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海霞
摘 要: 《洪堡的礼物》是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美国犹太作家索尔·贝娄的重要作品。小说中巧妙的人物关系和故事情节安排,蕴含着深刻的伦理内涵,传达出独特的犹太伦理取向。主人公西特林和洪堡的恩怨纠葛,是作品的伦理线。通过西特林叙述记忆在时间轴上的来回移动,展现艺术家个体在物质文化腐蚀和冲击下,遭受的伦理困境和精神苦闷。西特林深陷物质文化的同时,又保有高度的道德自觉意识,苦苦追寻生命的价值和生存意义,最终找到存在的立足点。整个过程,彰显了作者对艺术个体伦理归宿的深入探索,对生命价值和最本真的道德伦理价值的执着和坚守。
关键词: 《洪堡的礼物》 探寻 疏离 回归 犹太伦理
贝娄拒绝“犹太美国作家”的标签,但不可否认地深受犹太文化传统的影响,“在所有美国犹太作家中,他最丰富地吸收了犹太文化”[1](538)“他塑造的世界是一个洋溢着浓郁的人文精神和犹太民族特色的世界”[2](48-57)。贝娄的小说世界与犹太文化的深远关联体现在小说人物的犹太身份、小说情节中的受难意识上,更体现在小说主题传达出的犹太伦理取向上。贝娄费时八年呕心沥血完成的《洪堡的礼物》正是一部蕴藏浓厚犹太伦理意识和取向的力作。小说以犹太作家西特林为叙述视角,讲述自己与老师兼挚友的诗人洪堡之间的恩怨纠葛及人生沉浮。小说叙事巧妙地将洪堡之死设置为西特林道德意识觉醒触发点,又将洪堡死后留下的礼物作为西特林伦理抉择的指引,同时聚焦叙述者意识世界的流动,展现陷入伦理困境中的西特林如何通过不断的道德自省和精神探索,找到生存的立足点和伦理归宿,最终走出自我疏离,回归社会又不附和时代的疯狂,实现超越现实的存在与心灵的重生。西特林的探寻、疏离与回归的整个过程传达出浓厚的犹太伦理取向,折射出作者对犹太伦理如何与美国社会和现代生活环境融合的问题的深入思考和探索。
本文拟从贝娄的犹太文化身份出发,聚焦西特林从疏离到回归过程中经历的内心的苦闷和在“洪堡的礼物”的启迪和指引下的恍悟和蜕变,挖掘小说中蕴含的极具犹太性又颇有普世意义的生存之道和伦理价值。
一、伦理困境中的探寻
对人的存在的虚无感是他笔下主人公共有的问题,对生存意义的追问、对生命价值的苦苦探索是贝娄创作的一种倾向。《雨王亨德森》《赫索格》《洪堡的礼物》无一不践行着这一创作倾向。亨德森逃到原始的非洲寻找灵启;赫索格逃到偏远的路德村沉浸在自我思考中;西特林则选择在芝加哥进行探索,在现在的体验与过去的追忆中遁入自我精神世界,寻找生存的意义。生长于犹太家庭的贝娄深受犹太文化的影响,这种影响在其文学创作中具体体现在伦理困境的设置、受难意识的凸显及对生命价值的探寻等方面。因而,贝娄笔下的知识分子都具有高度的道德自觉意识,西特林也不例外,被“金钱和荣耀”包围,却深受“厌烦”困扰。洪堡的死使西特林陷入伦理困境中,并彻底唤醒了他的道德意识,唤起了他对自我的反思和对存在意义的探寻。
西特林原本是洪堡的弟子,靠洪堡的引荐进入了文学圈,凭借以洪堡的原型创作的戏剧在百脑汇成功上演而名声大振,名利雙收;满腹经纶又有远大文学志向的诗人洪堡却在大众文化的冲击下显得格外的“不合时宜”,日渐没落,穷困潦倒。强烈的反差使两人渐行渐远,并因一些琐事而反目,直至洪堡去世。就在他去世的两个月前,西特林偶然在纽约街上看见“已经死气缠身”的洪堡,在当时的西特林眼中,他“一身晦气”,担心有失身份,所以没有上去跟他搭腔,而是躲在电话亭后面偷偷观察。
贝娄巧妙地以西特林为叙事视角,“把所有人物的活动都置于时间维度中,将过去与现在并置,将外部场景与内心感悟交融”[3](124-129),贝娄没有让西特林在追逐名利的世界中沉沦,首先,让西特林意识到一种不真实的存在,又将洪堡的死设置为西特林彻底觉醒的触发点,让他在现在与过去事件的交织中反思自我。
洪堡的死向西特林敲响了警钟,让他警觉到自己不真实的存在状态。诚如他说的那样,“在剧院里,我一直沉溺于幻觉的世界,而洪堡却将它打破了,难道不是这样吗”[4](171)?洪堡的死让他意识到自己曾经身处的那个充满名和利世界的空虚,洪堡犹如一面镜子,他的悲惨结局似乎预示了自己的将来。这不禁让他追问,“人生的意义何在”?
洪堡的死同时唤醒了西特林的道德良知和艺术梦想。“成功挫败了我,使我充满罪过和耻辱”[4](58)。罪过和耻辱感一是源自对深陷苦难的洪堡袖手旁观。负罪感成为西特林日后回忆的主旋律。洪堡濒死前落魄的情景多次浮现在西特林的脑海,令他羞愧难当。洪堡“失魂落魄的痛苦”的样子——灰白的面色、拧成绳索的头发、干干的椒盐卷饼,而他却躲在远处看着。对“痛苦”的旁观打破他的道德完美感,引发良心的诘难,将他推入精神痛苦中,“我因内疚和羞愧而感到浑身灼热,面红耳赤,汗水淋漓”[4](124)。罪过和耻辱感还源于自己对艺术理想的背弃。这些年,西特林沉迷在追求名利的世俗生活中,早已不是当初的那个怀有艺术理想的“芝加哥少年”。“想象力绝不会枯竭。……洪堡要告诉我这些话时,我却从四十六号街跑掉了”[4](12)。名利的虚荣心让他错失了来自洪堡的启示,背弃了当初的信念。
背负罪过感的西特林在对洪堡的回忆中重新审视了过去对自我、艺术事业及自己与洪堡的关系,有了更清醒的认识和理解。他意识到自己与洪堡实际上是一体的,洪堡身上的某些特性逐渐依附到他身上。因此,他肩负着跟洪堡一样的改造世界的责任,他喊道:“人类必须恢复他的想象力。”[4](275)他必须继续洪堡未尽的艺术事业。
重新认识了自我的西特林决定在故乡芝加哥探寻人的精神需求——“人类的想象力”,以继续洪堡未尽的艺术事业。他怀着要写一部关于“厌烦”的重要著作的目的回到芝加哥。芝加哥是创作有关这一主题的理想地,因为“在粗俗的芝加哥,你可以审视工业主义下人的精神状态”[4](119)。在西特林眼中,芝加哥是一个集物欲、投机、犯罪、繁忙、破落于一体的“强盗世界”。这座城市里既挤满了各色律师、议员、精神病学家、社会学家等“精神贵族”,又不乏为金钱不择手段的中下层投机、欺诈分子。但他仍然执着于内心的信念,坚持在这里寻求立足点。
追寻精神需求的西特林不愿意与丹妮丝请来的“精神贵族”相处,“我同芝加哥的精神贵族不大合得来”“我想把他们统统干掉”[4](67)。因为他们所处的精神状态正是他所熟知又想要逃离的。不愿与自己精神状态相同的人相处,西特林却被乔治、坎特拜尔之流吸引。儿时好友乔治是建筑承包商,滑稽而荒诞,总给西特林出馊主意。但西特林却格外信任他,遇到麻烦总会首先打电话给他,因为乔治曾经提供的荒谬的解决方法(倒立)奇迹般的帮他解决关节炎、小便不通等问题。如果说乔治让西特林看到了存在的荒诞性的话,那么,与坎特拜尔相处,则帮助他弄清人的含义。芝加哥流氓地痞坎特拜尔因为赌债先是百般敲诈、羞辱、刁难西特林,后来又胁迫、引诱西特林跟他一起捞钱。然而,西特林却对“坎特拜尔这样的人物有点偏爱”[4](190)。一方面,因为坎特拜尔让他看清“流氓世界芝加哥”人的本质,即“精神贱民”,坎特拜尔逼迫他在肮脏的澡堂公厕观看他大便的情景让西特林看到了“精神贱民”的动物属性。另一方面,坎特拜尔是哥德式医院里的病人,他的疯狂“在我身上赋予了许多勇气和智谋”,帮助他打破自己的性格导致的精神上的迷惘和行动上的麻木。西特林认为自己因为缺乏勇气,这些年来一直处于睡眠状态,即逃避责任,错过了历史重要时刻,无力继承洪堡的事业。
虽然与芝加哥闹市区中下层市民的相处让他进一步认识自我,但并没能解决他存在的焦虑问题,反而加剧了他与世界的疏离感。在他们眼中,西特林是一个有知识、有文化,甚至近乎傻瓜的“书呆子”,跟他们格格不入。这种格格不入在西特林与学生时代的恋人内奥米重逢时得到证实。西特林与年老色衰的内奥米在她工作的低级酒吧里偶遇。当西特林对两人未能修成正果的感情表示惋惜时,内奥米表示平庸的自己无法承受西特林的精神之“负担”。西特林感受到自己跟他们的疏离,这种疏离恰恰源自他不是一个“地地道道的美国人”。
西特林是典型的“贝娄笔下与时代不合拍且有精神追求的人”[5](55-68)。西特林的内在精神需求与他本身所过的生活形成一种矛盾独立,使他与周围的世界格格不入。虽然身在芝加哥,却始终处于疏离的境地,难以找到理想的立足点。想要在芝加哥探寻出路,如同《希伯来圣经》中人们为了扬名而建立的巴比塔一样难以通向神性的天堂[6](16)。
二、与现实世界的疏离
跟赫索格、亨德森一样,西特林也是贝娄笔下的一位精神探索者,沉思是西特林探寻存在意义的重要方式。他常常陶醉沉思默想和回忆中,遁入自我的精神世界,寻找解救自己、解救世界的途径,实现自我生存价值。试图通过对往事的回顾和对现实的沉思,在历史与现在间建立起联系,解决那些“牵连到国家、西方文明和全球社会的生活”的重大问题,为人类,也是为自己,寻找出路。具体来说,也就是继续洪堡的事业——用艺术改造世界。
西特林深知自己的烦扰和社会的问题。一方面,他时常感觉到自己身处在一个精神贫瘠的荒原世界中。“人们正在丧失一切属于个人的生活。千千万万的灵魂正在枯萎”[4](274)。人们成为这个物质世界中金钱、名利的奴隶,过着一种空虚而不真实的生活。精神力量的软弱是洪堡毁灭的根本原因,也是自己生活的问题和困扰的原因所在。解救世界成为西特林迫切的精神訴求。另一方面,强烈的自省意识和自我责任意识促使西特林不断地进行精神修炼。因此,灵魂、意识、精神成为西特林心灵深处的关键词,如何超越不真实的存在状态,寻求更高层次的生存意义,成为他终日沉思的主题。他任意驰聘的思绪和深沉的思想集中表现在生与死、存在与虚无、精神与肉体等哲学问题方面。他对所处的世界感受到的生的“厌烦”和死的恐惧体现出了强烈的存在主义倾向。
西特林专注于存在主义“厌烦”的研究,并打算写一部关于“厌烦”的重要作品。他认为“人类一开始就经历种种厌烦状态,……厌烦是由未被利用的力量引起的一种痛苦,是被埋没落的可能性或才华造成的痛苦,而这种痛苦是与人尽其才的期望相辅相成的”[4](218)。从信仰和灵魂的依附中解脱了的膨胀的自我意识让“厌烦”在自我的存在中滋生。也就是说“厌烦”必可避免伴随抛弃信仰、没有灵魂的人类的存在。
他还热衷于人智学的研究,试图探索通往精神领域的知识途径,以及借用人智学关于通灵的知识理论,寻求一种更具想象力的精神认知模式,用那些超越肉体感知的方式认识自我及有关死亡与灵魂、睡眠与意识的问题。化解洪堡及亲友死亡的疑虑是西特林热衷于人智学的一个目的。死亡是一直困扰西特林的问题,他为“人死后躺下,在棺材里窒息,在黏土和石头下腐烂”而感到恐惧,为“当我作为人的日子结束时……空空的回去了”而焦虑。因此,他长时间沉溺于人智学的苦思冥想,想要弄懂人死后灵魂是如何活动的,并通过灵魂接近死者,与之沟通交流。西特林还想借用人智学为他的精神修炼提供知识支持,打破“睡眠”状态。西特林觉得自己犹如一个“嗜眠症”患者,多年来一直处于睡眠状态,深受尘世生活的烦扰,却缺乏改变的意志。睡眠是横在行动概念与意志行动间的鸿沟,“肉体在睡眠,灵魂却离开了”[4](290)。精神修炼有助于增强意志,他深信凭借着意志,灵魂可以把他从烦扰和迷梦中解脱出来。
对“厌烦”和人智学的研究满足了西特林精神的深层需求,沉思让西特林对灵魂、“厌烦”、睡眠、意识等抽象概念有了深层理解,同时将他带入了观念的囚笼。“厌烦”之谜并未彻底未解开,关于“厌烦”的作品始终没能完成;人智学也并未为人的真实存在的找到平衡点,尘世生活与精神之间不可调和的矛盾将他抛入强烈的精神苦闷和挣扎中,最终陷入一种精神疏离状态。
在西特林对生存意义的苦苦思索、追寻之旅中,我们不仅可以从他的精神诉求看到作者对人性中道德力量的肯定,而且可以从他的迷惘和挣扎中看到作者对存在主义悲观基调的质疑。
三、爱的召唤下的回归
贝娄自小受犹太传统文化的熏陶,接收了犹太文化中“博爱”“生命神圣”等伦理观,吸取了犹太文化在两千多年磨难中积淀而成的不向悲观的现实低头的乐观主义生命观,力图在文本中构建了一个虽布满困境但绝不失生命信心和生机世界。《洪堡的礼物》最终给读者展现了一个有博爱投射一线生机的世界。西特林最终在“洪堡的礼物”的感召和指引下,重获新生的力量,走出自我封闭的疏离的精神世界,并选择以人性最本真的状态回归社会。
如果说洪堡之死是西特林道德责任觉醒的催化剂的话,那么洪堡的礼物则是一枚还魂丹,让西特林重获新生。贝娄将“洪堡的礼物”作为小说的题名,足以说明它在整个故事中的重要作用和意义,必然具有字面之外的象征意义。洪堡的礼物的确是一份实实在在的礼物,帮助西特林摆脱现实困境,更重要的是,它是一份具有象征意义的礼物。礼物包括一封长信和一部电影脚本两部分。前者对西特林的彻底转变具有洗礼性的意义;后者对西特林的人生道路抉择具有现实性指导意义。
洪堡的礼物,以及寻找礼物的过程都充满爱的感召力,赐予西特林爱的力量和生命的启示。首先,寻找“礼物”的科尼岛之行完全是一次爱心唤回和生命启示之旅。西特林在那里与儿时家中的房客兼好友孟纳沙的奇妙相遇,孟纳沙对自己的信任和爱,洪堡舅舅对洪堡及家人的深爱,让西特林看到人与人之间超越时空的关联,感受到一股强大的力量,唤起他对亲友乃至整个人类的博大的爱,找回美好的人性。
礼物的序言是洪堡在临终前恢复清醒时写给西特林的一封长信。对西特林来说,它是一份情感礼物,不仅让西特林感受到洪堡对自己沉甸甸的深愛,还点燃他内心深处的道德、爱的力量。在信中,洪堡道明两人反目的前因后果,其中包含了多少由爱生恨的复杂情感纠葛,所有误会和怨恨都在一句“虽说都是你的错,我爱你仍像着了魔”[4](373)中彻底化解。这种兄弟之间矛盾而炽热的爱源自犹太宗教文化中的一种家庭伦理之情,受犹太文化熏陶的贝娄常在小说中传递这种兄弟之爱的温情——兄弟间充满矛盾纠葛又始终心系手足之情。洪堡与西特林的兄弟情谊在礼物的温情化解下恢复,同时西特林在感召下重拾了爱的力量。重拾爱的力量的西特对自己与哥哥朱利叶斯的关系的认识有了巨大的转变。原来他觉得自己与哥哥格格不入,“在钱里打滚”的哥哥是个无情的商人,自己对哥哥的感情也是怪异的。这种感觉随后有了改观,他在拜访经历凶险心脏手术的哥哥时确认了自己与哥哥之间复杂而强烈的兄弟之情。
洪堡的信也是一份精神礼物,对西特林的心灵以道德洗礼,给他生命以精神启迪。在信中,洪堡敞开心扉与西特林进行心与心的交流,吐露出自己在生命最后阶段的孤独与窘迫,道出了内心深处的无奈和无助。“我垮了,我的齿轮上的齿统统断了。……那原始的清新的自我已不复存在了”[4](374)。洪堡毫无保留的心声袒露使正经历苦难的西特林产生了共鸣,让他更清楚地认清了自我。信中洪堡还表露了亲情让自己重燃了对人性的希望,“你为什么如此突出地出现在我的执着冥顽之中?也许因为你是一个足以唤起亲情的人”[4](373)。这种希望和信心通过礼物传递给了西特林,让他选择坚信哥哥及家人对自己的爱。
礼物的第二部分——电影提纲更具有现实性意义,不仅使西特林走出了经济困境,还指引他走出了自我疏离的精神世界,踏上了现实社会的回归之路。
电影提纲是洪堡在恢复清醒后用西特林的原型创作的作品。这一举动本身说明经历惨败后的诗人洪堡在人生最后关头的一个转变。即放弃以往那种过于理想化的艺术理想和极端化的思想观,选择以一种更适合美国现实的大众文艺创作方式实现自己的艺术理想和价值。可以看成洪堡从自我惨败中悟出的一条文学艺术家在实用主义美国的生存之路。贝娄将标志着洪堡的重大转变的电影提纲设置成“礼物”继续指引西特林的转变与回归。礼物并没有在洪堡去世就即刻转到西特林手中,而是在数年后正值西特林为寻求出路陷入自我疏离与迷惘之际降临,显然是作者别有用意的精心安排。这种精心的情节设置与贝娄对现代主义极端的“疏离观”“异化观”的否定态度是相吻合的。贝娄“不否认现代生活带给人类的痛苦和绝望感”[7](171-175),但他吸取了犹太文化中“生命是神圣的”的生命观,更肯定作为人的生命的尊严,更坚定人性的希望。因此,贝娄力图在文学世界中建构一种更接近于人的情感和性灵的世界。洪堡最终的醒悟和转变表明他对人性的希望和信心的重拾,并将希望融入“礼物”赠予西特林,既希望西特林能避免自己一样的苦难,又希望他帮助自己完成最后的理想,并能接替他在这条新的路上继续文学理想。所以他在序言中说:“一旦打消现实感,你便会受我受过的苦难。”[4](372)实际是在提醒西特林走正常的、充满人性的道路。
西特林最终在洪堡的礼物的启迪和指引下完成了转变,回归现实社会,并不意味向现实妥协。首先,西特林是以人性的本真状态,走自我疏离,回归现实。西特林濒临破产,被莱娜达抛弃,沦落到马德里一个膳宿公寓,仍不忍心丢下莱娜达的孩子,心甘情愿地担起照顾孩子的责任;西特林决定索要自己和洪堡的戏作的版权费也是出于要把洪堡的舅舅从养老院救出来的爱心。可见,爱心的复苏、道德责任自觉意识及美好人性的重拾紧紧伴随着西特林的现实回归。从此意义上讲,西特林的回归更是一种重生。其次,西特林虽返身现实之中,又超越了现实,独立于时弊之外。主要体现在西特林对名利和金钱的淡泊。西特林觉得“没有钱反而比有钱过得更好”[4](498)。坎特拜尔三番五次诱惑他发财,巴巴什先生高薪邀请他写剧本,他都毫不动容,断然拒绝。最终,西特林把版权费的一部分给了洪堡的舅舅,帮助洪堡舅舅和孟纳沙搬到新住所,并重新安葬了洪堡和洪堡的母亲。从这些看似平常的事中,西特林感悟到“用老一套从事艺术事业,那是何等的痛苦和混乱啊”[4](518),终于明白托尔斯泰所呼吁的“纯朴无华的生活”的含义。可见,西特林在对他人的爱心和责任给予与承担中重新发现生命的价值和存在的意义,最终找到了在现实中的立足点。
贝娄赋予“洪堡的礼物”丰富的象征意义并加以精心的情节设置,向读者展现一条充满人性光辉的回归之路,借以阐释自己对人性、生命价值与生存意义的认识与探索。
四、结语
从西特林遭遇的伦理困境和精神疏离、坚持不懈的探寻及最终的转变和回归,我们清楚地看到困难中生命的坚守、人性希望的重燃、人性最本真的爱与善的重拾。这是作者意欲传达的一种犹太伦理取向,蕴含着对人的生存价值的肯定,对人性的坚定信心。在现代“虚无主义”对人性极度悲观的一片哀怨声中,在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反文化”非理性行为的极端浪潮中,贝娄作品以犹太文化乐观积极的基调,开创了独具特色的艺术体系,向阴郁的美国文坛投射了一抹亮色,给人们带来了一线希望之光。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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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金项目:重庆市教育委员会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项目课题(20SKGH2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