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原
再一次见到病中的高勇,是秋天的一个午后。几个月没见,他穿着一件居家服,被病痛折磨得消瘦了许多,脸色蜡黄蜡黄的,看得让人揪心。不过当看到他像往常一样神态自若侃侃而谈,时而发出爽朗的笑声,我又感觉稍稍宽慰了些——作为曾经的军人,强大的意志力应该会帮助他战胜病魔的吧。临别的时候,高勇把我们送至门口,我特地放慢了脚步转身再次关照他多保重,说大家都等着他早日归队,他还是那样笑着点点头。
没想到,那竟是最后一面了。
说来我和高勇在宣传处共事了五年,桌子面对面坐着,可以说是“同窗”的战友。宣传处的工作繁杂琐碎,对个人能力也有着很高的要求。彼时,宣传处人手极度匮乏,处里几乎只剩下我一个“兵”,疲于应付。高勇一来,就承担起了许多工作,解了燃眉之急。
每年的新闻奖评奖是宣传处工作中非常重要的一块内容,高勇来了以后,勇敢地挑起了这副重担。几十家媒体,几百篇新闻作品,除了报全国人大参评的,还有上海人大自己的,林林总总有各项繁杂琐事。组织评奖的过程中,他常常一天要接好多电话,给各家媒体的记者答疑释惑。不仅如此,他还会根据自己的经验给对方提出建议,报什么题材的作品不会撞车,哪篇作品更有特色。记者们也乐意打电话给他,这样一来,他就更忙了。我们好几次对高勇说,有什么事可以大家一起帮忙,说一声就好。高勇总是笑笑说,没事,忙得过来。有一次我走得晚,回到办公室看到他一个人在那里埋头复印参评作品,一摞摞纸堆得到处都是,问他,他也只是说,快好了,让我先走。
作为办公室里唯一的男生,高勇平时对我们照顾有加。搬个材料、拿个重物,他只要看到了,二话不说,都会向我们伸出援手。各种工作只要是领导布置的,他也从来不会计较,有时遇上推诿扯皮的事情,他也是呵呵一笑就自己默默地去做了。平时他话不多,有点“闷”,在工位上不是看书就是写材料,常常半天也不吭一声,也很少参与办公室的聊天。可是一旦说起军旅生涯的过往种种,他的脸上就会绽放出那种光彩。我想,在军营的那些难忘岁月,应该是他人生的高光时刻吧。
高勇的好学是大家有目共睹的——在他桌上摆放着的,除了各种文件材料外,最显眼的就是各种经济学的书籍。不忙的时候,他也会去旁听各个委员会的会议。听完会,他就会夹着笔记本匆匆走进办公室,一边走一边高声说,谁谁今天的发言太好了,谁谁发表的观点很有启发!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就像是喝到了一壶美味的老酒。
没过多久,他就考上了上海大学的产业经济学博士。这在我们看来一点都不意外,因为他就是那样一个勤勉好学的人。读博后,高勇就更忙了,除了日常工作,还要到学校听课,常常奔波于单位与学校之间。尽管学业压力大,但也没见他因此而耽误工作。偶尔听他谈论起某老师的课程很有收获、前一天晚上又看书写论文到凌晨两点,我们都叮嘱他别把自己弄得太辛苦,毕竟也是人到中年了。他也不多说,只是呵呵地一笑而过。
得知高勇生病的那一天,我们全都懵了。时好时坏的消息断断续续地传来。不敢多问,也不敢深想。只是每天看到办公室里那张空空如也的办公桌,我都在心里默默地祈祷:会一点一点好起来的吧。
国庆放假前,我们把高勇的桌子收拾得干干净净,我还特地给他发了信息,告诉他台子上的那个盆栽绿油油的,长势旺盛,想让这个好兆头为他鼓劲加油。高勇回复说,“一关一关地闯,很难”。我看到消息,心忽地一沉,就像压了一块大石头那样难受。
10月13日的早上,噩耗猝不及防地传来。人在那一瞬间麻木,眼泪却止不住地往外流。还记得三月的那天,他从南站执勤回来后,兴致勃勃地说起他站岗时的感受;还记得今年人代会会场上,他进进出出忙忙碌碌的样子;还记得走廊上他匆匆的步伐、爽朗的笑声,他的真诚、质朴、谦和……
这个十月,他才刚刚过完自己的42岁生日啊!
听闻噩耗的那个晚上,我呆坐在办公室,窗外是黑暗中的点点灯火。悼词这两个字我不敢看,混沌中的头脑涨得发麻,下笔如有千斤重。高勇的墨宝还挂在宣传处的墙上,是辛弃疾的那首《青玉案·元夕》。我努力想象着他挥毫泼墨时的样子——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他笔下流露出的遒劲与飘逸,应该是辛弃疾之言于之心有戚戚焉罢。
不记得是谁说过,一个人的死亡有两次,第一次是灵魂与肉体的分离,第二次的死亡,是他被所有人遗忘的时候。寥寥几笔,难以寄托哀思,更多的是为了留下一些逝者的印记。
事业未竟身先逝,常使亲朋泪满襟。高勇,我们会想念你的。你的音容笑貌、英雄豪氣会一直留存在我们的心中!
(作者单位:市人大常委会研究室宣传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