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通讯员 叶丽红
闭关二十天,家里几乎弹尽粮绝,又不敢出门添乱。每餐做饭前无数遍翻看冰箱,见门边还有半包干虾米,眼睛一亮,既有山的味道,又有海的味道。好吧,来个白菜炒虾米。一颗白菜已经吃了四五餐。变个花样,希望孩子们能欢喜。
从小生活在农村,看着土里刨出的食粮——稻谷、玉米、大豆、小麦、番薯、土豆、青菜、萝卜等,掰着指头就能数清其品种。可这些单调的食物是农人们一整年一家人的口粮。
“仓里有粮,心里不慌”。有计划、会盘算的农妇们巧手变花样,勤快懂存储。每天起早贪黑地不停折腾,如过冬的动物,时刻为一家人的口腹谋划、操持。
青菜长出来了。青菜炒饭,青菜手工面,青菜焯水后拌辣酱。最奢侈的是青菜炒腊肉,来几盘我们也一扫而空。只要换个花样,我们兄妹就吃得很欢喜。眼看春来升温,青菜就要抽薹了。母亲赶紧趁着天晴的日子,摘下绿色叶片喂猪,剩下的菜梆子放在太阳下晒上一天。等半蔫后切丝,和上酒糟、辣椒、盐,密封存入瓮里。等盛夏里,一口清淡的白粥,一口酒糟菜梆,那个爽口、过瘾。萝卜刨成丝、刨成片后晒干。来年春天,腊肉萝卜丝煲里那如牛奶样的浓汤,一想起就两腮生津。萝卜整个压在咸菜底下,一个月腌透后,脆生生的,在齿间沙沙作响。这样的下饭菜,可以多吃几碗饭。
童年的味蕾里,都是父母靠着一把锄头,一下一下从土里刨出来的。那些青菜、萝卜警醒着我们一生的来处,那些五谷杂粮成了滋养我们一生的血脉。
下午,做几个南瓜馒头吧!老母亲给我时,我还暗自嫌弃它全身凹凹凸凸的丑样。现在,多亏有它,馒头才拥有金色的灵魂。南瓜个头很大,足有十多斤重。切了一小块,煮熟,手里拿着汤勺刮下金黄的瓜瓤,我仿佛看到母亲艰难地弯腰将南瓜搬入箩筐的模样。想到这,我下意识地将瓜皮又反复刮了又刮。
父亲有退休金,他们自己养老绰绰有余,可父母还是固执地守着乡下的菜田。每次回去,应季蔬果塞满车子。前几年,我总是不厌其烦地劝慰他们不要下地忙碌了,可都是我说我的,他们做他们的。现在,我也想明白了:田地是他们一辈子安身立命的寄托。在土地上,他们会觉得自己还是年轻人,有干不完的活,使不完的劲儿。
可很多时候,从他们那拿来的蔬果大都吃不完。眼看着它们一点点干瘪打蔫,心里真不是滋味,看了又看,摸了又摸,怎么也不忍处理,倒不是觉得自己有多勤俭持家,哪怕是一件没穿的大衣,不喜欢照样抛弃,哪怕是上百元一斤的海鲜,不新鲜马上丢弃。同样的蔬菜,自己买的,可以心安理得地随手一扔,可那是年老的父母,一下一下挖的,一根一根种的。一想到他们正在劳作的苍老的身影,嚼着他们送的食粮,我觉得自己整个人就厚重起来,就能安下心来做好手头的事,就能俯身看到,一个一个为生活奔波的个体。
外面,从没如此沉寂过。可在这个家里,烟火里米饭的香味、爆炒的香味、发酵的香味、各色食材蒸煮煎炸的香味弥漫缭绕,正是有了它们,才暂时驱逐了疫情带给我们的慌乱。
如果不是这场突如其来的疫情,也许我也淡忘了简单的食材曾经如何被物尽其用,发出它们的光亮。每天限制外出采购,我只能精打细算,为孩子们变出各种花样的食物,满足他们刁钻的味蕾。而自己在粗茶淡饭里,想起更多当年食味的最朴素的记忆。
15岁的儿子正值青春期,整天饿狼似的。平时想着他长个儿,变着法子既考虑营养,又迎合他的口味。这两天,他虽嘴上不说,可一上餐桌就耷拉着头。
热气腾腾的馒头上桌时,我一字一句地像是对孩子,似乎也是对自己说:“有口热饭吃就已经不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