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像”被群嘲的背后

◎ 文 《法人》特约撰稿 阿信 昊楠

近期，湖北省荆州市在网上有点“火”，因其地标性景点——巨型“关公雕像”遭到网友诟病，《人民日报》于11月19日特意刊文征集读者对该雕像的整改意见，巨像可能面临迁移。“关公大意失荆州”是大家耳熟能详的历史典故，这一次，人们惊呼“荆州大意失关公了”。

建成4年，身高近58米，这尊号称“宇宙最大”的“关公雕像”立于荆州关公义园内，仿佛埃菲尔铁塔之于巴黎般的存在。站在这尊巨像脚下，感受到一种极不真实的突兀感。在“群众强烈反映”和舆情压力下，住建部正式对其点名通报，同时登上央视《焦点访谈》栏目。11月17日，荆州市发布消息称，将依法依规、科学制定搬移方案。至此，此事告一段落。

其实，和今年登上热搜的其他巨型建筑物相比，荆州“关公雕像”看上去还不算过分。虽然被嘲讽土味、雷人、荒诞且魔幻，但只不过是众多中国巨型建筑物的一个缩影。有人说，许多巨型雕塑，犹如“回眸一瞬间的一个审美扣杀”，令人不寒而栗。

“中国雕塑”为何越来越大

2020年，堪称中国巨型建筑物的“出圈”之年。与荆州“关公雕像”同时登上热搜的，还有来自贵州88米高、号称世界最大苗族女神的“仰阿莎雕像”。该雕塑斥资8600余万元、耗时近一年，且被网友吐槽“形体比例严重失调”。然而令人不解的是，其所在地贵州剑河县去年才刚刚脱贫。

更令人目瞪口呆的是，今年5月火遍抖音的重庆市武隆区白马山上的两座人形雕像——“飞天之吻”： 该雕像建立在望仙崖悬崖边上，身着色彩鲜艳飞天服饰的一男一女，掌间托起两座大型“飞行岛”（观光舱），以旋转木马的方式从地面缓缓上升。设备运行时，雕像从180度旋转至90度姿态，最终观光舱升到离地面52m的高处时相互距离仅为2米左右，仿若空中接吻。两台大型“飞行岛”总重620吨，底座距崖底乌江的垂直落差1314米，共可容纳120名游客。运转时，南边的飞行岛代表“白马王子”，北边的“飞行岛”代表“七仙女”。

在重庆武隆，流传着一个民间爱情故事：东海龙王敖广的儿子敖嘲风与婀娜多姿的七仙女张天阳一见钟情，两人偷偷在凡间的百花谷幽会，被王母娘娘发现，王母一怒之下用戒尺将两人打落凡间。戒尺被打断遗落于武隆的一处茶林之中，而敖嘲风和张天阳也被分隔于乌江两岸，永远无法相聚，最终化为两山，一座仙女山，一座白马山。故事在当地流传甚广，也无意间成为现如今武隆白马山度假区的一份宝贵财富。围绕这组雕像，武隆白马山天尺情缘景区还陆续打造了景致独特的望仙崖、贡茶园、巴古石林，以及具有现代文旅特色的白马仙街、浪漫天街、8D影院、真爱礼堂等景点。

另一个引发网友一片“哀号”的是，号称世界上规模最大、档次最高、配套最全、科技含量最高、座位数最多的顶级专业足球场——莲花体育场设计图。其建筑主体外形是一株完整的粉色莲花，设计造型“史无前例”。有人笑称，这象征着中国足球的佛系精神。

中国人喜欢修建巨型雕塑，早已名声在外。巨像的背后，是执着于“最大”的追求。比如荆州“关公雕像”，宣传文案称“宇宙最大”，但实际上，中国最大的关公像在山西运城，高80米，建设年代比荆州早了6年。

目前世界上最高的30尊雕像中，有12尊在中国。位于河南的“中原大佛”以153米的高度，成为中国最大、全球第二的巨型雕像。如果算上附属建筑，这尊大佛的208米总高度，远超印度182米的“团结雕像”，登顶世界第一。

为啥被吐槽“又老又丑”

为什么我们喜欢把雕像建造得如此巨大？《纽约时报》在最近的一篇文章中称，无锡1996年修建的88米灵山大佛像，曾经成功吸引了大批游客。自此开始，渴望获得旅游收入的地方政府纷纷效仿，建造自己的大型地标项目。

致力于探访中国怪异建筑的B站up主“史里芬”在2019年接受《Vista看天下》采访时曾说，“巨大是最大的卖点，景点只要满足‘巨型单体建筑’这一要素，就必火无疑。”

据不完全统计，中国人出门旅游，80%的人都曾有过进入“世界最大”“亚洲最高”“中国第一”等人造景点的经历。

“大建筑”的吸引力固然难以撼动，相关的经济学逻辑也自成体系，但这似乎无法解释另外一个疑惑——为啥纷纷被吐槽“又老又丑”？要回答这个问题，就要分析一下，这些建筑背后，究竟是哪种审美在起作用。

以被网友认为“中国当代最奇葩的建筑物之一”——“福禄寿”天子大酒店为例，该建筑于2001年在河北燕郊拔地而起。福禄寿三位“老神仙”仿佛从天而降，肩并肩地站在一起，其高度和比例远远超过了整个天子大酒店建筑群，不由得让人联想到以身擎天的上古神话。寿星手里的“寿桃”，竟然还是一个套房。

2017年5月，全球著名建筑设计杂志Architectural Digest（《建筑文摘》）网站上选出了“全球最丑的24座大楼”，“福禄寿”大楼名列其中。除了“福禄寿”以外，河北保定白洋淀荷花大观园内的“金鳖馆”，2013年3月5日曾被香港世界纪录协会评为“世界上最大的鼋（yuan）型建筑”；河北邯郸“巨型大白菜” ，雕塑高20米，宽8米，重约12吨，为玻璃钢材质，造型逼真，是目前全国最大的白菜雕塑；以生动形象著称的四川五粮液大厦，就是一个巨型五粮液酒瓶，由于这座大楼是由配电站装饰而成，很多人都认为不伦不类，没有达到很好的宣传效果；位于昆明的手机大厦，“手机”是窗户，“手机屏幕”是大厅的玻璃窗。

如果从施工角度评价，这些建筑的技术含量并不算低。那么问题到底出在哪里呢？借用“福禄寿”大厦被专业人士评为最丑建筑时的上榜理由为，“太过于具象，把民间对金钱、权势的迷恋夸张地表现出来。”

回到中国传统建筑文化体系来看，具象本身倒是没有问题。事实上，我国“具象建筑”起源于20世纪90年代，符合后现代主义建筑思潮。所谓后现代，是针对现代主义建筑的极简风格而言的，提倡的是建筑功能必须追随建筑形式，其中的代表作就是意大利物理学家文丘里在《向拉斯维加斯学习》中歌颂的“鸭子”。但是，文丘里在其著作《复杂性与矛盾性》中也强调，好的建筑应该是一个多种对立要素汇集的整体，反对形式的绝对化。

另外，如果具象建筑不被大众所接受，其原因可能在于拙劣的模仿，缺乏基本的审美。比如高达近8米的大苹果雕塑：申报了吉尼斯世界纪录的全球最大单体小龙虾雕塑；高22米、宽7米、重22吨的巨型黄河鲤鱼雕塑“年年有余”等。

正如住房和城乡建设部近日印发的《关于加强大型城市雕塑建设管理的通知》中所指出的：在城市雕塑建设越来越面广量大的背景下，一些雕塑尺度过大、品质不高、题材不适宜、选址不当、抄袭模仿。

如何避免建筑陷入“群嘲”

英国哲学家、社会学家、教育家赫伯特·斯宾塞曾说，没有雕塑以及各种自然美所引起的情感，人生乐趣会失掉一半。近些年来，国内热衷于将雕塑转化为“乐趣”，以及由此带来的高关注度和经济效益，但在审美水平方面又不能相应提高，因此人为造成诸多“建筑垃圾”，落得“费力不讨好”的结局。

比如，河北省的一尊雕塑，乍看以为是一只没有翅膀的白头鸡。其实主题名叫“中医走向世界”，每个细部都隐含着深切的寓意——顶端，是象征中医的李时珍雕像；中间，是象征世界的全球地图；下端，是象征前进的行走。为了点明主题、强调中心思想，还在地球上直接写上了“让中医走向世界”七个大字，强调其含义所在。

龙门石窟造像艺术折射出唐代绚烂的艺术思想和审美情趣 CFP

今年5月，公众号“一条”发布了一篇题为《73%的人对中国审美没信心：别把土味留给下一代》的文章，文中指出“根据调查，73%的人对中国审美没信心”。

相对其他艺术形式，建筑对于时代的反映总是迟缓的。但是一旦建成，其绵延的影响却比任何艺术形式都持久。无论从时间还是空间上，建筑对人施以影响的跨度实在太广，所以任何建设者在设计时都应该更加谨慎。

从敦煌莫高窟、大同云冈石窟、洛阳龙门石窟、青州龙兴寺佛像到重庆大足石刻……这些历久弥新的经典之作，时至今日都展现着精湛的艺术成就，也是中国传统造像文化闪耀于世界巅峰的“民族之光”。而如今一座座巨型雕塑的建成，往往伴随的是传播于社交网络的各种调侃和嘲讽。

11月3日，贵州百里杜鹃风景区，正在施工的奢香夫人雕像已雕刻至腰部，现高度已达20余米。该雕像于2016年开工，建成后高度将达到50米。承担该项目的旅游公司负责人称，该雕像系凿开整座山体进行雕刻，现已投资上千万元。不知最终完工后，将收获怎样的评价和效益。

建筑文化，是一个国家文化软实力的重要组成部分。我们不该轻易草率地认可一个个漏洞百出的设计方案。即使建筑被赋予“商业语言”功能，视觉表达也应该尽可能符合大众审美标准。“中国十大丑陋建筑”已在北京成功举办10届。随着时间推移，大众对审美的认知也在不断提高，希望如此的评选逐渐消失，直至有一天“无劣可评”。取而代之的，是出现更多禁得起岁月考验的经典建筑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