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阳
英美等多国近日开始大规模接种新冠疫苗,但对于接种人群的先后顺序、各国应该如何协同等,仍然存在诸多争议。毕竟使用疫苗对抗传染病的历史仅有两百年,人类对此尚处于探索阶段。
西班牙远征医疗队首创“全球接种”
当18世纪末英国医生琴纳发现接种牛痘可以预防天花时,天花这种可怕病魔已经跟随西方殖民者的脚步,扩散到几乎全球每个角落。当时殖民地遍布全球多地的欧洲老牌帝国西班牙派出一支远征医疗队,试图推广牛痘疗法,无意间创造了人类历史上第一次全球接种行动。
用“人链”保证天花疫苗活性
在这次远征行动中扮演关键角色的是西班牙军医佛朗西斯科·哈维尔·巴尔米斯。他曾在西印度群岛服役,深知天花疫情在西属殖民地肆虐造成的惨痛后果。在得知琴纳发明天花疫苗后,他将这个重大发现翻译成西班牙语,并极力劝说西班牙国王卡洛斯四世派遣远征队赴新大陆,推广这种天花疫苗。
恰巧卡洛斯四世的女儿玛丽亚·特蕾莎正是因为感染天花而夭折,国王痛恨这种疾病,与巴尔米斯一拍即合。卡洛斯四世立即下令派出以巴尔米斯为首的西班牙皇家远征医疗船队,前往拉丁美洲推广牛痘医术。
这次医疗远征最重要的准备工作是天花疫苗。由于当时医学界出于对“直接接种牛痘会变成怪物”的恐惧心理,坚持必须从人身上获得天花疫苗,但在没有冷链运输的时代,从人身上获得的天花疫苗只能保存十余天,而跨越大西洋需要历时一个多月。这意味着常规方法根本无法将天花疫苗送到新大陆。
在巴尔米斯的倡议下,远征队征召多名没有感染过天花的儿童。出发时,先给两名儿童接种牛痘(确保在其中一人接种失败时,还有另一个孩子作为备份),他们将在一个星期内长出脓包。然后再从这些新鲜的脓包上获取组织液,给另外两个孩子接种。这种“人链”模式终于突破大西洋天堑的阻碍。
但想要征召足够数量的儿童并非易事,虽然西班牙政府给出优厚的待遇,但仍很少有家庭愿意让自己的孩子去冒险。最终参加医疗远征队的孩子基本都来自孤儿院。
从拉丁美洲到亚洲
经过细致的准备之后,1803年11月30日,世界上第一支为医学免疫而组建的远征船队扬帆启航。消息很快传到英国,琴纳激动地写道:“我很难想象,在以往的人类历史当中,还能找出另一个如此高尚、如此普惠的慈善榜样。”
航行的第一站是西班牙在非洲的殖民地加纳利群岛,远征队在当地停留了一个月,除了为分散在各个岛屿上的民众接种牛痘外,他们还建立了一个牛痘接种中心,用以向整个群岛推广牛痘。
1804年1月6日,远征船队开始横渡大西洋。他们选择最快的航线全速前进,赶在2月9日就抵达波多黎各的圣胡安。随后远征队前往委内瑞拉并兵分两路,开始拉丁美洲的疫苗推广之旅。其中由医生萨尔瓦尼带领的分队沿哥伦比亚一路南下,此时南美洲正在流行天花疫情,他们一边为民众接种疫苗,一边培训医护人员。根据萨尔瓦尼自己的统计,不到一年时间,他们就为超过10万人接种天花疫苗,这项成就可谓前所未有。但因为过于劳累,萨尔瓦尼在玻利维亚的科恰班巴离世。
巴尔米斯亲自带领的另一支分队相对顺利,他们先前往哈瓦那,然后再乘船抵达墨西哥。在完成传播接种技术的任务后,他们开始准备横穿太平洋,前往西班牙在亚洲的殖民地——菲律宾。
1805年4月15日,载有26名墨西哥儿童的远征船队停靠在菲律宾马尼拉港。在这里,巴尔米斯建立了一个牛痘接种理事会,作为菲律宾群岛推广牛痘接种的中心。这样,牛痘接种覆盖西班牙遍布全球的主要殖民地。
中国也曾受益
值得一提的是,巴尔米斯在马尼拉停留期间,还曾前往澳门和广州推广牛痘技术。英国东印度公司曾在1803年试图将牛痘传入中国,但疫苗因长途旅行而失效。1805年9月3日,巴尔米斯带着3名儿童登上葡萄牙商船从马尼拉出发前往澳门。巴尔米斯在这里为澳门民众免费接种,并培训当地医生种痘技能。他们还建立了对接种者定期登记的系统,以保持疫苗的延续。
此后,巴尔米斯还曾前往广州,试图向中国清政府推广牛痘技术,但没有成功。反倒是英国东印度公司对巴尔米斯的到访非常欢迎。他们迅速为巴尔米斯建立起临时接种中心,使牛痘接种的关键技术和保存方式得到留传。1805年12月12日,英国东印度公司在广州正式建立公共牛痘疫苗诊所,聘用医生负责接种事务。该诊所建立不久,天花疫情在广东地区肆虐,“中国人如潮水般涌入诊所”,希望得到牛痘疫苗的接种。
1806年2月,巴尔米斯返回欧洲。在这次“牛痘慈善之旅”中,西班牙远征医疗队不但挽救了数以百万计的各国民众的生命,更使接种疫苗预防天花的观念广为人知。近两百年后,世界卫生组织于1990年认定,由巴尔米斯和萨尔瓦尼领导的这次牛痘疫苗接种行动,奠定了人类消灭天花的第一块基石。▲
“环形接种”增强根除天花信心
人类最终能成功消灭天花病毒,也的确存在某种巧合。因为天花病毒非常稳定,几乎不可能发生变异,流传几千年也只存在两个亚型,这就保证人们只要接种牛痘疫苗就一定会获得免疫力。而且天花病毒的宿主只有人类,一旦全人类对它有了免疫力,天花病毒失去藏身之地,就只能走向灭绝。
即便如此,世界卫生组织于20世纪60年代启动的“根除天花加强规划”也险些中途夭折。当时世界卫生组织正在推动根除黄热病和疟疾的全球性行动,但这两种传染病都是通过蚊子传播,由于无法根除中间宿主,行动最终一败涂地,这让当时医学界对根除天花的可行性深感怀疑。
更糟糕的是,根据流行病学家们的估算,全球的天花疫苗接种覆盖率要达80%以上,才能形成“群体免疫”效应,让天花病毒失去传播渠道。但20世纪六七十年代正赶上全球人口爆炸式增长,1960年全球人口约30亿,1970年就已增加到37亿。按照流行病学家们的估算,这相当于1970年需要有近30亿人都接种过天花疫苗,无论是成本还是人力都是难以承担的。而且世界卫生组织很快还发现,即便在接种覆盖率已经达标的发达国家,天花疫情仍可能死灰复燃——新流入的人口之前没有接种过疫苗,天花病毒又趁机溜了回来。
眼看根除天花的全球行动就要胎死腹中,一个意外转机来到了。1966年12月,负责尼日利亚天花消除行动的美国医学家威廉·福吉获知当地奥戈贾地区出现天花疫情。该地区人口超过10万,但他手头仅有数千支疫苗,怎么办呢?在等待疫苗补给的同时,福吉灵机一动——可以暂时只在报告病例的村子中接种并隔离病人,待疫苗充足后再进行地区性大规模接种。不过,在这次接种后他不再需要进行大规模接种了,因为疫情很快平息了:在对约15%的人群进行精准接种并隔离病人后,病毒竟然销声匿迹了。
抗击天花的新策略就此诞生,这就是“环形接种”法。它是指通过流行病学调查,先定位天花患者,隔离他们,为所有与其接触过的人接种疫苗,然后再对与这些密切接触者有过接触的人接种疫苗。这种做法可以迅速阻断传播链条,显著减少接种需求量、加快接种速度。这种方法首先被应用于西非,当时尼日利亚东部人口超过1200万,福吉带领的团队仅为75万人接种就成功阻止了天花疫情扩散。
“环形接种”重新树立了全球医学界根除天花的信心。1967年“根除天花加强规划”启动时,世界尚有46个国家有天花流行;而在1977年10月26日后,全球再无自然天花病例出现。在此十年间,全球根除天花行动仅进行了5亿次疫苗接种。▲
全球协同消除脊髓灰质炎
当1980年世界卫生组织宣布根除天花病毒后,下一个预定被消灭的传染病被选为脊髓灰质炎。尽管这种俗称“小儿麻痹症”的传染病从未像天花或鼠疫那样在全球大范围流行,但它造成的惨痛伤害令人触目惊心。在距今3000年前的古埃及石碑上,一名手扶权杖、右腿明显萎缩的神职人员形象被认为是历史上对这种传染病最为古老而形象的记录。20世纪中期,“铁肺”是维持脊髓灰质炎重症患者生命的唯一工具,这个沉重的金属盒子只允许病人将头颈部露在外面,通过机械设置推拉胸腔,帮助呼吸麻痹的重症患者维持呼吸。
当1988年世界卫生组织正式对脊髓灰质炎宣战时,医学界对此充满信心。这种病毒与天花病毒一样,无法脱离人体长期存活,而且当时已经有两种有效疫苗,包括造价低廉、使用方便的口服疫苗。正是依托于这种疫苗,脊髓灰质炎已先后退出北美、澳洲和欧洲的大部分地区,医学界相信有望在2000年彻底根除该病。一项由世界卫生组织、国际扶轮社、联合国儿童基金会等携手合作的“全球根除脊髓灰质炎行动”开始了。
消除天花的经验表明,彻底消灭某种传染病的威胁,光靠某个国家是不够的,必须得到全球所有国家的协同努力。为此,世界卫生组织专门协调各地区的国家同时在“国家免疫日”推动疫苗接种。例如1995年的4月到5月期间,亚洲、欧洲和中东的18个国家同时对5500万儿童进行免疫接种,接下来的两年中又重复了该行动。“国家免疫日”活动甚至在索马里、阿富汗、刚果民主共和国等战乱地区开展,在此期间,当地冲突双方还专门停火休兵。
1988年,全世界共报告35万例脊髓灰质炎病例,涉及128个国家;到2000年,尽管还没有彻底消灭该病毒,但报告病例数已降至791例,仅12个国家报告有病例出现。非洲部分国家的经济力量和卫生系统薄弱,局地冲突和恐怖主义更不断摧毁着本就脆弱的医疗条件,接种疫苗挑战重重,甚至一度被视为消灭脊髓灰质炎进程中“最难啃的一块骨头”。2020年8月25日,世界卫生组织宣布非洲区域根除脊髓灰质炎。由此,世界上仍受脊髓灰质炎野生病毒困扰的国度仅剩两个,距离全球根除脊髓灰质炎的目标又近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