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和人都有联系

陈漠

你不会录音吧？

嗯……不会。你怎么会想到这个？

你是调查员？一种警察？

什么？不不，我是审核员，CAS的审核员。怎么说呢……就是每天看看信息包有没有错误什么的，很简单也很无聊的工作。不过，我找你聊聊，只是私人行为，跟我的工作也没有任何关系。

随便吧，反正我也搞不懂你們那些人。介绍人说只需要回答你几个问题，就可以拿钱？

是的，你的电子账户是多少，我转给你。

我要现金。介绍人没跟你说过？我只要现金。傻子才会留下那些痕迹。

好的，你稍等。

（窸窸窣窣的摩挲声）

行吧，现在你可以问了。

嗯……我们还没介绍……你怎么称呼？我叫Max。

随便吧，你可以叫我Somni-451。

是个好名字。是因为那部老片子吗？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嗯，我意思是，这名字不错。我同事都叫我9787，那是我的工作编号，不过后来我更喜欢朋友们叫我Max，这似乎才像一个真的名字。虽然名字只是一个符号，不过还是有意义的，有一本书也讲过……

我们的谈话是计时的。你花钱就是为了跟我聊这些？

当然不是，不过说起这个我就比较有兴趣……好吧，说回正题。是这样，我个人对义体合植公司很好奇，算是一点个人研究吧。

听着，我不想知道你的目的，奇怪的人我见得多了。你提问，我回答，就这么简单。

好的。那我先问第一个问题：什么人会来做义体合植呢？

什么人？你是在装不懂吗？现在还有人不做义体合植的？你点过速送吗？

很少。大部分时候我自己做饭。

难怪。你的生活一定很无趣。义体合植就跟速送一样，开始你觉得方便，给你带来了一点好处，然后你就继续，最后你就完全离不开了。你的生活充满了速送，你的身体充满了义体。就这样，你都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它变成了你的习惯。

也许开始你只是照镜子的时候觉得鼻子有点不满意，然后你就路过义体合植公司顺便咨询一下。结果你就买了一个合植套餐，打折嘛，而且还有积分券，再加个会员啊什么的，还有返利。而且这个义体确实很棒啊。

你等着吧，下个月你一定还会再去的，这时候应该是身体某个部位的全植了。

听上去像是古时候的医疗美容？

不不，你不明白。这和美容完全不能比。首先，你不是，路——过，义体合植公司的。你明白吗？

我们所有人的思维团都会被过滤，你脑子里任何一点点闪光都会被捕捉到，甚至包括你自己都没感觉到的。你所有的行为模式和行动可能都会被规划，义体合植公司计算出你在每个时间点、每种情景下的倾向性，然后制作出一整套的运营方案。也就是说，你自己都不明白自己想法的时候，这个世界上已经有一套你完全无法拒绝的方案在等着你了。然后你就，路——过了。

他们把这个叫做，决定性的瞬间。虽然这根本不是你决定的。

你不是干什么系统审核员的吗？这套玩法你应该比我懂。

老实讲，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每个人都逃不掉的。不过这也没什么不好。你确实改善了啊。你可能更漂亮了，可能更敏锐了，可能更强壮了，或者你还能拥有一些想都没想过的快乐。

至少你也有话题了，你变得时尚了，更加中产了，哪个住在环区的人没有一张义体合植黑卡呢？不然你跟人聊什么？

Hatsune也是义体合植的啊。

那个歌姬？？她也是？！

嗤，不然呢，你以为为什么她能唱得上去？这又不是什么秘密。你还真是老土啊，现在谁还在乎是不是人类啊？

是不是人类什么意思？

如果你把所有肢体全都替换成义体，你还是人类吗？

这倒是个严肃的话题，就像忒修斯之船……

好，我想问问，上个月你们公司发生的那次事件。

我就知道你最终还是想问这事。

那个客人来公司做程序升级，连上脑机之后，不知道哪里出了状况，系统开始过载，然后就烧死在脑机上了。

后来听说他是警察，这事可就闹大了。大批的警察跑来折腾了几天，最后的调查结果是意外致死，化合物服用过量。公司也封了，大家都很麻烦。

这事还有什么好问的，内容网络都传遍了。

我想听点不一样的。我知道那个客人是你亲手操作的。

（沉默许久）

（打火机声，吸烟声）

那你要加钱。双倍的。

（窸窸窣窣的摩挲声）

好吧，我可从来没对其他人说过，我以后也不会承认。

他是常客，他之前就做过各种义体合植，我听他声音就知道他的谐振器是老款的。但我根本不用操心这些，系统自然知道怎么安排他，我只需要按照系统的指令去做就行了。

但他这次来似乎什么也不想做，他拒绝了系统的那些推荐方案。我还以为今天不会开张了，结果他点了程序升级。这里就有点问题。

什么问题？

你知道给义体做程序升级，是需要连接中心码库的。可是也有人喜欢自己找一些喜欢的程序来用，就是在一些不被承认的小角落里。

你是说非法的程序？

可以这么说。有的人是为了获得非法的功能，有的人是为了找一些小乐子，他们把这个叫做幻想服务。连上脑机，通过义体给自己增加一点只有自己感受得到的体验，然后起身付钱走人，走程序升级的账。人嘛，总是能找到自己的出路。

你们公司不管这些？

这怎么管？公司要赚钱，他们要快乐，就是这么回事。

所以你觉得，他是因为连接到非法程序而致死的？

我可不知道原因。我只知道他进来的状态可不是服用了化合物。而且，他问过一个奇怪的问题，他问如果不用脑机，可否实现接入内容网络。我当然回答不可能，他想了一会，就点了程序升级。我想，他是想进去看看，像是要找什么东西。

应该就是这样！图书馆的人也是在找什么东西！

什么意思？你在说什么？

没事没事，我走神了。他连上之后，你有听到他说什么奇怪的话吗？就是类似自言自语的话，比如好漂亮的天幕之类的。

好漂亮的天幕？没有……

他倒是说过一句……什么来着？人类？人……人和人……

对！人和人都有联系。

（玻璃破碎声，震动声）

（录音中断，白噪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