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建军
2014年8月29日的下午,丁忧在家的我收到了已退休的同事张铁男老师发来的几张照片,他作为专家组成员在检查指导北疆各县的可移动文物普查,从和布克赛尔县前往吉木乃县时参观了草原石城。他在石城核心区的一个名叫通天洞的洞穴附近发现了一些陶片,都是夹砂红陶,表面有刻划压印的纹饰,还拍了几张通天洞洞穴照片,照片中的洞穴很大很深,让我沉寂的心情一下子激动了起来,这应该是个了不起的重要发现,青铜时代的早期遗址在新疆还没有发现过呢!阿尔泰山南麓虽然有学术界认可的切木尔切克文化,但至今未发现明确的相应遗址,这次发现非常值得期待。10月初,我们写了一份报告,希望能尽快去吉木乃县做调查,但当时已是深秋,受天气影响,只得计划第二年再去。
2015年7月9日,我们动身去吉木乃县调查通天洞遗址,从乌鲁木齐坐飞机抵达阿勒泰市,与从青河县赶过来的同事艾涛和哈力汇合。次日前往吉木乃县,通天洞遗址距县城不远,只有40多公里,但有十多公里的山路不太好走。抵达遗址后,发现这里确实是一处奇特之地,花岗岩球状风化和冰碛地貌塑造出鬼斧神工的奇迹。
在吉木乃县文物局阿加汉局长的带领下,我们来到两巨大岩垒之间相对开阔的地方,中间铺开了五顶毡房,左二右三,如茵绿草上能看出人来人往的痕迹,像是旅游接待煮肉喝酒欢歌的地方,毡房之间有小路蜿蜒而走,沿小路向上,踏上几块岩石,眼前豁然出现几个洞穴,略呈“品”字形,其间上半部套有几个孔洞和岩穴,显现出别有洞天的姿态。
左边的1号洞洞口开阔,长22.5米,进深16.6米,高5.8米,里面堆积了很厚的干牛羊粪,看得出时代久远,洞内没有太大的异味,洞壁上多有泛黑似烟炱的水锈;东壁下有4个小洞,最北洞口较大,有土块垒砌的小矮墙,看着很深,阿加汉说牧民可能在小洞里安置过羊,毕竟到了夏天洞穴就是个天然牛羊圈;其余南面3个洞都很小,洞口几乎被填实了,最南的洞与2号洞相连,牧民家的狗在里面钻来钻去,洞顶塌陷出很大的天窗,这就是通天洞得名的原因了。
洞口外面偏南的位置,即2号洞口前,有很厚的堆积,陶片就是从这块堆积中被雨水冲出来的,除陶片外,我们还看到大量的碎骨,从堆积上看,洞穴使用的年代虽久远,但一直到近代依旧被反复使用。
调查工作顺利结束后返回乌鲁木齐,汇报调查情况并写调查报告。2016年7月5日,通天洞遗址正式开始发掘。草场赔偿之类的前期工作吉木乃县文物局已经协调好,工作进展还算顺利。我们在1号洞穴内和2号洞穴洞口前各布置了一处5×5的探方,以初步了解遗址的文化特征。
7月的通天洞雨水比较多,地面一直是湿的,考古队员们伴着黑泥清理1号洞穴内的干牛羊粪,十分耗时耗力,大家笑称如果分块包装,以“通天洞牌有机花肥”的名号出售,估计也不错。
外面的探方草皮下很快就有烧土出现,频繁用火痕迹明显,动物碎骨很多,也许牧民们喜欢在这里煮肉饮酒,从而留下这样的痕迹。陶片也很多,应该是古人留下被后人翻出的。
1号洞内探方牛羊粪清除之后便开始布置探方,这时罗盘竟然一直摇摆不定,难道洞穴内有强烈的磁场?几番周折布好探方,发掘到很浅的、约15厘米之下的一层,居然就发现了一把铁刀,再向下土色变灰,刻划纹压印纹陶片出现,再往下土色变为单一的黄色沙土,是自然堆积,这就到底了吗?怎么就到了生土呢?洞穴宽阔的开口、低矮的髙度暗示堆积应该很厚的。虽然有所犹豫,可毕竟没有显示出抵达洞穴底部,我们还是决定继续向下发掘。
向下的速度很快,60厘米左右的深度下遇到了坚硬的岩石,本来在“生土”中继续发掘就很奇怪了,这回遇到结实的岩石大家都认为应该确实到底了。我在探方里仔细观察那些岩石,感觉应该是板结的岩石碎块,可能是洞顶塌落的。继续!十字镐把子断了再换一根,镐尖秃了再换一把,在我们都颇感厌倦时,最厚的一米左右岩石层被挖穿了,石器、化石出现了,这是旧石器时期的地层!
接下來的工作需要专业的旧石器考古发掘专家来帮助进行。正好北京大学考古文博学院王幼平教授一个月前陪同旧石器考古学家欧弗·巴尔-约瑟夫来过所里,当时他们看了以前采集的旧石器,还谈到了新疆旧石器考古的问题。我们把通天洞遗址出土的石器照片发给王教授,他立刻肯定了这些都是典型的莫斯特三期的旧石器,认为这应该是一处很重要的旧石器遗址,表示一定要来现场考察一下。与此同时,我也咨询了中国科学院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研究所的高星研究员,但他正在西藏开展工作,抽不出身来现场。
通天洞遗址从一开始发掘其实就是引人关注的,7月24日,在巴里坤参加了东黑沟遗址现场学术会议的魏坚教授、韩建业教授、朱泓教授、李延祥教授等在阿勒泰地区文物局乌东军局长的陪同下来到了通天洞遗址,进行现场考察和指导。他们从阿勒泰市出发,一路经过布尔津县、哈巴河县,到达了吉木乃县,一路考察了切木尔切克墓地、托干拜二号墓地、额德克遗址,最后来到通天洞遗址。专家们考察完遗址后,我在县委办公大楼会议室向到来的各位学者介绍了近年来新疆文物考古研究所在阿勒泰地区的考古工作和收获,各位老师提出了宝贵的建议。
之后中国科学院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研究所的周新郢和李小强研究员在西北大学王建新教授的推荐下也来到了通天洞遗址,做了古环境的相关研究,浮选了一些植物种子,著名的大麦、小麦遗存就是通过这次浮选发现的,后来用炭化麦粒做14C测年,结果为距今5200年。这是一个重要的发现,是目前国内发现最早的大麦和小麦,这里可能是早期小麦、大麦传播的一条重要通道。
一时间,通天洞遗址的重要性越发凸显出来,对已知的未来充满期望,这里将来很有可能成为文化旅游的目的地,为和布克赛尔县和吉木乃县人民带来幸福,通天洞遗址所在的托斯特乡原来叫幸福公社,这些因素凑在一起,激发了这样的对联:
上联:通天洞,洞通天,自古一洞天
下联:幸福地,地幸福,从来两福地
横批:造化胜境
8月6日,王幼平教授的学生李昱龙抵达乌鲁木齐,第二天与正准备前往吉木乃县抢救性发掘G219公路建设项目涉及墓葬的胡兴军一起赶到了吉木乃县,通天洞遗址规范的旧石器考古工作就此正式开始了。8月14日,李文瑛所长陪同王幼平、何嘉宁二位先生来吉木乃县,我们把他们接到通天洞遗址所在的托斯特乡时已经下午6点多了,王老师不顾舟车劳頓,提出要立刻去遗址现场,我们就接着带路赶到了遗址,可以感觉到王老师的疲倦一下子就被冲淡了。
天气越来越冷之后,工地上的工作逐渐受到了影响,学生们也陆续回学校了,但中科院遥感所郭子祺的团队还是按照约定来到工地进行遥感探测,让我们对遗址情况有了大致的了解。探地雷达和电法物探结果表明:1号洞穴探方目前深度向下大约还能有6米的深度,还应该有文化层堆积;洞穴前面的平地上应该有比较大的墓葬;对面崖壁下6米之下可能还有较大的洞穴,崖壁后相对封闭类似于四合院的区域也有文化层堆积,至少3米厚,我们在那里地表也发现了陶片和石英岩等。这些信息为深入认识通天洞遗址提供了重要的参考依据。
工地考古工作即将结束时,考古队表示出对工地安全的担忧,吉木乃县李书记郑重表示会在秋冬季节做好通天洞遗址的安防工作,并筹措资金用最先进的监控设施确保遗址万无一失。冬季来临之际,我们也收到了阿加汉局长传来的好消息,县里将用最好的微波对子监控,已经安装完毕,同时还修建了围栏。此外还有一个好消息,就是县里准备与牧民协商,置换遗址所涉及到的草场,这无疑是最值得期待的。
2016年通天洞遗址的发掘结束了,我们转变方向,期待另一处主动性的考古发掘工作。
(作者为新疆文物考古研究所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