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绍文,王 敏,王晓飞
(西安建筑科技大学 公共管理学院,西安 710055)
20 世纪80 年代中期以来,文化产业集群凭借对空间区域中文化元素和创意元素的高端聚合,在世界范围内呈现出以创新、创造、创意为特征的块状经济亮点。无论是从布里斯多尔历史自然纪录片产业到斯德哥尔摩的音乐产业的成功案例,还是深圳布吉的大芬油画村集聚示范效应,都展示出文化产业集群是有效配置区域创新资源的新型组织形态这一特性,其独有的创新性和发展潜力已得到学界、政界的普遍共识。我国更是从2004 年开始推行文化产业集团化发展战略,仅2012—2015 年3 年的时间,全国各类文化产业园区数量达到2506个,年均增速高达31.15%。文化产业集群一方面能够保护地区文化遗产,引导居民形成文化认同和建立归属感,促进区域文化多样性;另一方面,能够借助公共艺术和文化设计,增强城市经济活力和文化消费能力,在创意生产活动中,走出一条新老并置、传统文化与现代科技创意交融的绿色发展道路,是提升城市文化软实力、促进产业升级与城市更新的有效途径[1]。
然而,由于我国对文化产业集群概念的模糊性认知造成实践中操之过急,一味借鉴传统产业集群经验,跑马圈地做地产开发,过度追求数量和规模,忽视本土实际文化需求,以致资源配置效率低下和文化产业畸形发展。因此,重新认知并创建一批业态集聚、价值创新效应凸显的文化产业集群,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亟需理论指导。综观已有相关文献,近十年来,诸多学者从经济学、社会学、地理学、管理学等多学科视角出发,对集群形成原因[2]、影响因素[3]、集群治理及创新网络[4]等方面进行研究,理论成果日渐丰富。但已有研究多沿用传统工业集群成果,强调规模经济、交易成本、产业关联、竞争优势、知识溢出等产业特性,忽略文化产业集群更加依赖多样化文化环境、创意阶层以及都市生活娱乐设施等文化性、创新性特征,造成对文化产业集群概念界定的混乱以及特征的模糊性认知,难以为实践提供正确的理论指导。
因此,本文通过对相关文献的梳理,基于Terry Nichols Clark 的场景理论,从内涵、基本特征、构成要素三个方面阐述文化产业集群基本属性,并选取北京798 艺术区、西安曲江新区、长沙天心文化产业园等实际案例,剖析文化产业集群成长路径。从而期望在拓展区域集群理论的同时,给予政府决策者和企业实践者以理论借鉴,为我国文化产业集群在全球化背景下实现升级提供参考。
文化产业集群概念从20 世纪90 年代在西方国家兴起,西方发达国家纷纷进入后工业社会,对产品和服务的个性与文化需求成为消费的主题,同时由于城市空间限制和地价升高,众多企业迁址郊区,造成城市中心旧有厂房、仓库的闲置。欧美地区一些艺术家和雕塑家将闲置的厂房变成艺术创作工作室,赋予废旧的区域高质量环境艺术的审美价值,形成特殊的阁楼(Loft)文化现象,并吸引艺术家、创意工作者自然的集中以及居民回归,逐渐呈群落发展态势。美国教授Scott(1988)最早关注文化产业集群,他在分析北美和西欧区域生产中提到,许多大型都市中心区域,出现复兴的工艺产业,如服装、家具、珠宝、皮革制品以及洛杉矶的电影业,他们对投入和劳动的类型没有特别的要求,拥有独特的社会文化环境,相对自由地定位于各种地理环境,并进行灵活性的生产与创造活动,形成“新的工业空间”[5]。对于文化产业集群的定义,国内外概念尺度界定尚未达成一致,形成诸如文化产业群落、文化空间集群、文化产业园区、创意产业区、艺术村等名称[6]。英国教授Wynne 将文化产业及设施集中而带来高频率的文化实践和更新的限定空间,称为“文化产业群落”[7]。韩国文化政策机构认为文化产业集群非是简单意义上的文化设施集聚,强调集文化生产与文化消费为一体的文化空间集群[8]。
学界对于文化产业集群的内涵研究看法不一,可以从如下两个维度进行解释。一种是要素的维度,认为文化产业集群由众多相关文化创意企业、高校科研院所、中介服务机构等共同参与创意生产,通过有效地利用技术(Technology)、人才(Talent)以及拥有足够的宽容度等核心要素,形成产业关联、生产协同的产业组织[9]。另一种是空间的维度,认为文化产业集群就是基于创意集中、合作竞争和创新发展而形成的文化产业空间组织或创意网络[10]。由此可见,目前对于文化产业集群的定义多是由产业集群定义衍生而来,依旧强调地理临近、产业联系以及参与主体间互动的组织特征,忽略文化产业集群的本质特征是以创意创新为基础,这与传统产业集群中追求低廉成本为基础有着质的区别。因此本文认为文化产业集群的定义包含以下三方面:(1)由众多独立而又相互关联的文化创意企业以及辅助机构组成;(2)以创意为核心、文化为纽带、产业链为支撑;(3)在一定区域集聚形成的产业组织。值得一提的是,文化产业集群中企业并非简单的“扎堆”,而是以“创意”为核心,以个人创造力为投入要素,与创作者社会阅历、知识积累和艺术能力息息相关,需要文化、技术、智力和信息的投入,共同完成文化创意产品的生产及创意文化服务的提供。
场景理论是Terry Nichols Clark 为代表的新芝加哥学派提出城市研究新方法,有别于“城市作为增长机器”范式所强调的土地、劳动力、资金和管理推动城市增长发展。认为城市是娱乐的机器,在发展到一定阶段后,固有经济增长模式受到限制,而创意阶层、市民参与、文化消费与娱乐活动等开始影响城市转型升级。一个区域的文化、价值观蕴藏在当地的人文景观、文化活动、人口特征中,并外化表现在地区生活便利设施的布局、功能、结构以及种类多样性的总和,即“场景”。不同的场景蕴含着特定的文化价值取向,吸引不同的创意阶层集聚,进行文化生产、文化消费等实践活动,从而影响城市的增长发展[11],如图1 所示。该理论为文化产业集群与城市发展提供了全新的理论视角。
结合目前已有文献,场景理论是研究城市场景功能及其对城市未来发展作用的新范式,多应用在公共文化空间建构、创意社区、区域文化消费以及城市转型发展方面,在文化产业集群方面鲜少涉及。而场景理论具有极强的诱导性和建设性,与文化产业集群概念共通之处在于强调生产生活空间的物质性、文化性以及社会性,研究具有某种社会属性的人群集聚在一个确定的空间内展开活动所形成的社会景观,并促进城市经济发展与社会演化[12]。因此将场景理论运用到文化产业集群中来具有较强适用性,具体体现在以下三个方面:
第一,关注对城市经济及空间布局的影响作用。场景理论用于探寻并分析与市民生产生活、消费娱乐活动密切相关的空间场所及其所承载的创意行为对城市功能布局以及经济结构所可能发生的作用。而文化产业集群作为城市经济发展的重要集聚地,既能够提供文化产品及服务来影响城市文化产业发展,调整城市经济结构,又能引导教育医疗服务、交通设施、住宅区等公共服务供给的重新布局,形成都市的“新产业空间”[13]。第二,注重抽象的符号感知信息传递。Terry Nichols Clark 提出,文化作为一种传导性举措,借助文化场景的塑造,形成抽象的符号感知信息,引导人们感受地域人文特征的魅力熏陶,从而形成对城市的文化认同,提高城市“吸附力”,推动城市人才集聚以及发展[14]。而我国的文化产业集群提取地区文化元素,融入到创意生产、场所营造和文化消费中,无形间树立城市文化价值观与地区品牌文化符号,重塑城市形象并带动城市文化经济复兴,两者角度不谋而合[15]。第三,强调创意阶层及市民主体文化参与的重要性。场景理论聚焦主体参与文化生产生活的重要性,认为当公众、创意阶层能够在城市中不受限制地自由参与,城市生产生活空间才能够自内而外的良性发展。而我国文化产业集群多位于工业遗址、规划用地甚至郊区等地,远离市民的生产生活,较为封闭[16]。且多依赖税收政策、资金扶持、规划调整等外部推力发展集群,忽略了集群自身所处的区域文化、周边环境和参与主体间的互动关系。因此文化产业集群的发展亟需打破地域边界的限制,吸引公众和创意阶层的参与,建设开放式的创意空间。
图1 场景理论的逻辑表示
本文借鉴Terry Nichols Clark 的场景理论,把集群看作汇集各种创意符号的文化价值混合体,集群内的娱乐休闲设施与不同人才的创意组合,形成千差万别的集群“场景”,不同的集群场景富有特定的文化价值,吸引不同文化创意企业及人才的聚集,推动集群的形成与发展[17]。在分析文化产业集群基本特征的基础上,结合场景理论剖析集群的构成要素,并分别选取北京798 艺术区、西安曲江新区以及长沙天心文化产业园区作为案例,进行实际层面的分析,探索文化产业集群的一般成长路径。
文化产业集群作为城市特定的场景空间,其发生的文化现象、导致的社会行为以及凝成的经济成效均与城市发展息息相关。以下基于场景理论基础,剖析文化产业集群的基本特征。
1.文化根植与反哺
文化产业集群的地域文化根植性表现为两方面,一是由风土人情、宗教习俗、方言系统等组成的区域文化,构成集群的文化基础。文化产业集群趋向于选择历史文化底蕴深厚、城区基础设施便利以及拥有大量创意人才的城市扎根,一旦离开当地,就成了无本之木,难以生存。二是由于文化资源具有价值再生性,进一步增强集群对特色文化资源、城市空间文化特质以及创意氛围的依赖性[18]。并且文化资源具有可重复利用性,能够不断被转移到不同文化产品的价值中,促成新文化资源的自我再生[19]。如西安曲江新区立足盛唐文化,开发“西安年·最中国”、大唐不夜城现代唐人街、芙蓉园新春灯会、大雁塔《创领·新时代》光影秀等文化旅游产品,掀起一场“网红打卡热”,初步促成“醉西安·游曲江”品牌资源再生。集群文化反哺性表现为集群发展到一定阶段,其自身积累的产业文化,能够促进地方文化品牌树立并重塑城市风貌。一方面,集群通过批量生产,使得创意产品的工艺更具专业化与地域品质,形成如日本的精细、德国的硬朗、意大利的品质,逐步形成“品牌效应”[20]。另一方面,文化产业集群能够重绘城市风貌布局,形成各种特色城区,赋予旧有区域可持续的文化生产功能,促进城市功能空间转型,并集聚众多文艺创作者,形成创意式地产、私人订制饮食、个性范服饰等体验经济[21]。
2.关系多维与灵活
文化产业集群以“内容生产”为核心,一般属于同一特定主题,包含较广的行业范围,产业间相互关联,依据不同创意产品生产的需求,形成不同的行业组合形式。譬如在日本动漫产业集群发展中,创意活动围绕工作室展开,将IP 开发、动漫制作、游戏周边分别交付不同的集群内公司负责,构成组合方式灵活、市场广泛且垂直分工明显的多维创新关系。由于文化产品和服务的创作、生产及传播具有极高流动性,对特定空间的依赖程度较低,部分工序可以分散在境内、境外多个地点,乃至线上完成,因此文化产业集群能够超越地理空间的限制和约束,组织生产创意产品或提供文化服务。此外,文化产业集群中企业往往基于临时或短期的合同项目,通过建立新的文化项目关系,吸引各行各业乃至世界各地的创意者、专业人士和内容供应商的加入,项目完成人员即解散,具有灵活雇佣及职业自由的特点[22]。正是这种灵活松散的雇佣关系,使得创意人才跨越组织边界,通过个人推荐、行业圈子等方式实现个人价值,为集群内企业带来异质的、新鲜甚至独特的信息、知识与灵感,促进城市创意阶层的充分涌流,引发城市创造力与开放式愿景[23]。
3.创意的隐秘与扩散
对于文化产业集群而言,消费者的需求偏好与创意生产亦是相互的隐性作用和难以捉摸的。与传统产业集群生产定向式产品和可预测市场份额相比,文化产业集群中创意工作者更加专注于产品的原创性,以及出色的艺术表现与艺术的和谐统一,但难以准确预测消费者对产品的接受与偏好程度,增加创意风险性。与此相悖的是,创意产品或服务亦可为消费者创造新的需求刺激点,通过潜移默化的方式影响消费者的选择,获得潜在收益[22]。文化产业集群表现出更为活跃的创意扩散。集群拥有宽松自由的社会环境氛围,通过“咖啡馆效应”的非正式沟通带来知识溢出,一部分外溢成集群中流动的公共知识,形成有限范围的“创新空气”,促进隐含经验性知识的交流。集群内的文化创意企业更多的是合作关系,把同行作为自己学习的对象和灵感的来源,积极产生更好的创意[24]。比如:一部电影的爆火,引来诸多同类型电影的打造,可能获得同类型的成功。此外文化产业集群中创意扩散突破地理范围、文化设施以及资源禀赋等外在因素限定,其蕴含的价值文化实现虚拟空间的无限延伸,将创意与艺术融入城市制造生产、文化消费以及文化观念中来,成为衰退城区转型再生的重要途径。
产业集群由大量中小企业组成的上、中、下游的供应商,生产商、销售代理商,企业与当地政府、大学或研究机构、金融机构、中介服务组织等构成,按照程序化和标准化原则频繁地进行着商品、服务、信息、劳动力等交易活动[25]。目前,学界对于文化产业集群的构成要素尚未形成统一的认知,研究的主要观点分为三类:第一类立足文化产业集群价值链的角度进行研究,如向勇、厉无畏等认为文化产业集群由内容创意组织、生产制造组织、营销推广组织、传播渠道组织以及消费者构成,是一个复杂的有机整体[26];第二类依据文化产业集聚与城市关系的角度出发,认为文化产业集群由需求要素、地理区位、劳动力要素、资本要素、信息知识以及文化资源要素以及产业关联构成[27]。第三类依据组织系统理论角度,将文化产业集群的构成要素分为核心层、辅助层和外延层三个维度,将区域内的文化企业、用户作为核心层;辅助层次包含文化创意活动衍生企业以及基础设施要素;将政府、创意人才培养机构、非政府组织或协会及文化交易与传播机构等辅助行业作为外延层[28]。以上对于文化产业集群构成要素的分类,究其本质而言是产业集群构成要素的延伸,仍然是把文化产业集群理解为生产的空间,并未站在城市生产生活的角度,突出空间氛围、创意人才以及文化特质等创意要素的地位。
场景作为由各种消费实践所形成的具有符号意义的空间,具体包括5 个构成要素:(1)有形客体,即具有确定形态的物理空间,譬如建筑物、广场等;(2)多样性人群,比如种族、阶级、性别和教育情况等;(3)串接上述三个方面的活动,在一定的场面背景下,不同的人物进行的活动组合;(4)公共性空间,强调通过政治、政策、邻里互动等外部环境对场景进行维持、转变或者生产;(5)场景中所孕育的价值,场景中形成的文化、价值观影响生产生活[29]。
本文借鉴Terry Nichols Clark 的场景理论,将文化产业集群看作围绕文化生产、文化消费、文化服务等各种实践活动组成的符号场景。具体构成可以分为产业区空间、多样性创意人才、文化活动、公共服务空间、场景孕育的价值五大要素[17]。(1)产业区空间:在产业区空间中,进行创意生产、消费、生活、文化体验交流所依托的物理空间,一般包括办公空间、创意生产空间以及文化设施空间,如俱乐部沙龙、咖啡馆、创意餐厅、购物商城、画廊等。(2)多样性创意人才:由不同种族、阶级、性别、教育和年龄的创意人才组成,从事建筑设计、艺术创作以及法律金融等诸多行业,共同创造新理念、新技术和新创意。(3)文化活动:包括在集群中日常进行的创意生产与消费,以及一些创意工作者临时组织的文化创意休闲活动,例如民俗展览、创意市集、主题沙龙等,营造良好的集群文化创意氛围。(4)公共服务空间:包括政策支持、人才环境、区域文化氛围以及非营利性的文化机构、研究机构等社会力量的参与,形成“创意磁场”,吸引创意工作者、生产经营者、外来消费者、公共管理者的集聚,在营造自由创新空间的同时,实现各类创意要素的交流和交融。(5)场景孕育的价值。包括文化产业集群孕育的文化艺术表达、价值观念传递、市场价值转换。不仅是容纳创意生产活动的场所,更是充满文化理念、艺术修养以及价值传递的空间,使得个体更好的参与创意,接受艺术熏陶,获得文化体验上的满足感。
本研究选择了北京798 艺术区、西安曲江新区、长沙天心文化产业园区进行案例研究。原因如下:(1)形成时间较早,影响较大,发端于20 世纪末,于21 世纪初形成集聚态势,属于全国最早被授牌的文化产业示范园区(北京798 艺术区是市级,其他两个都是国家级)。(2)形成的路径具有鲜明代表性,北京798 艺术区代表“自下而上”由市场自发产生,政府适时介入的文化产业集群;长沙天心文化产业园和西安曲江新区代表“自上而下”,由政府提供公共基础设施,然后招商引资形成的文化产业集群。(3)三个文化产业集群的产业形态和地理位置具有代表性。虽同属文化产业,北京798艺术区是以当代艺术为主的文化产业集群;长沙天心文化产业园是以演艺娱乐业、影视传媒、文化旅游以及出版发行为一体的文化产业集群;西安曲江新区是集文化旅游、会展、影视、演艺等九大门类为一体的综合性文化产业集群。地理位置上处于北京、长沙、西安,分别位于东部、中部、西部文化资源丰富地区。因此,以上三个文化产业集群具有“典型性”(可复制性)和“极端化”(差异大)特征,符合案例分析“理论抽样”的分析需要,结论具有一定的普适性,具体信息如表1 所示。
通过对现有文献资料的整理发现,文化产业集群成长路径的研究多结合产业集聚、创新进化、生命周期等理论加以阐释。其中最为常见的是根据生态学理论中逻辑斯谛增长曲线,即有限环境中随着种群个体数上升,种群密度的增长呈现缓慢—加速—成熟—减速—停滞五个阶段[30],这种客观成长曲线规律与文化产业集群成长路径基本吻合,因此诸多学者将其引入文化产业集群的研究领域。然而与传统产业集群相比,文化产业集群与城市文脉息息相关,很大程度上影响城市的生产、生活、生态以及未来发展的布局,因此本文立足场景理论,注重从产城互动的角度出发,结合北京798艺术区、长沙天心文化产业园区以及两安曲江新区发展历程(见图2、图3、图4),初步探索文化产业集群成长路径。
表1 案例集群基本情况
图2 北京798 艺术区发展历程
图3 西安曲江新区发展历程
图4 长沙天心文化产业园发展历程
1.形成期:依赖母城的要素群集阶段
文化产业集群在形成期的典型特征是一些小型文化创意企业或者独立艺术工作者开始逐步进驻集聚区内,彼此间的经济联系松散,产业主题定位不明晰,尚未形成规模化的创意产能。从产业活动维度上,通过对老厂房、老仓库的艺术改造或者圈地规划开发,以地产(租赁)和旅游开发为支撑,如北京798 艺术区(1997—2003 年)以其包豪斯建筑风格、低廉租金以及便捷的交通条件吸引艺术家及机构进驻,逐步形成了以艺术家工作室、文化公司、画廊企业为主体的艺术区轮廓,缺少产业链也没有核心竞争力,既有大片未经改造的片区,又有初步成形的创意空间。曲江新区(1990—2005 年)及长沙天心文化产业园(2008—2010年)则是由政府规划开发并提供政策支持,借助“招商引资”“筑巢引凤”等方式在短时间内集聚资金、创意人才等创意要素。由于初期集群主题定位不明晰,区内企业初创较为幼小,整体创意要素难以优化配置,呈现粗放式管理特征,主要靠圈地开发、少量创意变现、租赁商铺等方式达到低附加值的扩张增长。
从产城关系维度上,文化产业集群整体处于初步建设的阶段,集群对于母城的经济文化作用尚不明显,主要依赖母城提供的人才、基础设施、创意资金技术等创意要素实现原始资本积累和空间扩展。一方面,大部分文化产业集群坐落于城市发展核心区域或交通便利地带。如长沙天心文化产业园位处长沙市主城区三环内,毗邻武广高铁、京珠高速等主干道,既处于湘江风光带又是滨江经济长廊,让创意从业人员可以较容易从周边城区获得城市服务,并在一定程度上存在“潮汐式”单摆通勤交通问题。另一方面,文化产业集群初期依赖周边的创意资源,如大专院校、金融机构等,对集群发展起到良好的支撑作用。例如,798 艺术区靠近使馆区,吸引众多外国收藏家、画商、游客以及国际媒体、政客的访问,提高知名度;曲江新区依赖西安交通大学、西安电子科技大学等15 所院校,享受主城区提供的人才和智力支持;长沙天心文化产业园区周边有华融湘江银行、光大银行、东亚银行等多家金融机构,提供金融保障。总之,文化产业集群在形成阶段,产城相对分离,集群内服务功能仍较为滞后,创意人才的生活和休闲、娱乐需求基本上靠母城来解决。
2.成长期:自立门户的产业主导阶段
文化产业集群在成长期的典型特征是集群内创意环境得到迅速完善,集群支柱产业定位逐渐明晰,涌现出一批龙头文化项目和龙头文化创意企业,彼此间形成稳固的合作关系,并集聚一批配套的关联企业,形成小有规模的主导型文化产业集聚区。从产业活动维度上,集群关键企业发育迅速,聚焦主题产业链的打造,实现创意要素的融合渗透。如北京798 艺术区(2003—2006 年)在成长期企业数量猛增,通过“深耕运营”“创意引入”“做强配套”等方式,形成以传媒、画廊、艺术家工作室为主的艺术产业链,尤伦斯艺术中心、德国空白空间、意大利常青画廊等知名机构涌现集聚,成为前卫艺术活动的重要举办地,餐饮类、时尚店铺类配套设施逐渐增多,共生界面及模式开始形成。长沙天心文化产业园区(2010—2012 年)形成以田汉大剧院和琴岛演艺为主的“双龙头”效应,周边布局演艺娱乐相关企业两百多家,剧院、音乐厅等大型场馆5 个,年均提供演出一千两百余场,奠定了演艺产业的集群布局基础,为长沙获得“中国演艺之都”的美誉。曲江新区(2005—2009 年)则组建成立“陕文投”“曲文投”两大集团进行资源整合,产业集群呈现有序化管理特征,形成以主题公园、文化旅游为依托,影视动漫、文体娱乐、会展演艺等多元文化产业集群模式,从单纯促进创意成果产出向推动创意产品的市场拓展、创意价值实现以及创意产能转换。
从产城关系维度上,由于前期原始资源及创意要素的酝酿积累,与母城的关系逐步从单纯依赖转向互动与独立。成长阶段,母城政策扶持力度加大,鼓励支持集聚区进一步发展,而集聚区不仅完成对咖啡厅、展览馆、办公场所等物理空间的改造,更加强调周边的土地建设住宅、休闲娱乐设施建设,吸引居民回归,产城融合效果初步凸显。如在成长期阶段,曲江新区享受文化部、陕西省、西安市三级文化产业扶持政策,前后投资20 亿元开发曲江遗址公园、西安音乐厅、西安美术馆等项目,加强了周边公益性文化服务设施建设,反哺城市文化创意氛围及人居环境的营造。北京798 艺术区则由朝阳区政府划拨专项资金1.2 亿元改造周边区域硬件公共设施,并通过举办“大山子艺术节”、画廊展、艺术沙龙等系列活动的举办,提升地区艺术创意形象。长沙天心文化产业园区享受天心区“三区建设”政策利好,加速建设文化新区,培育欣之凯、幻之城等大批动漫游戏公司,促进园区经济向区域经济转变。总之,在成长期阶段,母城与文化产业集群相互作用,呈现资源置换、创意要素充分涌流的特点,成为一个相对独立的经济增长点,并开始催生具有地域文化根植性的创新网络。
3.成熟期:反哺母城的辐射联动阶段
文化产业集群在成熟期的典型特征是集群内形成较高文化价值品牌、富有创意的艺术人才以及一定的资本积累,形成创意的势能高地并向周边辐射扩散,教育医疗、文化休闲、商业购物等配套商业的比重进一步提升,融工作、生活、商业于一体的复合型文化区初步成型。从产业维度上看,产业类型更加丰富,集群通过“大引大”“商引商”“多功能开发”等方式聚焦主导产业品牌建设并发展衍生产业链,辐射带动城市空间产业布局,逐步成为城市文化地标。例如,曲江新区(2009—2018 年)在成熟期从集聚区向功能区转变,更加注重优化产业空间布局,形成“1 条创客大街+10 大产业园区+N个特色街区”的双创空间布局,初步形成“到西安,游曲江”的品牌效应。北京798 艺术区(2006—2012 年)围绕画廊产业形成收藏家、画廊、策展机构、拍卖机构、创作工具供应机构等产业生态链,带动周边艺术创作、展示交易、文化交流以及高端旅游的发展,成为继长城、故宫后北京第三个打卡新地标,但园区内画廊产业呈现衰退趋势。长沙天心文化产业园(2012—2016 年)分别布局以田汉大剧院为中心的演艺产业集群、以贺龙体育中心为中心的体育竞技产业集群、以长沙老广电大厦为中心的影视传媒产业集群、以天心阁为中心的艺术收藏产业集群,推动城市优化文化产业空间布局与功能结构调整,打造长株潭两型社会建设综合配套改革试验示范区。
从产城关系维度上,文化产业集群整体处于成熟阶段,作为创新势能高地,各种新理念、新技术、新信息迅速向周围地区传播,高端环节向区内大量集聚,低端环节逐渐向外围区域转移,逐步形成一区多园、一区多点等空间扩张格局。如北京798 艺术区周边已经形成了酒厂国际艺术园区、索家村和费家村艺术村落等十余个文化艺术集聚园区,为母城打造富有人文艺术内涵和经济集聚效应的场域空间,促进城市内创意阶层、资本、技术的快速流动,形成城市创意循环。曲江新区辐射带动大明宫遗址保护区、西安城墙景区、楼观道文化展示区和蓝田玉山旅游名镇等区域,引领西安文创产业风向,成为构筑城市精神内涵和倡导新的生活方式的生动实践。总之,在成熟期阶段,文化产业集群开始对主城进行反哺,协助和分担母城的一些职能,两者间的界限逐渐变得模糊,通过知识溢出效应以及辐射联动效应,形成富有特色的文化产业带或文化产业经济圈。
4.转型期:产城融合的转型发展阶段
文化产业集群在成熟期之后面临衰退期或者蜕变期。衰退期的典型特征是文化产业集群由于主导企业衰亡、集群创意技术落后、土地租金过高、错失发展良机等,造成发展阻力迅速上升,集群与外界环境进行物质、能力以及信息交换不畅,创意创新的欲望明显减弱,创意要素不断向外扩散和流失,创意生产功能不断退化,逐步从创意生产基地向富有文化意蕴的公共空间转变,成为集艺术教育、休闲娱乐与大众传媒于一体的互动性开放空间。如北京798 艺术区(2012 年至今)囿于艺术品行业交易比较特殊,市场盈利周期长,随着人气的上升,物业租金节节上涨,没有雄厚的资金支持,往往等不到盈利就要关门,不少画廊企业、艺术家纷纷迁出,时尚业、餐饮业等纷纷入驻,798 艺术区从非产业化的艺术家群落,到产业化的艺术企业集中地,再到成为时尚、艺术休闲中心,成为中外游客、周边居民闲暇休憩之地。
文化产业集群若能不断实现创意创新的盘活升级,运用逐级累积的创新能力,则可推动集群向更高层次的成长阶段迈进,进入蜕变期。在该阶段典型特征是集聚区内人口密度、区域规模、发展水平不断提高,与周边集聚区以及母城相互协助形成“产城网络一体化”发展的趋势愈发明显,创意创新成为集聚区内大众普遍参与的活动,创意人才市民化、城市居民创意化成为发展趋势。长沙天心文化产业园(2018 年至今)全力推进“创谷文创核心区”“贺龙文创聚集区”“长沙南部文创拓展区”和“湘江东岸文化旅游带”等“三区一带”的建设,建构长沙历史文化名城与现代文化创意融合的创新空间。从产城关系维度上看,集聚区内设施种类更加丰富,融入产业、居住、商业、商务等更多城市功能,逐步嬗变成独具特色、具有城市副中心功能的现代化城区转型,使得集群产业蓬勃发展、宜居宜业、创意空气充分流动的发展阶段。曲江新区(2018 年至今)在2018 年全面启动“中国文创在曲江”创新创业建设工程,计划到2022 年底形成“两区三轴”的空间布局,并辐射带动小雁塔、七贤庄、大明宫等九大文创片区,通过曲江雅逸、曲江智造、曲江节日等曲江文化品牌活动和“西安年·最中国”等曲江系列文化旅游IP,实现与母城间文化价值和产业价值的互相赋能,逐步成为西安市新型文化城区。总之,在蜕变期阶段,随着高端产业集聚功能、产业创新功能以及配套功能的不断强化,文化产业集群衍生为城市副中心,以自身体制优势成为新的创意源,与周边城镇、其他产业集群进行信息交互,产业集群的边界日益扩大模糊化,带动周边地区协同发展。
本文立足场景理论,对文化产业集群的内涵、基本特征、构成要素及成长路径进行分析,并得出了如下结论:第一,文化产业集群以“创意”为核心,由众多独立而又相互关联的文化创意企业及其辅助机构组成,围绕特定主题,形成产业链完整并在一定区域集聚的新型产业组织形式;第二,文化产业集群作为城市特有场景,具有文化根植与反哺性、关系多维与灵活性以及创意隐秘与扩散性的特征;第三,文化产业集群作为汇集各种创意符号的文化价值混合体,其构成要素可以分为产业区空间、多样性创意人才、文化活动、公共服务空间以及场景孕育的价值五大要素;第四,依据逻辑斯谛增长曲线,将文化产业集群分为形成期—成长期—成熟期—转型期四个阶段,并通过对案例集群的剖析,探索出文化产业集群的成长路径为:依赖母城的要素群集阶段—自立门户的产业主导阶段—反哺母城的辐射联动阶段—产城融合的转型发展阶段。
表2 文化产业集群成长路径特质一览
本文研究贡献在于将场景理论进一步延伸至文化产业集群内,丰富文化产业集群认知视角,全面剖析文化产业集群内涵、基本特征以及构成要素,弥补了现有理论从多学科视角延伸文化产业集群研究,忽略其文化性、社会性及与城市更新方面的认知不足,并进一步刻画文化产业集群的基本属性特征,构建文化产业集群基本认知框架;其次,在产城融合背景下,结合多案例揭示文化产业集群的一般性成长路径,弥补现有理论对文化产业集群与城市互动研究方面的不足,对全国其他城市和区域文化产业集群克服发展瓶颈、实现产业升级与产城互动具有理论借鉴意义。
本文研究局限在于基于理论文献研究探讨文化产业集群,虽然便于系统分析但仍可能流失掉一些重要信息,选取了东部、中部、西部具有代表性的3 家文化产业集群作为案例分析,但是案例数目有限,缺乏基于大样本的普适性研究,导致所提出的理论命题可能缺乏对其他类型集群的指导意义;其次,鉴于数据的不足,难以开展计量分析,虽结合案例分析进行理论探讨,但在说服力上有所不足,以后会在不断积累数据的基础上进一步开展定量研究,并对文化产业集群进行纵向深化研究和横向更多个案分析的基础上,对现有结论做进一步完善和检验,以期得出更具一般化意义的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