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凯
多年来,信托业一直以高业绩高薪酬的正面形象示人,可在近两年却是形象大变,不断传出有产品逾期兑付消息,特别是在今年,四川信托、华信信托、新时代信托等多家信托公司的扎堆爆雷情形让投资人着实震惊,对信托业的不信任感明显提升。
对于信托公司近两年的频频爆雷现象,有投资人对《红周刊》记者表示,除了监管升级因素外,不排除有部分信托公司为维持管理费收入,故意主动爆雷延长信托计划的存续期。
记者了解到,在目前爆雷的信托公司中,安信信托的重组进展最快,但接近面值的股价让其保壳压力很大;四川信托的资金缺口可能超300亿元,因其交易对手不乏有中小城农商行,目前被牵扯进多宗诉讼中;华信信托则选择通过“引进战投+出售资产”的方式来化解危机,有意向外出售旗下大通证券股权。
长期以来,信托业依靠非标+融资类业务做得风生水起,人均创收和薪酬水平在所有行业中长期领先,如目前已爆雷的安信信托就曾在2017年A股员工薪酬排行中位居最高,人均收入高达231.03万元。不过在“强监管、去杠杆、降风险”的政策指导下,信托业自2018年开始进入寒冬,违约愈加频繁。从规模变化看,信托资产总额从2018年一季度开始,已连续11个季度环比下降。信托资产总额从2017年末的26.25万亿元下降到今年三季末的20.86万亿元。
“压降规模是为了减少通道业务规模和一些绕监管套利业务的空间,也是为了提升真正的信托主动管理能力,减少行业风险。”一家中型信托公司的相关人士向记者坦言,“据说监管部门将推出针对信托公司的资本充足管理办法,加之此前的《资金信托新规》对资本实力提出很高的要求(直接影响业务开展),所以信托公司在规模上会继续承压”。
信托业的规模压降何时到头?上述信托业人士表示,未来不能再简单地以“规模论英雄”,至于总规模可能压缩到什么规模,”要看现有规模下,主动管理业务占比多少、盈利能力如何?压降规模的同时,能否继续维持一定的营收和盈利”。
另一位要求匿名的资深信托行业研究员向《红周刊》记者坦言,压缩通道业务、压降融资类业务,行业总规模的缩水还会继续,“预计可能整体规模压缩到15万亿元左右才能企稳”。
就在压降总规模的同时,风险项目规模却在节节攀升。据信托业协会的数据显示,2018年6月末,信托行业风险项目总规模尚为1913亿元,可到了今年1季度末,由于“新冠疫情以及监管部门加大风险排查力度的影响下”,风险资产规模激增至6431亿元、涉及项目1626个。或因风险大于预期,信托业协会9月发布的2020年2季度末数据已不再披露风险项目情况。
信托业风险如此之大,以至于央行不久前出版的《中国金融稳定报告2020》中罕见地为信托业单独成章,直言部分信托公司“偏离信托本源、合规意识淡薄、风险管控不足……少数信托公司已劣变为高风险机构”;在12月初召开的中国信托业年会上,银保监会副主席黄洪再次点名信托业存在四方面問题:信托公司主要围绕融资人的需求创设信托产品;千方百计为金融机构的监管套利和限制性领域的资金融通提供便利......监管层之所以痛心疾首,与2019年以来信托业频现整体爆雷甚至被接管的现象有关。
今年7月,银保监会宣布接管新时代信托、新华信托。这两家公司同为“明天系”旗下资产,显然违反了监管层对银行信托公司股东“一参一控”的原则。此前,《红周刊》在包商银行被接管后曾报道过,新时代信托是明天系旗下核心的内部融资平台。2017年前,新时代信托曾大量发行以包商银行股权为抵押的信托计划,比如“新时代信托·慧金359号非上市公司股权收益权投资集合信托计划”,募资就用于受让包头市布鲁贸易有限责任公司持有的包商银行股权收益权。
由于新时代信托被托管后新产品发行被暂停,而旧产品也陆续到期,产品规模的持续压缩导致营收受到极大冲击。曾有新时代信托前员工向《红周刊》记者透露,在公司被托管后,员工薪酬骤降,“有销售人员的月到手工资只有2200元,太惨了”。
值得注意的是,从今年出现整体爆雷的多家信托公司来看,其风险初期还仅有几只产品逾期,但最后却扩散至大部分产品都无法正常兑付了,如四川信托、华信信托就是如此。在2020年之前,两家信托公司还很少有产品逾期兑付情况,尤其是后者几乎是“零曝光”,然而在零星产品兑付逾期后却快速演变成整体产品爆雷,这令诸多的客户和市场措手不及。就爆雷的原因看,除了大家熟知的资金池问题外,有业内人士和投资者甚至提出了“阴谋论”一说。
“我觉得有些信托公司确实是有意违约的。”购买了中泰信托·弘泰21号信托计划、中泰信托·遵义播州水投股权收益权集合信托计划的投资人李先生表示。他表示,中泰信托自2017年底被监管部门处罚后,至今无法发行新产品,其业务上仅依靠存续的老产品维持,“产品兑付一旦出现违约,他们可以继续收违约期的管理费用于日常开销。如此下去,即便是正常的项目,信托经理也可能会千方百计想法违约,因为这关系到个人收入问题。”
李先生提供的材料显示,作为同意延期的回报,遵义播州水投项目融资方提出把收益率从原来的8.7%~9.2%提高至10.7%~11.2%,管理费也相应做了调整,“延期后的每百万元的管理费达2.31%/年,比以前更高了。”
《红周刊》记者也了解到,部分风险较高的信托计划,一旦出现信托经理更迭,到期前夕才接任的信托经理主动违约的可能性很高,因为如此做法,既能把发行、管理和风控的“锅”甩给前任,也能理所应当的延长存续期。
“有能力的员工都走了,剩下的员工不乏只想混日子,这会影响后续的管理和催收”,而这恰恰是一些原本底层资产良好的信托计划在被接管或整体爆雷后,最后无法按期兑付的原因之一。李先生坦言,他曾给上述一家信托公司打电话咨询情况,“公司的电话客服人员回应称‘公司目前已经这样了,专业的、优秀的人员能留下吗”,如此回复让他颇为无奈。
在2020年新增的爆雷主体中,很具代表性的四川信托涉及客户最多,而大量客户的高调维权也引起了舆论的高度关注。从风险看,四川信托的风险主要集中在TOT类型的信托产品。据四川信托此前公告看,公司管理的TOT类信托计划总规模超过250亿元,其中2020年底前将有近百亿元的信托计划集中到期。
从《红周刊》记者从四川信托多位投资人处了解到的情况看,四川信托方面近期提出了“主动管理型的风险项目按底层资产兑付”,但对此方式有不少客户强烈反对,希望能够按照委托人的财产份额实施统一兑付,并且能够在2020年12月底之前启动兑付。“四川信托的思路意在分化8000多名委托人,我认为很难执行。”委托人雷先生向记者分析,川信只有少部分底層资产对应产品的兑付预期不错,其他产品如果按照底层资产兑付、很可能会打折,因此大部分客户反对按照底层资产来兑付。
之所以强烈反对,有投资人认为,爆雷前,四川信托发布的季报很少披露主动管理型产品的底层明细;爆雷后,今年7月开始陆续披露真实的底层资产。经委托人查询,部分底层资产在信托计划成立几年前就已经出现重大风险,如按照底层资产进行兑付,则委托人最终的兑付比例可能会很低。
另一处争议是来自于审计报告的何时披露。《红周刊》此前曾独家报道,毕马威在川信爆雷初就介入并进行财务审计,四川监管部门等也曾表示会尽快披露审计报告,但一拖再拖,从承诺的7月底到10月初公布,一直拖延至今无动静。
《红周刊》记者了解,12月8日沟通会议披露的数据显示,川信的TOT+资金池总规模达320亿元。加上机构客户和同业业务(以中小城农商行居多)后,其资金缺口或更大。可供佐证的是,9月以来,已有海口农商行、广州农商行、杭州余杭农商行等多家银行因金融借款纠纷起诉了四川信托。
审计报告的延期披露影响了引进战投的进展。考虑到资金池业务高昂的融资成本,烂摊子久拖不下,则风险规模只会越来越大。据《财新》11月的报道,四川信托很可能会走向破产重整。而信托公司破产一事,在国内还是比较罕见的。
除了资产投向地产和存在资金池问题外,四川信托几年前还曾发力过证券业务,但多为通道且最终的表现也参差不齐。譬如在被“德隆系”操盘反复资本运作的斯太尔身上,四川信托·锦宏一号单一信托计划就曾参与了斯太尔股东的股票质押回购业务,但2015年11月底以来,斯太尔股价持续下跌,锦宏一号最终被动成为了斯太尔的大股东。今年6月,*ST斯太公告称,因净利润连续为负被暂停上市。
就存续规模来说,在现有的爆雷信托公司中,安信信托规模堪称最大。安信信托2019年年报中透露的受托管理规模为1940亿元,到2020年中报时尚有1689亿元。
记者了解到,安信信托的存续项目仍在龟速兑付中,特别是其擅长的地产信托业务,由于疫情冲击、去化速度过慢影响了兑付节奏。譬如蓝天3号新能源产业投资信托计划,在12月初分配了本金的0.9%,累计分配本金的1.45%。安信长沙项目的客户宗先生也透露,长沙项目仅兑付了2019年的收益,本金完全没有兑付。
关于兑付的进展,安信信托相关人士向记者表示,“加强对存量资产的清收工作是安信信托今年以来的工作重点”,截至三季末,信托业务兑付本益275.8亿元,其中第三季度兑付本益88.9亿元,包含主动管理类兑付投资者本益71.6亿元、通道类业务兑付本益17.3亿元。
不同于寻常的爆雷,安信信托还同客户签署了不少兜底函,以至于如今其被多家金融机构起诉。据上市公司公告,截至2020年6月底,安信信托因提供保底承诺等原因引发的诉讼达40宗,涉诉金额达178亿元。
值得注意的是,修订后的《上海证券交易所股票上市规则》于12月14日公布,“退市新规”出炉对ST股形成重大利空,而*ST安信也连续3个跌停。无论是业绩还是面值,公司都存在较大的退市风险。抑或是退市压力的存在,安信信托在12月17日开盘前公告称,上海电气集团等重组方正在有关部门指导下对公司进行重组,目前已基本完成尽职调查工作,正开展商务谈判。其后*ST股价反弹至1.3元。
一向很少有负面的华信信托的突然爆雷令2020年信托市场很震动。作为辽宁惟一的一家信托公司,此前颇为低调的华信信托在今年9月底以来发布了20多只信托计划的延期公告。至11月,华信信托官网声明称,否认存在“大股东占款或资金被挪用情况”,只是“受部分融资企业赖账、新冠疫情持续等因素的影响”,融资方未能偿付,而融资方的抵质押物主要分布在大连等4座城市。《说明》还透露,公司正在招募战略投资者,以充实注册资本。
华信信托的爆雷规模有多大?
信托行业人士李先生向《红周刊》记者透露,“剩余规模80亿,至于资金缺口有多大,目前还不太清楚”。而在11月中旬的官网公告中,华信信托对战投的要求如下:引入资金34亿~68亿元、注册资本增至100亿~134亿元。据《红周刊》记者了解,若单一战投注资达到68亿元、持有股份超50%,便可成为控股股东。
如何解决兑付危机?
《红周刊》记者从华冠系列信托计划的投资人张先生处了解到,12月中旬的线上沟通会上,华信管理层表态称,正在积极联系引入战略投资人,并且已有一个意向伙伴正在做尽调。李先生表示,华信信托引战的难度不小,原因是区域位置不佳+股权结构复杂。一方面,华信信托偏居东北,而近几年东北经济不景气、客户资源少;另一方面,华信汇通集团直接持有的华信信托股权就接近50%,考虑到可能的壳公司代持、则总持股比例更高。
《红周刊》记者获悉,业内有传言称,某港股上市的头部地产公司有意接盘华信信托,但截至目前,华信信托仍未公开披露潜在的战投机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