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贵有一条美人鱼

王贞虎

渔船宛如摇篮般，三三两两悠游晃荡于湛蓝的海面上，远方的海鸥不断盘旋在渔船上方。天边的白云蓬蓬松松地高高挂着，一朵勾着一朵，绵延不绝。海风不断往阿贵的脸上吹来，他眯着眼站在码头边等候渔船满载而归。

这南方的小渔村，居民世代以捕鱼维生，从阿贵的曾曾祖父就开始在这渔村居住。咸咸的又略带着腥味的海风，是阿贵再熟悉不过的气味，每当渔船靠岸时，阿贵和大人们便忙着把渔获从船上卸下。一尾尾肥美硕大的渔获温饱了全村的人，所以阿贵的爸爸，还有全村的渔民对于这片大海，总是心存感激，他们既敬畏又感恩大海，一如感谢哺育自己的母亲一般。要不是这片孕育着生生不息渔获的海洋，村民们恐怕无以维生。

离渔村不远处，一片白沙湾，洁白细致的海沙总是吸引着阿贵每天来报到，相对地也吸引了不少外地的游客。阿贵最喜欢在夕阳西下时坐在白沙湾上，看着饱满橘澄澄的太阳渐渐浸润至海水中，形成水里有火，火里有水的奇幻景象。望着天边满布的云霞，阿贵常在想：“那红红天边的尽头是哪里呢？有谁住在那边吗？会有海龙王还是浦岛太郎呢？”

外来的游客很没公德心，不仅把岸上的贝壳几乎捡拾殆尽，还随手乱丢垃圾。阿贵就常常看到沙滩上有宝特瓶或是吃剩下的食物，有一次更过分，他还看见一个破碎玻璃瓶半插在沙子里，若是被其他人踩到，那多危险啊！于是阿贵每天黄昏时都自备两个麻袋，一个用来收集贝壳，一个用来捡垃圾。

阿贵把收集来的贝壳，趁着夜晚无人的时刻再偷偷倒回海里，而捡来的瓶瓶罐罐就交给村里的回收阿婆。那天阿贵一如往常走到白沙湾，轻轻地倒出他收集到的贝壳。他走在冰凉的海水中，一面把贝壳扔回海里，一面数算，一个，两个，三个……

“唉！这些没有公德心的游客，害得白沙湾的贝壳越来越少，可怜的寄居蟹都找不到房子可以住！”阿贵轻叹一口气。他把贝壳一一归位后，自己就在海边玩起水来，玩得正高兴时，他听到不远的海面上有人在呼唤他。

“阿贵……阿贵……”阿贵循着声音的方向，看到海面波光粼粼，透过月光的照射，他好像看到一条巨大的鱼缓缓向他游过来。

当这条鱼越游越近时，阿贵瞪大了眼睛。这不是普通的鱼，而是一条美人鱼。这条鱼会说话：“阿贵，你好啊！我要代表海洋女神谢谢你的善行。”美人鱼半浮半沉地在海面上，她金色的长发上夹着一个紫色的扇贝，身上的鳞片闪耀着七彩珍珠光泽，身旁还有两只海豚作伴，海豚不断地游在美人鱼身边。

“啊！你……你是美人鱼吗？”阿贵因为太惊讶而结巴。

“是的，我叫美乐蒂，我就住在夕阳的尽头。我每天都看到你默默地捡拾贝壳，然后再送回大海。大海女神非常感动，特意要我来奖励你，我准备了一个礼物要送你。”旁边的海豚突然浮出海面，在它口里咬着一个大海螺。

“这个海螺送给你，今后你有任何困难，只要到海边吹这个海螺，我就会出现。”美人鱼把海螺交到阿贵的手中。

阿贵看着手中的海螺，冰凉凉的还沾着海水，而美人鱼则越游越远，最后只留下一堆泡沫漂浮在海面上。阿贵捏了自己的脸颊一下，觉得这仿佛只是一场梦。他拿着海螺兴奋地跑回家，一进家门就高兴地大吼大叫：“妈！妈！你看，这是美人鱼送给我的海螺耶！”

阿贵的妈妈正忙着洗碗，连正眼都没瞧阿贵一眼。

“好啦！好啦！你是不是童话故事看太多了，这世间哪有什么美人鱼？”她一面说，一面把湿漉漉的碗盘放到篮子里晾干。

“可是，你看，她真的给我一个大海螺。”阿贵不甘心地把海螺秀出来。

“唉呀！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傻孩子，这不过是普通的贝壳而已！还不赶快去睡觉，明天还要上学呢！”阿贵的妈妈拿了毛巾擦干手，径自走到客厅。

阿贵躺在床上，抱着海螺，他把海螺轻轻靠在耳边，一阵一阵浪花拍打着海岸的声响从海螺里传来，阿贵听着海潮声，回想着美人鱼的话，便沉沉睡去了。

第二天，阿贵迫不及待地要把美人鱼的事情告诉同学：“我告诉你们喔，我昨晚在白沙湾的海边看到一条美人鱼了喔！”

“哈！哈！哈！你骗人！我们才不相信！”同学们用嘲笑的口气回应阿贵。

“真的！真的！她还送给我一个海螺！”阿贵认真地解释，但同学一哄而散，没有人要理他。

后来小珍走到阿贵的身边：“阿贵，我相信你！这世上真的有美人鱼，我曾经听我祖母说起美人鱼的故事，她说她小时候看过。她说美人鱼很漂亮，有一头金色的頭发，还有闪耀的鱼鳞，对不对？”

“对！对！小珍，我晚上带你去看，真的就在白沙湾的海边，我没有骗你！”阿贵神情笃定地告诉小珍。

“好，晚上九点，我们约在白沙湾见。”小珍和阿贵两人勾勾手指头。

皎洁的月光从天上洒落在白沙湾上，阿贵和小珍踩着柔软的白沙走到海边。

“小珍，你要小心，上次我在这边看到玻璃的碎片。”阿贵手指着沙滩。

“一定是那些没有公德心的游客丢的，破坏海洋生态。”小珍气愤地说。

阿贵小心翼翼地拿出海螺，然后用力一吹。不久，原本平静的海面慢慢激起浅浅的浪花，远方有个闪亮的鱼形影像慢慢接近。

“阿贵，是你找我吗？你遇到什么困难了吗？”美人鱼从海里探出头来，一旁的海豚不断激起水花。

“你看，我没骗你吧！”阿贵得意地看着小珍。

“哇！真的是美人鱼啊！你好，我叫小珍，你好漂亮啊！我可以摸摸你吗？”小珍把手伸到海水里。美人鱼的头发摸起来滑滑的，像是很柔细的海带，而她身上的鱼鳞却是粗糙不堪。小珍很好奇地问美人鱼是从哪里来的。

“我来自夕阳的尽头，所以白天我们美人鱼不轻易出现。而且我们只听从海螺声的指令，只有心灵够高贵纯洁的人类才配拥有海螺。”美乐蒂拿起紫色的扇贝梳理她的头发。

接着她开始诉说着人鱼族的历史。她说自地球有海洋时，人鱼就存在着，人鱼的历史比人类还要悠久，生活的区域遍及七大洋。每只人鱼可以活到三百年，既不会变老也不会生病，当人鱼的寿命要结束时，她们会找一处隐密的珊瑚礁，然后沉睡其中，再化为细小的贝壳砂与大海合而为一。然而在人类出现之后，人类发明了一些非自然界的物品，这些物品不仅威胁到人鱼的生存，也威胁到其他的海洋物种。渐渐地，由于人类对于海洋的滥泛开采及对海洋生物的滥捕，污染接踵而至，这些污染让人鱼的数量锐减。

“我的祖先自古就生存在这片海域，原本洁净无污染，但是你们人类实在太不爱惜海洋资源，我们在这里的人鱼族群原本有一千只，一百年来已经剩下不到一百只。我的母后一直很担心白沙湾的生态，这里的游客越来越多，所制造的垃圾也随着增多，上次有一只绿蠵龟还吞下养乐多瓶就死了。”美乐蒂很无奈地告诉小珍跟阿贵残忍的事实。

“美乐蒂，你说母后，你们人鱼没有男的吗？”阿贵好奇地问。

“对！我们人鱼族是母系社会，我的母后已经290岁了，所以她会把王位传下去，我是第十二顺位的继承人。”

“哇！你真的是人鱼公主耶！”小珍在一旁拍手。

“我可以恳求你们一件事吗？”美乐蒂把紫色扇贝别回发际。

“只要我们做得到，我们一定帮你。”阿贵拍拍胸脯保证。

“这片白沙湾的垃圾越来越多，每天只靠阿贵一个人根本清不完。可请更多的人来帮忙清理吗？”

“我们可以请村长帮忙，只要村长一号召，全村的人会过来帮忙。”小珍提议。

“好，明天我就请妈妈告诉村长这件事。”阿贵附和着。

“太好了，为了感谢你们的协助，我决定带你们两个到海底一游。”美乐蒂的大鱼尾甩了一下。

美乐蒂从头发里拿出两颗珍珠，她让阿贵和小珍含着珍珠屏气不要呼吸，然后让他们趴在海豚的背鳍上。海豚昂起头立刻往海底俯冲，美乐蒂在前方带路，她不知从哪里召唤来上百只灯笼鱼。灯笼鱼群一列排开，宛如海底的路灯，为阿贵和小珍照亮了夜晚的海底世界。

“哇！这里的景色太棒了！水族馆根本无法跟这里相比。”阿贵心里默想着。

海豚带着阿贵和小珍悠游于海底的奇幻世界里，阿贵看到了乌贼变幻出霓虹灯般的体色，小珍觉得巨大的珊瑚看起来就像人的大脑，还有海葵与小丑鱼，那小丑鱼橘色及白色的纹路看来真有趣。许多不知名的海洋生物令人目不遐接。突然从远方慢慢聚集了许多大型的鱼类，阿贵一开始以为是鲨鱼，当灯笼鱼照亮前方的身影时，他发现原来是人鱼族群。她们跟美乐蒂的脸孔长得一模一样，让阿贵分辨不出来。不过他注意到每只人鱼身上的鳞片都不同，有的是单色，有的是多色，还有七彩的，鱼尾也不尽相同，有扇形，分叉的还有波浪状的。阿贵心想或许人鱼的特征是靠鳞片和鱼尾来分辨吧，就像人类有的手大，有的脚长，应该是一样的道理吧。

结束了短暂的海底旅游，阿贵和小珍回到岸上，他们把珍珠吐出来还给美乐蒂。

“美乐蒂，谢谢你，我跟小珍玩得很开心。我有一个问题，为什么你们每只人鱼的鳞片颜色都不一样呢？”阿贵想知道答案。

“你观察得很仔细，没错，越年轻的人鱼鳞片颜色越淡，多半是单色。随着年纪增长，色彩越丰富，我的母后身上的鳞片就有二十种颜色。”美乐蒂细心地告诉阿贵。

美乐蒂提醒阿贵一定要记得请人帮忙清理海滩，随即就和海豚消失在海面。阿贵和小珍两人手牵着手走回家，白沙湾的月光将两人身影拉得长长的，他们相视而笑，仿佛刚才的海底之旅是一场梦。

第二天经过阿贵的努力，村长真的号召了全村的居民一同展开清理海滩活动。一整天下来，共清出了五十大袋的垃圾。清理完之后，白沙湾果然干净了许多。同时村长也在海滩上竖起告示牌，请外来的游客发挥公德心，千万别再乱丢垃圾。一些退休的老爷爷和老奶奶也纷纷自发性地当起义工来，他们轮流在海滩上监督及劝导游客维护海洋生态，不可以捡拾贝壳。美乐蒂和其他人鱼在海面上远望着村民，他们很感动。

那年夏天台风来得特别早，但是阿贵的爸爸还是不顾危险出海捕鱼。眼看风浪越来越大，其他渔船纷纷靠岸避难。但是阿贵爸爸的渔船却迟迟没有出现在码头边，他跟妈妈焦急地在码头等候。

“请问你有看到我爸爸的渔船吗？”阿贵一一询问下船的渔夫。

“没有，而且你爸爸的渔船离海岸越来越远了，我担心等下台风来，他的渔船抵挡不住风浪。”阿贵的妈妈听完这些话就开始哭了。

“怎么办？爸爸的渔船是不是被台风吹走了？”阿贵很着急，想要帮助爸爸，他突然想起美人鱼。

阿贵不顾风雨，一人跑到白沙湾，他拿起海螺奋力一吹。很快美乐蒂就出现在海面上，她好像知道阿贵的请求。她告诉阿贵，他爸爸的渔船已经在外海翻覆，船上的九名渔夫都落海了，她已经号召人鱼族群还有大批的海豚出来救人，请阿贵回码头等候。

美乐蒂赶紧回到渔船翻覆现场，她指挥着同伴还有海豚救灾。有几名渔夫被大浪卷入海中，还好靠着海豚的回声定位，人鱼把渔夫一一找到，再协助他们趴到海豚的背上，让海豚带着渔夫游回岸边。村民们都淋着雨在码头观望，救难艇也开始出动。这时大家远远地看到渔夫们的身影在不远处载浮载沉，“是爸爸！是爸爸！”阿贵兴奋地大叫。海豚们完成救人工作后返回海底，美乐蒂在远方确定渔夫们都平安获救，也随着人鱼族群退下，但是她心里有隐约的不安。阿贵的爸爸很快被送到医院，电视台记者纷纷来采访。阿贵的爸爸面对镜头说：“是人鱼，是一群人鱼救了我们！”

小渔村里有人鱼的消息不胫而走，从那天开始，不定期有研究船还有观光船要来渔村一探究竟。美乐蒂开始担心这样反而会影响到其他的海洋生物，她决定要跟阿贵说明她们人鱼族的处境。

“阿贵……阿贵……”阿贵躺在床上，从大海螺里传来美乐蒂的声音。他连忙从床上跳起，打开房门走出屋外，他想美乐蒂可能有什么事情要找他。

果然，当阿贵走到白沙湾时，美乐蒂已经在等着他。

“阿贵，我的母后决定要带领人鱼族离开这片海域，因为被人类发现了我们的踪迹，我们已经很难在这里生存下去。”美乐蒂愁眉深锁地告诉阿贵这个消息。

“那你们要去哪里呢？”阿贵难过地问。

“我们会往北方的海域，可能是北歐一带，那边冷，人烟稀少，我们不容易被打扰。”

“对不起，都是因为我……”

“不要这样说，我要谢谢你默默地守护白沙湾，今后也要继续保护着这里的海洋生物好吗？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来，这给你当作纪念，以后看着这个贝壳，你就会想起我。”美乐蒂把别在发际的紫贝壳拿下送给阿贵。

“谢谢！呜……呜……”阿贵啜泣起来。

“再见了，阿贵！”美乐蒂挥挥手游向远方。

薄薄的雾气弥漫在白沙湾四周，人鱼尾如同一条银白色的带子，不绝如缕交织在海面上。随人鱼的消失，带子越显细长，最终消减成为浮沫，静静地漂浮在海面上。阿贵站在海水中，眼泪如断线珍珠一般，一滴一滴缓缓落至海面。

雪精灵也好想遇到一条美人鱼哦，看看它到底长什么样子。从现在开始，我要好好保护海洋生态，说不哪天就能像阿贵一样遇见美人鱼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