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潜
郝俪出生时,因严重的性别偏见,并不受家人欢迎。初中毕业后,她离开太行山下闭塞的山村,来到石家庄。靠着如野花一般的倔强,她完成从养鸡场杂工、饭店服务员、棉纺厂女工、保姆到画家的身份转变。她把人生简化成一件事——画画,由此扭转命运走向。郝俪的人生经历,就像一句老话所说:“有梦想一定要坚持,万一实现了呢?”
“不受欢迎的人”偶遇绘画
1975年11月,郝俪出生在河北太行山下一个仅有6户人家的偏僻山村,那时家里已有3个女孩,在苦盼儿子。她的到来,除给父亲带来勃然大怒外,就是继续生儿子的斗志。郝俪像野花一样艰难生长几年后,家里终于迎来男丁。从此,郝俪的命运被父亲赋予新的意义——将来弟弟无力娶妻就用郝俪换亲。
在拾柴火、挖猪草、推碾子等各种农活中粗粝生长到1989年腊月,郝俪遇到一个机会。远方的姑姑写信告诉初中毕业的她,石家庄一家养鸡场过年要招临时工。郝俪不假思索,提着简单行李,逆着腊月里归乡的脚步,匆匆出门。父亲让弟弟捎来狠话:“如果走了,这辈子就不要再回来。”弟弟推着她,想让她回家过年,而郝俪一步一步往山外走,想扭转命运。
养鸡场对一个妙龄女孩儿来说,有点残忍,青春气息里沾上的鸡屎味儿,怎么都洗不掉。郝俪不甘心天天与鸡打交道,便跳槽到一家饭店当服务员。她的一个打工姐妹因嫁到石家庄市区,改变了命运。郝俪梦想自己也能获得这份眷顾,可因户口、身份等原因,对方泼了几盆冷水,把她那颗滚烫的恨嫁之心淋透了。
两年后,郝俪到棉纺厂上班,还有望从临时工转成合同工。朋友给她介绍对象,家在石家庄郊区,还有洋楼。男方对郝俪很满意,准备挑选日子结婚。就在那时,八一电影制片厂美术师孙老师找保姆,住家照顾老人,条件是管吃住,教画画,不付工资。郝俪闻讯,毫不犹豫接下这份工作,却激起亲友一片反对。男方态度明确:“要去北京,就一刀两断。”
对打工妹而言,最好归宿就是找个城镇男人嫁了。郝俪眼前就是这样机会,却要冒险去学画画。朋友问她:“你会画画吗?”郝俪摇摇头说:“家里连写字的笔都没有,更别提有画笔了。”朋友又问:“你喜欢画画?”郝俪还是摇摇头。她没有接触过画画,谈何喜欢?
“我想学点东西,改变命运。”郝俪给出的理由,朋友觉得牵强。朋友替她惋惜:“嫁人不也是改变命运?”郝俪说:“我想自己把握命运。如果嫁了,我能在棉纺厂的三班倒和隆隆机器声中,看穿自己的未来。”
在“众叛亲离”中只身来到北京的郝俪,把绘画当成救命稻草。工作之余,她看画册、学素描,可绘画对她并没有表现出匹配的热情,连门都让她摸不到。
一个节日晚上,孙老师一家在客厅团聚,郝俪打扫画室时,好奇地拿起画笔,在孙老师画板上慌忙点了一下。尽管这是小小一点,事后还是被孙老师发现了。孙老师没有怪她,反而开始教她素描、临摹,讲授美术知识。从此,郝俪在做保姆之余,拿起了陌生的画笔。
陪着梦想走过春秋与冬夏
画着画着,郝俪逐渐把自己画了进去。她惊奇发现,绘画并不是救命稻草,而是命运把手。拧开之后,呈现出崭新天地。那里,颜料有了情感,画笔具备温度,一笔一画能把现实描绘成梦想。郝俪觉得绘画是自己一辈子要做的事情,仅认定这一点,就激动得热泪盈眶。
郝俪萌生进入中央美院深造的想法,可围绕初中毕业、保姆等身份标签排列组合出的各种议论,足以淹没她。孙老师找她谈话,见郝俪眼里透出的那股子坚定,告诉她:“想好了,就埋头去做。让人闭嘴的最好方法,就是拿出过硬作品。”在孙老师辅导下,郝俪苦练基本功,每天画到深夜,不久练习量便达到千张。1999年,郝俪抱着作品闯入中央美院,版画系两位老师从中看到一种不可多得的灵性,破格让她进入研修班。
入学之后,郝俪还没有来得及感受从保姆到学生的身份转变,就遭遇当头一棒。郝俪没有系统学习过绘画,基本功并不扎实。入学不久的一次素描课上,老师劈头盖脸问她:“你是怎么进来的?别让我给你改画,两个班43个同学,其中42个都能给你改画。”郝俪强忍着眼泪,没有低头,而是决定迎头赶上。
老师给别的同学讲解时,郝俪在旁边默默地听,并记在心里。没有伞的人,必须学会在雨中奔跑。放学后她回到自己租住的10平方米小屋,顾不上吃饭,拿起画板临摹到深夜。饿了就泡碗方便面,如果方便面被老鼠吃了,就饿一晚。与老鼠和梦想同居一室的日子里,郝俪憋着一股劲儿作画,昏黄灯光把她孤独身影投射到窗帘上,像在窗户挂了一幅命运抗争图。
2000年1月一天,北京飘起了雪花,出租屋冷若冰窖。郝俪关上门窗,生了炉子取暖。专心画到下午四点多时,郝俪感觉头晕,准备起身休息,却栽倒地上。她拼命打开门闩后,晕了过去,直到深夜两点,冷风裹着雪花舔醒了倒在地上的她。郝俪睁开眼睛,摸了摸胸口,被梦想包裹的身体,还有跳动。她挣扎着起身,含着泪,把自己与死神擦肩而过的强烈感受,画进《双眼含着泪的少女》《迷茫的红衣少女》两幅作品里。
郝俪玩命儿画画,作品越来越好,日子却穷得丁当响,连颜料和纸都买不起,180元的房租也交不起。好在班里很多同学匀出颜料和纸,接济她。一直关注她的王老师,有次带同学去看她,看到小屋墙上挂满油画,当场将身上2000元掏出来,收藏了两幅画,帮她渡过物质缺乏的寒冬。
熬过了冬天,就是春天。两年后,在版画系研修班毕业展上,郝俪的多幅作品被收藏。有评论家称她画风纯粹,每一幅画作都纯净得惊人,像无污染的绿色食物。2005年8月,她应邀参加德国波恩画展,开幕式上有7幅作品被收藏。短短几年,郝俪艺术人生风生水起,油画《假日的姐妹俩》被瑞典国王收藏,版画《爱情炫舞曲》被法国前总统萨科齐收藏。
2009年,时任美国驻华大使洪博培和夫人玛丽寻找中国画家的画作装点官邸,迎接时任总统奥巴马访华。大使夫妇找了七个月,最终决定收藏郝俪《童年的摇篮》《花儿为什么这样红》等画作。“为什么是我?”听到消息,郝俪不敢相信,激动得流出眼泪。大使夫妇说:“你的每一幅作品都讲述着一个触及人类灵魂的故事。”大使夫妇把郝俪的画悬挂在官邸大厅,离任后带回美国,并写信告诉郝俪:“我们带走了你的作品,同时也得到了你的精神。”
人生减到一件事
纵使郝俪名气大增,依然保持着苦行僧式生活,整天都泡在画室。在辛苦磨炼之下,郝俪艺术再上新高度,2011年被邀请至纽约洽谈系列艺术合作。
就在郝俪信誓旦旦准备大干一场时,发现自己怀孕了。要,还是不要?郝俪陷入两难。经过一天思考,她决定放弃合作。怀孕期间,郝俪手不停笔。她用画笔与孩子交流,创作孕妇系列绘画作品,直到分娩的前一刻,还坐在产房画画。儿子出生后,郝俪变得更加柔软,也获得新的艺术生命。她笔下的作品,不再是迷茫少女,更多的是一个母亲与小男孩的形象,生命热诚与希望跃然纸上。
2016年4月,郝俪在北京798艺术中心布展时,一块重达百斤的画板突然倒下压向她,幸好有幅大画为她撑起一个小角落。不过,她的腰脊受到严重伤害,在床上躺了几个月,身体留下7根钢钉。伤情一好转,她开始作画。朋友劝她不要如此拼命,她笑着说:“我的人生像做减法一样,减到只剩下画画这件事。如果不画,就无事可干。”
有人形容她:除抽空生个娃,她都在画画。对此,她抿嘴直笑。绘画世界如同童话梦幻王国,她觉得自己肩负使命——把这个王国画出来,再让它温暖人世间。
2020年疫情期间,郝俪作品的色彩浓丽了些,目的是给特殊年份增点颜色。6月,在北京摩卡艺术中心举办的名为《喚醒》的主题展上,郝俪色彩斑斓的作品,带有强烈视觉冲击,希望唤醒后疫情时代人们内心深处的梦想。在她看来,无论是遇到疫情、洪涝等自然灾害,还是什么,只要不放弃梦想,总会有阳光照进来,让你微笑,给你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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