地”[5]73。外婆一生都在渴望能够回到故乡四川,但直至临终都没有实现。在李娟的散文集《遥远的向日葵地》中,虽然直接正面描写刻画外婆的只有两篇《外婆的世界》和《外婆的葬礼》,但是读者仍然能够从这仅有的两篇中,感受到外婆与土地之间的关系。外婆对于母亲和“我”作出的人生选择都不是很理解。在外婆的世界里,在土地上扎根,安安稳稳地生存才是最重要的;其他的道理她讲不出,也不能够认同。远离故土的外婆表现出了种种的不适应,“大部分的时间她总是糊里糊涂的,总是不知身处何地”[5]62。外婆向土地需要的是亲切感、安全感以及稳定感,可是这些都被“我”和母亲狠心剥夺。一次又一次的别离使得外婆与变幻莫测的生活环境格格不入。她走不出异乡新疆,同时她也回不到故乡四川。土地留给外婆的是长长的、跨越不过去的距离,外婆用尽了她的一生终究没有走完。她只好接受命运的安排,带着对故乡的牵挂,深埋在异乡的土地。外婆这一代人对待土地是皈依、是回归、是接受、是落地生根。

强悍的母亲一生都在土地上做实验,将土地视为自己发家致富的源泉。她不埋怨大地,勤勤恳恳地开垦自己的土地。离开四川来到新疆的母亲,并没有抗拒异乡的一草一木,一坑一洼,一溪一河。母亲对荒凉的土地充满了爱,她始终相信土地的力量。母亲很快便融入到了新的生存环境中,并且在那里规划实践自己的梦想,她“独自在乌伦古河南岸的广阔高地上种了九十亩葵花地”[5]2,面对“那么广阔的土地,那么细长的水脉。她几乎陪伴了每一株葵花的充分吮饮”[5]16。而异乡的土地和土地上的人民,都以热情友好的态度欢迎母亲的到来。平时总有客人到访,过节时大家还聚在一起,相互交流,其乐融融。母亲偶尔与外界的联系便是当“我”离开她后,在电话里向她报备自己在城市的生活,其余的时间她都带领着自己的鸡、鸭、狗和兔子,穿梭在自己的那片荒凉的葵花地里。土地回馈给母亲的也很多很多,向日葵的丰收就是让人喜悦的场面。母亲依靠土地,同时也倾尽所有回报土地。李娟在散文集《遥远的向日葵地》中,着力表现母亲与土地之间的点滴,透过文字读者能听见母亲将土地视为亲人的心声。

而以“我”为代表的一代人迷失在人群中,寻找不到自己的心灵家园。“我”和土地之间不是互相信任的伙伴关系,“每当我从地下走上地面,长时间望着眼前一望无垠的空空大地,忍不住像外婆那样小声说:‘这能长出什么?’”[5]41对于土地,“我”充满了怀疑,不抱希望。虽然,“我”也间断性地回到母亲身边,回到大地上,去经营那片葵花地,可是“我”终究还是迷恋葵花地外面的世界。李娟在散文集《遥远的向日葵地》中反复渲染暗示“我”的迷离,“我”的彷徨无助。“我”是孤独的,“我在梦中起身,推开门,走向远处的葵花地。走了千百万年也没能抵达”[5]104。关于走近土地,拥抱土地,亲自在土地上耕种,这些“我”都无法完成。“我”始终梦想能够拥有一块属于自己的土地,在土地上建造属于自己的房子,去过一种“真正与大地相关的生活”[5]21,可是回归土地,终归是作者李娟可望而不可及的梦想。“我”这一代游走在城市高楼和土地之间,但是却并没有真正找到属于自己扎根的地方。唯一能带给“我”慰藉的便是,在梦中驰骋在广阔的大地上,奔赴遥远的向日葵地。

尽管三代人对土地的态度各不相同,但是土地都不曾排斥,而是一一接纳。发生在土地上的一切出走、等待和离别都是人世间最真实的情状。作者李娟在三代人身上窥视中国人几百年来与土地之间的复杂关系。无论是顺从,还是征服,抑或是逃离土地,人类都无法失去土地给予自己的那份深情。历史不断发展,社会不断前进,世世代代的人不断改变,“可是大地永不改变”[5]30,大地奉献给了人类它的所有。李娟反观出历史进程中土地与人类之间的联系。更深层次上,李娟传达出人与大地之间应该互相对话,平等共处。人类在土地上实践着宏伟的历史蓝图,土地给予人类归属感、存在感、依恋感,人和土地之间互相作用,人类历史才能传承不断。

二、情系边地人民

母亲是向日葵地的经营者、守护者,更是深爱大地母亲的千千万万中华儿女中的一员。母亲和边地人民将心事向大地和盘托出,他们耕种一粒粒种子,日夜祈祷能够摘收饱满的果实,迎来崭新的幸福生活。李娟在散文集《遥远的向日葵地》中,将母亲与边地人民的勤劳和坚韧表现得淋漓尽致。母亲和边地人民敬畏土地,依恋土地,他们在土地上顽强地实践自己的平凡生活,创造属于自己的美好的明天。

在广阔但荒凉的土地上,母亲和边地人民不抛弃土地,不抱怨土地,而是坦然面对土地,改善土地。对生命的守望是母亲和边地人民不忘的诺言。作者李娟在散文集《遥远的向日葵地》中塑造的母亲形象就是边地人民的代表。母亲勤劳质朴,善良友爱,不屈不挠。在《灾年》中,面对鹅喉羚的侵犯,母亲可以一直怀抱希望,一遍又一遍地补种种子。90 亩葵花地,补种四次种子,母亲的执着震撼人心。在《浇地》中,作者李娟描写了整个夏天,母亲都赤身扛着铁锨,行走在葵花地里,被太阳晒得皮肤黝黑。在李娟心中,母亲就“是最强大的一株植物,铁锨是最贵重的权杖。她脚踩雨靴,无所不至。像女王般自由、光荣、权势鼎盛”[5]17。向日葵地是母亲的希望,也是她自己的舞台。“播种、浇水、上化肥、打农药、打杈,砍花盘,这些活儿不但费人工,而且都是抢时间的急活。耽误几天都有可能影响葵花的最终收成”[5]211。为了向日葵的丰收,母亲一直都是亲力亲为,和时间赛跑。李娟将母亲的劳作形象刻画得入木三分,在她的笔端,母亲虽是星星之火,但却可以燎原。母亲的生活被一系列与葵花地相关的事情填充,她踏实而愉悦。“劳动纯洁而寂静”[5]103,母亲和边地人民在贫瘠的土地上辛勤地耕作,他们身上有着千百年来中国农民身上的闪光点。“靠天吃饭”的他们犹如“赌徒般活着”[5]110,但是他们从来不放弃生命成长的每一个机遇。李娟对边地文化的理解相当透彻而深刻,她穿过文字赞美这种强大的生存方式,歌唱这种“野性”的巨大力量,感叹这种劳动之美。

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和追求,是母亲和边地人民执着不变的信念。他们热爱生活,心怀希望,创造奇迹。在散文集《遥远的向日葵地》中,作者李娟除了记录反映母亲和边地人民耕种劳作的情景之外,也踏入他们的文化生活中,贴近他们真实的生活原貌,去展示他们丰富多彩的生活,呈现他们可亲可爱的真实模样。在《我妈和我叔》中,李娟描写了平日里总是强悍甚至不顾个人形象的母亲,竟然在爱情面前,表现出了令人感到不可思议的行为举止。母亲为了叔叔学着做可口的饭菜,也为了叔叔开始收拾打扮自己。母亲深知叔叔的身体不好,绝不在叔叔面前计较,默默地为他承担风险。他们的爱情里有欢笑也有吵闹,可即便如此,他们都能感受到彼此的深情厚谊,相互扶持,不离不弃。在《大红花》中,作者刻画了一位与众不同的哈萨克妇女“大红花”。平日里的“大红花”爱发牢骚,不收拾整理家务,爱蹭饭;然而,劳动时的“大红花”却是另一番情态。她认真劳动,并且干得相当出色,“到农忙季节雇短工时,这一带种地的老板都愿意雇用大红花”[5]204。可是“再困苦再窝囊的人生,也是需要精神享受的”[5]205,即便是在别人眼里,“大红花”遇到了能够赚钱的难得的大好机会,可“大红花”却舍而弃之,她选择长途跋涉去看自己喜爱的民间文化活动。观看活动的“大红花”一改往日的邋遢形象,盛装打扮走在阿克哈拉的集市街头。在《人间》中,生活在偏远小村庄里的边地人民对“我”和母亲都非常的友善,母亲在邻居的感染下积极参与到本地的社交圈中;葵花老板心怀好意,帮“我”做媒,从而让“我”能够留在这个地方。对美好幸福生活的追求与把握,是母亲和边地人民共同的心愿。他们热爱劳动,热爱生活,对生活充满了希望,拥有属于自己的生活情趣,追逐属于自己的幸福。

与散文集《九篇雪》《我的阿勒泰》以及《羊道三部曲》等作品激情饱满地回忆书写生活体验不同,笔者认为李娟在散文集《遥远的向日葵地》中,呈现出的是一种稳重、成熟而又富含理性的叙述。她更深层次地认识和理解了边地人民的生活,不再以外来者的身份去审视边地环境与边地人民,而是更多地将自我融入,体悟生活的美好和平凡岁月中的感动。“由于深知,才会尊重”[6]62。李娟体察边地的风土人情,感受边地人民的内心诉求。阅读散文集《遥远的向日葵地》可以发现,她对边地人民的生存方式和边地文化的深刻解读。“一个人如果不能最后与自然达成和解,就说不上智慧。”[7]78边地人民在长期的生存考验之中,获得了生态智慧,能够与自然和谐相处。他们适应无边的寂寞苍穹,对生活充满了渴望,发挥自己的主观能动性,主动创造属于自己的生活乐趣。李娟在散文集《遥远的向日葵地》中,呈现出了明亮的底色。她于遥远、贫瘠、荒凉的边地中,更深刻地写出了边地人民乐观、豁达、坚强的生活态度,传达出边地人民的梦想和对生活的激情,带给读者对生活新的认识。

三、书写女性生命意识

所谓生命意识即寻找探索生命的意义与价值。在李娟的散文集《遥远的向日葵地》中,对女性人物的生命意识的书写贯穿始末。而母亲是李娟刻画的女性人物中最具代表性的,她在母亲身上用笔最多,着墨最深。漂泊在外的母亲的心是坚定的,母亲一生对生命的强烈的热爱与坚定的守护,是作者李娟由衷敬佩的,母亲实践了女性特有的强大的生命意识。

母亲的坚韧闪烁着生命的底色。在李娟的笔下,母亲就像一粒埋在荒凉土地里的种子,任凭命运捉弄,也要顽强地破土而出,接受生存的各种考验。远走他乡的母亲为了养活一大家子,积极适应边疆自然环境,融入边疆文化生活,在边疆开垦荒凉的土地,种植向日葵。面对恶劣的自然条件,母亲想方设法去应对。她从未放弃过对生活的希望,尽其所能去追求美好的幸福生活。为了种地,母亲将家搬到了荒野中。起初住的是“地窝子”,后来才住上蒙古包。90 亩葵花在面对天灾时,母亲一次接一次地补种。葵花地里供水不足,母亲每天早晨骑车去很远的地方打水,精打细算,节约用水。母亲“贯通终生的耐心与希望”[5]17,她不怕苦,不怕累,日夜穿梭在那片葵花地里。“她总是信心满满,坚信别人能得到的她也有能力得到。别人失去的,她也不畏惧失去。”[5]82母亲用自己的劳动方式去拼命地活着。在《孤独》中,李娟讲述了母亲一个人在荒野中生存时,并没有寂寞难耐失去生活的乐趣。相反,她不再害怕,每当想唱歌时,“有时候给赛虎唱,有时候给兔子唱”[5]102。当母亲在地里行走,偶尔抬头看到天上的一朵美丽的云彩时,心中便充满了难以诉说的激动。一朵云彩给她的荒野生活添上了一道风景,她想用心中最美的词句去赞美这朵云。虽然漂泊充满无奈,可是依然有美丽的瞬间。在《我妈和我叔》中,当爱情来临时,母亲愿意去作出努力,把握住自己的幸福。在母亲的投射下,女性顽强的生命意志尽显无遗。背负生活重压的女性,仍然能够挑战自我,不畏惧困难,不向现实妥协,她们的毅力坚不可摧。

母亲对生命的珍视散发着人性的光辉。正如法国学者阿尔贝特·史怀泽认为:“敬畏生命的伦理学否认高级的和低级的、富有价值的和缺少价值的生命之间的区别。”[8]131在母亲的世界里,生命没有高低贵贱之分,母亲除了关心爱护自己种植的葵花和饲养的动物之外,对大自然中的其他生命也充满了虔诚的尊重和关怀。在《繁盛》中,当病虫害不断侵扰葵花地时,“我妈日夜忧心。她面对的不但是财产的损失,更是生命的消逝。”[5]36尽管母亲很忙,但她依旧悉心照管自己饲养的狗、鸡、鸭子和兔子。在母亲的眼里,这些动物都是她最亲密的伙伴。在《鸡》一文中,面对养鸡户因粗心致使小鸡死亡,“我妈大恸,连呼造孽。不管还能不能养活,统统买了回来。”[5]113母亲给幸存的鸡做衣服,让它们防御严寒。当母亲“被一只美丽的生命追随,活在世上的辛劳与悲哀暂时后退”[5]124,母亲和兔子之间形影相随,他们是平等的生命个体,母亲感激兔子的追随。母亲善待生命,珍爱生命,用爱守护每一个生命。母亲宽广的胸襟像大地一般,包容每一粒生命的种子。法国女权主义批评家茱莉亚·克莉斯蒂娃对母性有独特的认识,她认为:“女人生育子女并不意味她不能从事专业工作,相反,生育始终与文化活动相一致,因为在孕育生命过程中女人能更深刻理解生命的内涵。”[9]353正是因为生育,使得女性对生命有新的深刻的理解,她们不轻易放弃对生命的守护。母亲对待动物和植物的态度让李娟看到母性对生命的敬重与守护。李娟以女性特有的审美方式,将视线停留在母亲身上,解读母性对生命的认识。母亲与动物、植物等自然生命意象之间建立生命联系,与自然界共同构成一个整体,一起共享和谐之美。“有思想的人体验到必须像敬畏自己的生命意志一样敬畏所有的生命意志。他在自己的生命中体验到其他生命。”[8]9李娟在母亲身上看到个体生命与自然的关系,看到生命的整体性,从而反思我们的生命状态。

生而为人,母亲积极探索追求自己的生命意义与价值。面对生存压力,母亲能够拥抱苦难,释放激扬的生命力,在艰难的生存环境之中仍然能够找到自己活着的意义,体验生命每一个真实的过程,在每一个生活细节之中感悟生命的价值,热爱生活,感恩生命。在李娟的笔下,女性人物在艰辛的生活面前,勇往直前,坚持不懈,她们克服生活的磨难,依靠自己的力量,有尊严地活着。她们身上充满了人性中的闪光点,敬畏生命,呵护生命,她们在平凡的生活中依旧歌唱着生命的赞歌。王充闾曾说:“对于一个作家,如果说生命体验、人生感悟是根基,是泥土,那么,形而上的思考和深厚的情感便是它所绽放的两枝绚丽之花。”[10]284李娟聚焦母亲,凭借自己的生命体验和心灵体验以及智慧,书写女性生命意识。李娟做到了将“知性”和“感性”结合,体认女性主体生命价值,着力挖掘女性所认同以及实践的生命哲学。

四、关注生态问题

李娟逐渐以生态人格体察生命,关怀生态。她坦言:“从《冬牧场》《羊道》开始,我的文字的背景都是自然环境,写得多了就觉得对这些东西认识太少了,太有限了。人跟环境的关系的思考不仅是因为写作上的原因,还是我自己的需要。生活在那样的地方,我会比一般作家更关注这些,而且对人和环境的矛盾冲突也更加敏感,感到无能为力和痛苦,我就想写这些。”[11]于是,散文集《遥远的向日葵地》可以说是“自然与灵魂之间的精神通道”[12]321。李娟多维度关照生态,更进一步认识人与生态环境之间的关系问题,反思人类的生存困境。

李娟的生态意识,折射出作家内心对人类的持续发展,对生态系统整体利益的关心。在散文集《遥远的向日葵地》中,她除了将目光投向那些温暖的人和事之外,还更直接地指出大地上发生的那些丑陋的恶行,那些阳光无法照射进去的无边黑暗。人类虽生生不息地一代又一代地繁衍,可是面对生存,面对过去,面对未来,人类都亲手制造出了一个个的问题。人类的无尽的欲望带给了生态系统沉重的压力,河流污染,湖泊沼泽化,土地板结等等一系列的问题随之而来。贪婪的外来掠夺者无休止地耕种,大肆施加化肥,“无视基本耕种原则,无尽地勒索,直到土地死去——要么沙化,要么板结。土壤缠满塑料地膜,农药瓶子堆积地头”[5]232。而“只有真正的农民,世世代代依附土地而生的人,才能真正地体谅土地”[5]231。在《石头》一文中,作者将牧羊人与外来人在戈壁滩上捡石头的行为进行对比。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世世代代的牧羊人,脚踩大地上的每一颗石头,却从来没有想过要利用石头去赚钱。而外来人直奔石头而来,在他们的眼里,石头是金钱的化身,他们能够精确地辨识石头的价格。随着闯入者疯狂地在大地上搜罗石头,这种现象越发严重,直至最后开着拖拉机和挖掘机而来。“一边是戈壁玉成山成海的盛况,另一边,却是大地的千疮百孔。”[5]161人类无视土地的养育之恩,一味地向大自然索取,整个生态系统被破坏。在《洗澡》一文中,李娟以看似轻松幽默的笔调写洗澡事件。但她在这个过程中认识到:为了能够获取电,河流的生态系统被人为干扰,亿万鱼类的生存繁殖出现危机。李娟由自身洗澡的行为出发,思考人类的文明进步与生态环境之间的关系。她承认自己对环境施加的压力,于是“洗啊洗啊,好像不只为了洗净尘垢,还想要洗去一身的罪过”[5]191-192。正如德国哲学家卡西尔曾说:“人被宣称为应当是不断探究他自身的存在物——一个他生存的每时每刻必须查问和审视他的生存状况的存在物。人类生活的真正价值,恰恰就存在于这种审视中,存在于这种对人类生活的批判态度中。”[13]10-11此刻作者李娟并非只是一味地揭示他人的罪行,而是向内审问自己,拷问自己的灵魂,她明白了,自己作为社会中的一员,在享受社会进步带来的成果时,不免也是自然生态的施害者。李娟以自我为出发点,进而去重新认识和思考社会成员中的个体,对生态环境发展造成的影响,以及应该承担的责任。大自然留给人类财富,并且以宽容、隐忍的方式自我净化、自我成长。李娟在《沙枣》一文中,叙述了沙枣无视生命的规则,在荒野中用尽全力去开花、结果。在自然界中,沙枣在恶劣的自然条件下坚强生长,而成片的沙枣林却无怨无悔地供养着麻雀与乌鸦。李娟以孩子的视角去观察沙枣、麻雀和乌鸦,以植物与动物之间的关系,反观人与自然的关系。在沙枣面前人类显得自私吝啬,缺乏对生命的互相拥抱。人的无尽贪婪,人的冷酷无情,人的精神贫瘠,人的内心深处的孤独寂寞等等,人类生存的困境是不容忽视的。李娟并没有避免人类面对的各种各样的生存困境,而是将其一一曝晒在日光下。她在描绘那片遥远的向日葵地的时候,也在关注生态系统的发展,从而警示人类去思考人与自然之间如何更好地相处。

“人类是自然界的一部分,是从自然界进化中分离出来的具有能动性和创造性的一类生物。但是,这种能动性和创造性,只有符合自然规律才是有意义和持久的。如果无节制地向自然界掠夺和榨取,就一定会受到自然界的惩罚。”[14]1-2生态问题关乎我们每一个人的生死存亡,李娟用文字指出人类对大自然赤裸裸的施暴行为,引发读者的反思。李娟关注生态问题,用笔实践自己的所能,批判揭露人类的罪恶,她渴望更多的人能守护家园。英国作家劳伦斯说:“如果我们考虑一下就会发现,我们的人生是要实现我们自身与周围充满生机的宇宙之间的纯洁关系而存在的。”[15]551人类只有与大地、植物、动物一起彼此同呼吸,共命运,和谐发展,才能互利共赢。人类应该崇尚生态化的生活方式,学会诗意地栖居在大地之上。

土地上留下了我们祖祖辈辈的足迹,我们都是大地之子。土地以它宽广的胸怀包容一切,哺育万物。“大地最雄浑的力量不是地震,而是万物的生长”[5]16。在贫瘠的土地上耕种希望,用心守护,那是我们祖祖辈辈的生存方式。李娟描写的就是大地上的生活,就是最广为人知却又被众人忽略的生活中的点滴细节和感悟。李娟设身处地地闯入生活的旋涡,感受最真实的生命存在,她“和许多人一样,也是爱祖国,爱家乡的。也爱着人间丰富、庞杂,又矛盾重重的所有滋味”[5]90。正如著名作家刘亮程对李娟文章的评价:“我为读到这样的散文感到幸福,因为我们这个时代的作家已经很难写出这种东西了。那些会写文章的人,几乎用全部的人生去学做文章了,不大知道生活是怎么回事。”[16]李娟的散文集《遥远的向日葵地》,以其细腻柔软的内心,精心地回忆了那片向日葵地里的故事。她体验生活,记述真实,感知万物。穿过文字的表面,深入探索挖掘蕴含在文本深处的思想精髓,我们能够听到作者感人肺腑的倾诉。李娟传递给读者那些被遗忘了的生命本能,激荡起那些被埋没的希望、忧愁和欢乐。“遥远的向日葵地”也许并不遥远,正在等着每一个鲜活的生命去认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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