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拒放“高利贷”

刘淇

一

刘晓锦的父母要在老家盖房子，图纸她看了，整个一花园别墅。父母的理由让晓锦兄妹无可辩驳：“将来你们携家带口地回来，住着宽敞。”住是不一定要住的，但钱是必须拿的，刘晓锦戳戳一旁在写稿子的方超：“哥给妈拿15万元盖新房，咱们怎么也不能比哥少是不？”方超合上电脑：“上下三层四百多平方的面积，爸妈怎么打扫？”婚后，刘晓锦很少操心清洗洒扫的事，也就没能往这方面考虑，这确实是个大问题，在农村又不像在城里可以随时叫保洁，就算可以叫保洁，父母也不会花那钱。听刘晓锦说完，刘父弹了弹膝盖上的烟灰：“能盖我们自然能清理。”刘晓锦的意思是也拿15万，方超说什么都不同意，刘晓锦急了：“前年你爸脑出血，我都能够义无反顾拿出自己的钱，还跟我爸妈借了10万元，怎么我爸妈盖个房子让你出几个钱这么难。”

借钱救命这事，方超是打心里感激刘晓锦的。

两年前，方超的父亲因高血压引起脑出血，生命垂危，手术后，在ICU待了两个多月。花到重症监护室上的钱，就像投入功德箱的硬币，响也听不见。方超父母的积蓄只有25万元，手术前后就花得差不多了，他是独生子，剩余的只能他一人承担。方超的难过刘晓锦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再说方超从未如此求过她，于是，她掏空了自己的小金库，还跟父母借了10万元。

只是，不知什么时候，这事就变了味道。方父出院后，只要事情不如刘晓锦的意，她就会旧事重提，说自己是如何孝顺公婆的，说自己又是如何大手笔支援方超的，说自己成年后是如何第一次张口向父母借钱的……那说话的神态，和债主一般无二。刘母也经常提点，娶了晓锦这么体贴这么善解人意的媳妇儿，你方超要懂得感恩。方超点头哈腰赔小心，反而，刘晓锦及其娘家的气焰越来越旺。

至此，方超终于明白疾病对一个家庭的毁灭性意义。

二

方超并非不愿意拿这个钱，他有自己的苦衷。

方父是横着抬进医院，半卧着抬回家的。方母年迈，一人无法照看瘫痪在床的方父，只能请保姆。父亲治病已掏空了家底，外债欠了也有小二十万。这两年，方超卖命工作，熬夜赶稿，自己账户才渐渐有了盈余，这钱还得备着“消费和预防性需求”。他元气尚未恢复，如何能够一次拿出十几万？而且还只是为因面子而膨胀的面积买单！

刘晓锦的“娘家人”齐上马：大舅哥指指点点，你方超有困难的时候，我妹子无条件支持你，没承想你竟是个翻脸不认人的主儿;刘母白眼翻来翻去，一副对方超极其无语的模样;刘父摇头抖手，看错人了啊，看错人了啊;亲戚们也一致认为方超这人没良心，竟然到了劝离婚的地步;就连她的闺蜜也来掺和。群起而攻之的效果，背后少不了刘晓锦声泪俱下的控诉。

成众矢之的方超并不好受，但为了家庭和谐，方超最终妥协。他找朋友凑了10万元，加上自己的5万元储备金，成全了刘晓锦的孝心和岳父岳母的虚荣心。

方超的妥协换来的并不是笑脸，而是一份理所应当的坦然。方超的眼睛发酸。方超觉得自己就像数学题里的主角—背着厚壳的蜗牛，而生活就像那个长满青苔的井壁，蜗牛每爬三米滑下两米，他也是。

得知刘晓锦怀孕的消息，方超乐坏了，方父方母激动得掉泪，那边刘父刘母却反应淡淡：“好生，但如何养？”兜头一瓢凉水，方超的喜悦就成了隐忧。双方父母都指望不上，他们夫妻工作又忙，也没能力再请一个保姆，孩子谁带呢？倒是刘晓锦已有为人母的勇敢：“能生就能养。”孩子的到来，两人之间的裂痕渐渐愈合。

但好景不长！刘晓锦下身有些出血，检查才发现胎儿已死腹中。她跟方超闹：“都怨你，你犹豫着不想要他，他就不敢来了。”失去孩子，方超不比刘晓锦好过，但他得克制。刘晓锦不依不饶，而她的“娘家人”又开始无休止地指责方超没有照顾好刘晓锦母子，好像多出的那条染色体是他方超故意放进去的。

三

公司要开拓西北市场，正在动员员工报名，不胜家庭烦扰的方超就去了。他想：反正你刘晓锦离了我，还有你爹你妈，还有你哥你闺蜜，还有你的一大堆“娘家人”，惹不起我总躲得起吧！

西北市场的开拓还算顺利，因出色的表現，他被任命为西北市场业务部经理，协助领导筹建西北子公司。随着职位的上升，工作强度的加大，方超的工资翻了一番，加上他的稿费，月收入也有三万一二。

日子终于朝好的方向前进，可方超心里还是空落落的。当他去饭馆吃饭，看见别家祖孙三代热热闹闹吃饭的场景，他找到了空虚所在。方超想家了。公司给了方超两个选择：一是加薪留西北;二是回总部降职降薪。职权和高薪资带给他的尊严与自信也是由奢入俭难，方超选择留西北。

令方超没想到的是，刘晓锦会支持他的选择。更出乎意料的是，刘晓锦竟然辞职来找他了。幸福来得太突然，方超心里直打鼓，刘晓锦别是藏着什么大招准备打他个措手不及吧！

没等刘晓锦出大招，方父去世了。处理完父亲的后事，刘晓锦竟主动提出将方母接到西北。要知道，这是方超心里所想，但还没敢说出口的。方父离世，对方母的打击很大，她的脾气开始变得暴躁。刘晓锦只是轻轻说了句：“妈，今天的菜有点咸。”方母就连盘子带碗撤走：“咸了自己做。”往往这个时候，刘晓锦早已跳脚，但奇怪的是，现在她只是给方超递个眼色，表示理解。渐渐地，方超发现，刘晓锦是真变了，是真心要和他好好过日子的。

方超是在年底体检中被发现问题的，他的一项激素显示异常，医生说怀疑脑子里有瘤，让他做进一步检查。 方超双腿发软，大脑一片空白，他在想，自己要怎么跟母亲说才能不刺激到她，又要怎样开口和刘晓锦说离婚才能降低对她的伤害……

决定没做好，刘晓锦就发现了：“先别自己吓自己，我们再去大医院复查一下。”“要是我真病了，咱们就离婚，你嫁给我没享受过什么好日子，我不想拖累你。”刘晓锦生气地瞪了他一眼：“呸呸呸，瞎说什么呢，我怎么可能丢下你不管。”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竟然将话聊开了。

原来，在方超外调的一年，刘晓锦真受到了刺激。这个刺激，就是她的好友王林离婚了。王林和他老婆是从校服到婚纱，那么美好的爱情，竟然说散就散了。她以为王林会惋惜，谁知，王林竟是一副解脱的模样。“晓锦，你不知道，结婚这两年我这心里憋屈啊！”趁着酒劲，王林倾诉道：“没错，是她在背后支撑了我四年，我才能心无旁骛地完成博士学业，我很感激。可结婚后，一切都变味儿了，她就像我的大恩人一样，整天颐指气使，我这到底是成了一个家，还是找了个债主？难道夫妻不就是你拉我一下，我拽你一把的吗？”

四

刘晓锦的心骤然跳快。王林说的何止是他的妻子，还有她刘晓锦啊！回想过去种种，刘晓锦突然意识到，自己就是婚姻里的那个债主，她帮了一次忙，就像是放了高利贷，以后就不停地从方超那里索取利息，直到弄得两个人身心俱疲。难怪方超能放下家里年迈的父母也要远走，难怪方超那么好脾气的人也开始跟她发火，难怪方超走后很少主动联系她……

刘晓锦心一惊，这么下去，两人非得离婚不可。可刘晓锦是爱方超的，她不想失去他。于是，她辞职来了西北。她知道，公公婆婆一直是方超的牵挂，既然他要留西北，那就把婆婆也带过去吧。

刘晓锦看向方超：“我之前的高利贷放得太多了，现在，我想多让你开心，让我们的情感账户余额更多。”

方超悬着的一颗心放下了，他用力地握着刘晓锦的手。那段日子他的确过得很辛苦，可他从来没有想过离婚，因为抛开这一切，他们之间还有爱。

检查报告出来了，刘晓锦去取的，不可思议，指标竟然正常了。就像他们的婚姻一样，跨过山，蹚过河，迎来的是柳暗花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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