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杨万里儿童诗的谐趣看“以俗为雅”的审美意识

2020-12-17 05:35李璐璐
北方文学 2020年23期
关键词:谐趣杨万里

李璐璐

摘 要:杨万里以童稚的顽劣调皮、率真随性为谐,汇成生活本源的闲适和韵味,调笑戏谑,以俗为雅,滑稽成趣,使读者也以赤子之心去观照生活,感知趣味,从而达到活泼率真、谐趣盎然、化俗为雅的审美效果。这同他处在内忧外患、风雨飘摇却市民阶层兴起、俗文化进一步发展的宋王朝有关,同时他深受士人自我分裂及理学、禅宗思想的影响,加之其对江西诗派、黄庭坚的推崇和乐观幽默、喜谑风趣的性格使然,让他在参透人生世相后能“一笑置之”,以一颗赤子之心体察俗事人生。这不仅是杨万里个人的审美意识,更是宋朝雅俗审美观的进一步延伸。

关键词:杨万里;谐趣;以俗为雅

朱光潜引用西方“游戏”说,阐发了中国诗的“谐”。他认为“谐趣的定义可以说是:以游戏的态度,把人事和物态的丑拙鄙陋和乖讹当作一种有趣的意象去欣赏”。谐趣也有类别之分,如:喜剧的谐趣、悲剧的谐趣和介乎两者之间的谐趣。不同的谐趣对象不同,出发点也有所差异,或逃遁或征服或将两者圆融为一。

杨万里诗中的谐趣兼三者而有之,其直接或间接描写儿童的诗歌基本属于第一类。他运用了包括陌生化、于动态中塑造诗意形象和人生感悟、富含哲理等表现手法,以童稚的顽劣调皮、率真随性为谐,汇成生活本源的闲适和韵味,调笑戏谑,以俗为雅,滑稽成趣,使读者也以赤子之心去观照生活,感知趣味,从而达到活泼率真、谐趣盎然、以俗为雅的审美效果。

例如《小舟晚兴》:“潮痕初落水犹肥,雨点才来已复微。半湿岸沙危欲落,牵船稚子去如飞。”稚子只恐大雨湿了岸沙,连忙拉着木船匆匆离去。垂髫小儿手无缚鸡之力,何来“牵船去如飞”呢?这里诗人一个“牵”字、一个“飞”字的夸张运用,把孩童在情势紧急之下手脚忙乱恨不得插翅而飞的急切心态刻画得淋漓尽致。这样一个慌张脱逃的童子形象浮现眼前,怎不叫人莞尔一笑?本来一个稀松平常的生活琐事,经过艺术的加工而成为意境清新的动态画卷,可谓意趣别致。

纵观我国的古代文学史,以儿童作为描写对象的诗歌并不多见。这一方面是因为以黄口小儿成诗入文不符合正统文学“文以载道”的思想追求,另一方面儿童题材在创作实践中也不易把握,难以获得很高的艺术审美效果,反而容易落入俗套,流于粗浅,故而大多数诗人对儿童诗都是避而远之。而杨万里却在此类题材中独辟蹊径,开拓创新,留下了大量优秀的儿童诗。据统计,在现存诚斋诗中,直接或间接写儿童的作品达一百一十七首之多。在杨万里的儿童诗中,绝大多数都是运用了此种方式,即抓住稚子天性使然的顽皮乖张,“以稚为谐”“以俗为雅”,在游戏中将令人发笑的情景变得更为灵动和富有生机,谐之成趣。这也正是体察了人生万象,参透万物之变之后,用纯一之境对生命的关照,它包含了由对人世的悲悯而引起的至性深情的一笑置之,也包含了见惯人事的乖讹后激起的一点巧慧戏谑之心,自然还有着对返璞归真的赤子般最本能、最天真的感应状态的欣羡和皈依。加之对入诗的俚语俗事的“雅化”,使得这些作品走进儿童的天真烂漫内心世界,描写了儿童的活泼有趣的现实生活,妙趣盎然,显得清新自然,既不扭捏做作,也不浅薄低俗。童稚心态与人生哲理的艺术组合,形成了诚斋诗的最高境界[1]。

杨万里于儿童题材上的化俗为雅并不是偶然为之,这里有着深刻的时代背景。

这先得从杨万里所处的时代说起。安史之乱是中国封建社会由盛而衰的转折点,宋朝则延续了这一衰败的趋势。宋人一方面极度渴望恢复唐朝的盛世,对国家命运和政治改革积极参与;另一方面又感觉到山河的覆亡似乎难以力挽狂澜,只能是独善其身,转而关注内心世界,在诗情画意中追求个体生命的自由旷达。这两种看似矛盾的现象其实是当时的历史环境下的必然产物,也只有这种自我分裂才能缓解生命的困顿,获得自由喘息的机会。这种一分为二的人生态度在诗词分流的发展中表现得尤为明显,即使是同一位诗人的诗和词也有很大的差异,所谓诗庄词媚,诗是正统文学的代表也是真心诚意的品格,而词则是自由挥洒的个体欲望,宋人的分裂由此可见一斑。

另一方面,工商业的发展使得繁华喧闹的城市风采逐渐显现。据史料记载,北宋的都城开封城内10厢128坊有居民97750户,再加上城外9厢14坊,合计约有54万人。如此众多的人口和经济的迅速发展是密不可分的,不受区域和时间限制的商业活动使得宋代的秦楼楚馆、茶坊酒肆逐渐繁盛,“大抵诸酒肆瓦市,不以风雨寒暑,白昼通夜”“新声巧笑于柳陌花衢,按管调弦于茶坊酒楼”(孟元志《东京梦华录》),为街市里巷的人们所喜闻乐见的“说话体小说”就由此滋生兴盛。而宋朝的文华精英并不全部来自豪族门阀,他们中有的本就出自寒门庶族,或多或少都带有平民世俗的文化因子,街头巷尾的俚語俗事与高层文化相接后演变成了一种新的审美意识,以俗为雅,既脱离了市井习气,又烙上了文人的骚雅气质。循着这个思路就有了苏轼的“超凡脱俗”,陈骙的“贵俗”论,黄庭坚的“化俗为雅”,罗大经的“俗语不害超妙”,自然也包括杨万里的“以俗为雅”。

从个人的境遇讲,杨万里在儿童诗中的以稚为谐、化俗为雅也是由其思想、学术传承和性格因素决定的。

杨万里曾师从理学名家张浚、胡铨等人,著有《诚斋易传》《心学论》等理学著作,但因为杨万里不是纯粹的理学家,他虽然坚守着理学精神的根基,却并非只存天理而灭人欲,他以走进生活、走进自然的方式在体察着理,而以往登不上大雅之堂的儿童之间的嬉戏打闹就变成了杨万里格致的对象,如《宿新市徐公店二首》(其一):“篱落疏疏一径深,树头新绿未成阴。儿童急走追黄蝶,飞入菜花无处寻。”诗人对追蝶童子的关注即是对自然的关注,对稚子顽笑恣肆的谐趣体察,体现的即是宇宙的活泼与生气,从这个意义上讲儿童与自然万物具有了同一性,格物致知,以物观物,从而窥见世界的本原。这种有别于载道诗教的独特体察方式使得杨万里的诗歌来源于俗世俗物,却又因其本着性理的格物之法而获得了超凡脱俗的自然本色[2]。

宋朝士大夫居士禅盛行,禅宗也影响到了杨万里的诗歌创作。禅宗的顿悟讲究向内寻找佛性,这使诗人更多地观照自身,向内发现了自己,撇开窠臼,大胆创新,找到自由灵动的体验方式。于是,在杨万里的儿童诗中,我们看到各式各样的题材内容,追蝶牧牛、弄冰戏鸦、嬉笑游闹,甚至是脱懒贪睡,皆可入诗。正是这种与禅的契合才使杨万里儿童诗歌于质朴中见奇特,于调笑中见哲理,于谐趣中见巧慧,化俗为雅,自成一家,不落入俗套。

杨万里则与江西诗派有着较深的渊源。《诚斋诗话》中赞美黄庭坚和江西诗派或者接近江西诗派理论的言辞更是比比皆是。黄庭坚特别推崇“化俗为雅”的审美意识。他说:“因明叔有意于斯文,试举一纲而张万目:盖以俗为雅,以故为新。百战百胜,如孙吴之兵;棘端可以破镞,如甘绳飞卫之射。此诗人奇也。”这种汲取“俗”文化的养分,以俗语方言、俗世俗物入诗,并加工提炼,从而使得诗歌焕发出新的自然清新、活泼质朴的艺术魅力的表现手法,也深为杨万里所认同。他对儿童日常生活的艺术处理和特殊关照,写得机智、圆活、浅近、自然,不觉低俗无趣,反而亲切率真。

再者,杨万里具有诙谐幽默、风趣机智的个性气质。魏庆之《诗人玉屑》卷一九说他与晦庵先生(朱熹)之间“吟咏甚多,然颇好戏谑”。罗大经《鹤林玉露》里也记载了杨万里善谑机智的故事。诙谐幽默的个性特质是创作诗歌谐趣的基础,也是其于市井俗世中探寻可取之材进而铸炼提升意境的灵感源泉。

总之,处在内忧外患、风雨飘摇却市民阶层兴起、俗文化进一步发展的南宋王朝的杨万里,深受士人自我分裂及理学、禅宗思想的影响,对江西诗派和黄庭坚的推崇,加之其乐观幽默、喜谑风趣的性格使然,让他在参透人生世相后能“一笑置之”,以一颗赤子之心体察俗事人生。他以童稚的顽劣调皮、率真随性为谐,汇成生活本源的闲适和韵味,调笑戏谑,以俗为雅,滑稽成趣,使读者也以赤子之心去观照生活,感知趣味,从而达到活泼率真、谐趣盎然、化俗为雅的审美效果。这不仅是杨万里个人的审美意识,更是宋朝雅俗审美观的进一步延伸[3]。

参考文献

[1]周汝昌.杨万里选集[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155.

[2]周启成.杨万里和诚斋体[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106.

[3]葛兆光.思想史研究课堂讲录[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5:2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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