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现代化语境下当代中国文化生产的思考

2020-12-14 00:03
长沙大学学报 2020年6期
关键词:现代化生产文化

余 敏

(中共长沙市委党校〈长沙行政学院〉政法教研部,湖南 长沙 410004)

没有人会否认,现代化是人类文明的一种深刻变化。它起源于15、16世纪的欧洲,目前成为全世界的普遍现象,包括政治、经济、社会、文化等领域从传统向现代的巨大转变,世界各国都在自觉或不自觉地经历某种现代化过程。这个过程就如马克思所说:一切坚固的东西都烟消云散了,同时带来了新事物、新概念,文化生产就是其一。在现代化语境下反观当代中国的文化生产可以决断其在历史中该何去何从,从而为现代化本身的去向设定路径。

一 文化生产的内涵

(一)从文化到文化生产

1.文化概念的形成

创世之初并无所谓“文化”,人类在出于各种实用目的的交流过程中,形象思维和抽象思维逐渐发达,形成了相对体系化的符号系统,有了形成文化概念的意识和基础。从19世纪中后期至20世纪初期,现代人文社会学科的整体性发展,让文化从被意识到,再经历与宗教、技术等内容的脱离后而独立,最终现代文化概念得以形成。就内容来看“文化”有广义和狭义之分,广义的文化是人在社会实践过程中所创造的物质财富和精神财富的总和,几乎无所不包。而狭义的文化则是人类在实践活动中创造的各种思想观念以及社会规范等精神成果的总和。文化生产所讨论的“文化”涵盖文化在社会各个领域表现出的多种活动内容和形式,这里的“文化”应理解为是以物质实践为基础的,突出人的主体性精神活动的总体概念,更倾向广义文化概念。

2.文化理论的构建

众多理解文化之说主要包含两层含义:一方面认为文化就是一个概念或观念,无实物状态。当然,文化的概念无论在中国还是西方,本身都包含着价值判断,且首先是价值判断。另一方面认为对于一切文化的理论探讨,必须从概念开始,但不能仅仅看作一个概念,要努力形成一种“门径”,尤其是一种重要的理论工具。因此,系统性的、有意识的文化理论构建从20世纪50年代前后开始展开,到70、80年代,整个人文社会学科领域里出现了认知和方法侧重点的调整(即文化理论研究领域里的“文化转向”),文化逐步成为人文社会学科领域的中心。之后,文化就不再是一个抽象的概念,而是演变成一套有力的理论工具,具有反思和批判的双重作用。

3.文化生产理论摆脱边缘化视角

在文化理论形成发展的过程中,“文化”甚至一度被发展成一种比肩“自然科学”的“文化科学”,“文化”的概念由此被提升为一个具有价值属性的哲学术语。不过,直到社会学视角的理论思考开始重点关注现实世界中的文化,“文化”才拥有了广角的理论视野及应用空间。“文化转向”进一步确立了文化生产的逻辑,尝试梳理文化生产的内在规律,聚焦其中的发展和控制问题。 如此,文化生产理论摆脱边缘视角的定位,成为一个独特的领域,在20世纪整个文化理论的发展过程中逐渐凸显出来。

(二)文化生产与精神生产

精神生产是与物质生产相对应的,也是马克思生产理论中的重要概念。当代文化社会学或者当代文化研究所使用的“文化生产”与“精神生产”, 在概念的具体称述对象上具有一定的重叠性。正是由于这种重叠性,使得文化生产最本质的特征就是精神生产所强调的价值引导属性。但文化生产这个随现代社会发展而形成的新概念和马克思生产理论中的精神生产还是有较大区别。

1.突破精神生产的价值独占性

精神生产具有较强的阶级意识和意识形态的独占性,尤其当它以观念、思想、政治、法律等作为形式的时候,价值导向是具有垄断意义的。文化生产也有独占性的特征,文化生产的部分成果所拥有的产权独占性,可以通过现代社会治理体系得到保护。在价值导向层面,文化生产的价值独占性就不是绝对,也就是说不是所有文化生产的成果都必须具有价值属性。尤其是文化生产的形式随着人类社会的不断进步而越来越丰富,而文化生产的可产业化和产业体系的成熟又使得它可以形成不附加阶级意识或者价值内容的成果。比如,现代社会就经常通过出售相对纯粹的美学价值和感官刺激获取商业回报。

2.突破精神生产的成果抽象性

精神生产以脑力劳动为主要劳动形式,力求以满足人类的精神需要为全部内容。因此,宗教、政治等作为其“生产成果”都不具备物质的形态,而是作为抽象的意义被看待。“文化生产”的大部分生产成果则既需要脑力劳动也需要体力劳动,生产者要将“文化”的内涵渗透于整体的生产过程。追求的生产目的是在体现精神价值导向的同时,也满足消费者对物质产品的文化内涵期待。因此“文化生产”的过程必须兼顾精神生产和物质生产的规律和属性,生产成果就不是只有抽象的“意识产品”,还有被赋予文化内涵的具体产品。这样文化生产活动的过程也就展现出多元的状态和形式,随之扩展到社会的各个领域。

3.突破精神生产与物质生产的对立性

马克思理论中的“精神生产”,是以唯物史观为背景,主要包含了两层指向:其一是“思想、观念、意识生产”,是基于人的物质生产活动产生并作为人特有本质属性的表现;其二是“政治、法律、道德、宗教”,是人类社会实践的基本形式之一,是具体性、历史性的社会意识层面的表现[1]。马克思主要是在与物质生产对立的立场上使用精神生产概念,但文化生产的概念是不强化这种对立的。 因为,在现代生产生活基础上,现代的文化必须突破狭义文化的概念,要把目光投向社会整体生产活动,在物质实践的基础上强调人的主体性精神活动。所以,文化生产的生产范围和过程领域不仅具有意识、精神,还具有物质生产的属性,无法像精神生产一样与物质生产进行对立划分。

(三)文化生产的生产性

文化生产的生产性研究必须回溯关于生产性与非生产性劳动的所有争论,而这些争论源于亚当·斯密《国富论》中的一个章节,即“论资本积累或论生产性劳动和非生产性劳动”[2]242-255。马克思在“1861—1863年经济学手稿”(通常被归入《剩余价值理论》第1册)中对“生产劳动和非生产劳动”[3]197-322的相关理论史进行了带有批判性质的论述,这一过程也间接展现了文化生产在经济学领域的理论图景。

1.文化生产的生产性在马克思对亚当·斯密的肯定及批判中浮现

在马克思看来,亚当·斯密对“生产劳动和非生产劳动”是从两个层面进行区分的。第一层:将生产劳动定义为“生产资本的劳动”,因此只有生产资本的雇佣劳动才是生产劳动。第二层:将生产劳动定义为“生产商品的劳动”,只有生产物质状态的、具有耐久性的和可以售卖的商品的劳动才是生产劳动[4] 147-158。一方面马克思关注生产劳动与资本的关系。他高度认同“生产劳动是直接同资本交换的劳动”这个定义。按此逻辑,“非生产劳动”就是不和资本进行交换,而是直接同收入即工资或利润交换的劳动[4]141。由此可推断,文化生产可以是生产劳动,但是需要满足前提条件,即存在“同资本交换”,同时“创造剩余价值”。另一方面马克思关注生产劳动与产品形态的关系。他认为,劳动是否具有物质规定性同该劳动是不是生产劳动没有关系,是不是具有物质状态也不是判断产品是否为商品的唯一条件。有形的产品不一定是商品,比如:“假定我买到制造钢琴所必需的全部材料,并请工人到我家里来制造钢琴,那么,在这种情况下,钢琴匠就是非生产劳动者,因为他的劳动直接同我的收入相交换。”[4]146同理,无形的服务也可以是商品,比如被老板购买的演员、音乐家的劳动能力。因此马克思认为斯密的第二层定义是错误的,而在这次理论辨析的过程中,文化生产的生产性特征开始显现。

2.文化生产的生产性在马克思对施托尔希的复杂态度中逐渐清晰

马克思对于反对斯密关于生产劳动和非生产劳动区分的研究者及其论点进行了全面的梳理和深刻的批判。其中唯一让马克思保留了几分敬意并有稍许认可的是德裔俄国经济学家、统计学家和历史学家施托尔希。这位学者提出 “内在财富”即人类的“文明要素”,需要专门研究 “文明要素的生产规律”的观点[4]345,同时指出“文明要素的生产规律”不同于物质生产规律、具有自身的独特性。施托尔希的部分观点已经是一种“文化生产理论”的雏形,虽然还比较简略和青涩,但是大胆认可文化生产的独立地位和独特规律在当时的历史背景下十分不易。马克思肯定了施托尔希对于精神生产的理论探索,但同时从历史、唯物等维度批判了其大部分观点。综合其他,可以发现马克思的批判不是针对某个人或者某些人,而是总体上对文化生产持否定的态度,尽管没有完全否认其“生产性”,但也认为这种“生产性”微不足道。究其原因,主要是在马克思和恩格斯思想形成的时代,文化并不是严肃的研究对象,甚至连概念本身都尚未成熟,文化在彼时更不是一种有独立意义的生产活动,因此马克思和恩格斯对文化生产乃至文化理论的讨论多具有“碎片”性质。马克思实际上也是为了专心地研究物质生产,从而将“微不足道”的文化生产有意无意地排除出自己的研究范围。但是,马克思对于文化之生产性与非生产性的批判性讨论具有极为重要的价值,因为他从此开始了对文化生产经济属性的严肃思考。而且历史唯物主义也是20世纪以来诸多带有现代性特征的文化生产理论的共同方法源头,在此基础上文化生产得以抽离了哲学上、抽象上的“生产”印象,能够被看作是一种真正的“生产” 。

综上,文化生产理论的构建过程有些复杂,这跟“文化生产”包括“文化”概念界定的复杂性息息相关。本文中的文化生产是指“文化性的生产”,既包括产生文化意义的行为,也包括产生文化意义的过程,并具有物质生产和精神生产两方面特征,其生产结果既体现为知识、观念等等各种精神成果,又体现为包含文化意义的具体物质产品,还可以通过赋予物质产品以精神意蕴而提升其价值。因此,当代中国的文化生产既要体现精神生产的价值引导职责,也要符合物质生产的运行规律。

二 现代化与文化生产的现实链接

其实无论以何种视角,在过往几个世纪里和未来无限的岁月中,文化与现代化都已经或确定会纠缠在一起,因为文化在根本上是、而且只能是一种“现代现象”。在一个越来越全球化的现代社会里,人们需要寻求一种东西来确认自己的存在,这种东西便是“文化”。

(一)链接的基础:现代化语境的深刻影响

1.背景化的存在

现代化的进程已经持续了几百年,人们承认并重视其存在,因为现代化是一个世界性的变化过程。这个过程仍在继续,而且逐渐退隐成人类社会发展的现实背景和话语背景,且影响力十分强劲。

从现实背景来看:世界上的大部分国家,尤其是像中国这样的发展中国家现在就处在现代化的关键阶段。在今日之中国,也许很多人并不明白“现代化”的理论意蕴,但不影响其成为一个发展目标、一种生活方式和一个社会理想。因此,当代中国经济社会发展过程中的各种问题,尤其是具有根本性、前瞻性的重大问题,无一不需要放置于现代化语境中进行考量。

从话语背景来看:几乎每一个人文学科、社会科学学科,在学术研究的话语逻辑上都被现代化研究深刻影响。有些人不一定赞成现代化研究的路径与方法,甚至不赞成现代化研究本身,但现代化研究的思维逻辑却深深隐藏在当代学术话语结构中。尤其是文化生产理论,就是在20世纪西方文化理论的整体语境之中发生的,从生产视角对文化理论进行研究更是伴随现代化而生的产物。可以说,现代化语境是文化生产发生发展的重要背景。

2.本质意义

一方面,现代化所具有的现代属性是当代社会的精神支持。现代属性即现代之为现代的根本规定,是对种种现代现象、现代事件、现代过程乃至整个现代社会特性的高度概括。现代人不断地赋予现代属性以文化内涵,在文化的基础上重又安置和建构现代性。这两项工程几乎是一体两面同时运作、相互作用,共同构筑了现代社会中宏伟的景观[5]。在一切固定的东西都烟消云散之后,人类需要重新寻找一种东西来确认自己的存在。此时,文化就成了唯一有把握抓住的一根稻草,成为人类坦然应对现代洪流的精神支撑。

另一方面,现代化所具有的现代特点是文化生产的运行保障。现代化最突出的特点就是合乎理性化,在韦伯看来就是“世界去除巫魅”的过程。尤其在人的自律性日渐充实的基础上,组织形态上的理性化就是现代社会的优质表征,表现为理性化的成文宪法和法律,受理性的规章制度约束的、训练有素的人员与管理的机构,以及规范高效的社会劳动组织形式。以上特点能在相当程度上确保文化-社会-人类之间的良性互动,以及文化生产的可持续性。

(二)链接的必然:现代社会的形成变迁

1.社会结构的颠覆性改变凸显了文化生产的精神性价值

现代化过程中的经济发展与政治变革必然会造成社会变化,尤其是社会结构的变化。著名社会学家帕金森认为,现代化过程就是“整个社会趋向于分化为子系统(社会结构)”[6]7,社会总体适应能力不断提高的过程。因为社会结构的存在是为了满足社会系统的功能,所以当一个社会的结构不能满足社会系统的功能时,变迁就势在必行。传统农业社会彻底解体,现代工业化社会生成,社会结构发生了颠覆性改变。这种改变消解了传统社会的文化治理所依赖的社会精神基础,传统社会那种个人之间的相同性和相似性特征被现代社会的专业性和异质性所取代,传统社会的群体依赖强、社会依赖弱的状态也变成了现代社会的社会依赖强、群体依赖弱。按照涂尔干的观点,人与人、群体与群体之间协调、一致、结合的社会团结关系也由情感性的机械团结走向了合理性的有机团结。这些颠覆性改变的重要影响之一就是现代人类的精神性需求出现了真空,当代文化生产的重要价值就在此间凸显。

2.生产分工的精细划分催化了文化生产的组织化探索

现代化过程中的文化生产催生了现代消费文化,还因此参与了社会阶级、阶层的重构。因为现代文化工业不仅生产出用于消费的文化产品, 同时也“生产”出消费这些产品的社会大众。这是一个包含中产阶级、蓝领工人和小知识分子等众多阶层人士在内的社会大众群体。他们按照自己的生活志趣、审美习惯和收入状态在多元化的文化产品中进行选择性消费。与此同时, 一个和文化生产相生相伴的新社会阶层逐步形成: 媒体工作者、文化经纪人、出版商、演艺人士、广告从业者、公共关系专家、通俗作家、生活顾问等等,都是新阶层成员。他们通过特定的专业化社会分工, 在文化生产体系中与消费者共同完成从生产、传播到消费的整个文化生产的循环。这一复杂的生产过程使得文化生产必然走向精致的、专业的产业组织模式。

3.主体意识的显著性崛起赋予了文化生产神圣的职责

人的现代化是国家现代化必不可少的因素之一,它并不是现代化过程结束后的副产品,而是现代化制度与经济赖以长期发展并取得成功的伴随条件。所以在马克思的生产观里, 他除了强调实践性还十分强调人的主体性。现代化过程带来的社会结构、社会分工以及生产力发展等各种社会实践的变化,凸显了作为个体的人的重要性,使得本就蛰伏于人类精神世界里的主体意识被唤醒。而人的主体性可以转化为能动力,从而提升个体在诸多行动领域内所作所为的效率,实际上促进了社会现代化的发展。而文化生产在此中被赋予了神圣的职责,因为文化生产的过程和成果可以促成个体对主体性的认知、满足现代人表达和获取主体性的需求。比如英克尔斯就认为现代社会的传播媒介对个人的主体性认知作用很大。现代化程度越高的国家,越是精心设计其传媒,处于其中的个人就越有可能变得更加现代。

4.社会生产力的突破性发展使其形成与文化生产的双向互动

马克思认为:生产力的发展所造成的生产方式的变化是划分新时代的依据,而生产方式的变化促成了传统农业社会向现代工业社会的转变,这种转变其实就是现代化的过程。在现代化过程中,生产力是不断进步和发展的,有的阶段甚至是想象不到的跨越式发展。科学技术是人类历史上积累起来的潜在生产力,而生产力发展的直观特征也会体现在科学技术的突飞猛进,以及由此带来的社会变化上。生产力突破性发展的过程,即科学技术突飞猛进的过程实际上包含着生产力与文化生产的双向互动。一方面,科学技术的进步给被物质所决定的文化提供了无穷的充实、增长和更新自我的空间(包括内容、符号和媒介)。过往的历史现象已经表明:人类对世界和实践的认识与把握不是永远处于固定水平,而是一定会随着时代和实践的发展而发展,也就是文化及文化生产一定会随着物质世界的发展而发展和变化。另一方面,文化生产及其成果也可以成为助推科学技术整合及进步的一个途径。人类可以借助现代化的文化符号和文化媒介,让新生的理论、学说、知识得以实现批量的、快速的传播,缩短从知识转化为生产力的应用周期,同时缩短知识自身更新的周期。也就是说,文化作为上层建筑在以肉眼可观或不可观的途径上赋予科学技术更大的进步动能。

(三)链接的困惑:生产实践中的迷失感

在现代化语境下反观文化生产,我们能够体察到当代文化生产方式与规则的复杂性,以及中国社会发展现实规定性之下的共性和个性困惑。这也是当代中国文化生产从理论到实践都必须重视的问题。

1.文化生产的精神性迷失

在走向现代化的工业化体系中,生产视角的用力过猛使得文化生产的产品出现了纯粹商品化的倾向。文化产品一旦只具备消费功能,就会将特殊而珍贵的精神价值束之高阁,沦为资本获利的工具。具体表现为:其一,文化产品忘却或者放弃了意识形态功能,一味迎合大众口味,不再具有自由的创造本性和满足高尚的精神需求,因而部分走向庸俗。其二,文化生产的过度大众化造成了消费主义和享乐主义对人类精神世界的包围式侵袭。一部分人一边追寻感性欲望和满足感,一边将这种欲望满足推向极端和片面,文化的异化现象开始显现。

2.文化生产的创造力迷失

生产与创造在矛盾中共生于现代文化产业之中。一方面,文化生产的标准化萌生出生产与创造之间的矛盾。标准化规定了文化产品的“时空模式”,标准范式主导着小说、电影等文化产品的主题选择,文化的各种形式都日渐从“形式”变成了“公式”。这种标准化也必然压抑着文化生产成果带有的创造基因,让其失去了本雅明所说的“灵晕”[7]111-118。另一方面,伴随着市场框架内日益加强的专业化、资本化和组织化,文化生产与创造之间的矛盾越发突出。比如工业化的文化生产既想排斥创造可能带来的不可控制,又想要将创造纳入其中,因为创造意味着创新和新颖,都是市场扩充、资本增值所特别需要的。总之,个性化创作和社会化生产的矛盾引发了创造与生产的博弈,在这场博弈中,几乎所有因素都会在人力、偶然、统计等方面发挥作用[8]8。如何平衡创造和生产之间的博弈,如何在现代社会标准化的工业生产方式中推动创造的发挥,生产出具有时代特点、民族个性、主流意识形态导向的文化产品,是当前中国文化生产理论和实践的核心问题。

3.文化生产的主体性迷失

从现代社会的文化心理和精神需求视角来看,现代化的过程也是重新建构社会文化心理和满足人们精神需求的过程。社会生产力的突破、科学技术的进步、社会结构的变化为文化生产提供了前所未有的平台和土壤,人类被唤醒的主体性在此间奔涌翻腾,并在寻求理性的过程中经历着一定的非理性。除了专业化文化生产体系的产品,在当前互联网时代的加持下,越来越多的个体拥有了发挥主体性的欲望和机会。文化产品为谁而生产?生产的主角是谁?产品内容的选择有没有方向性?这些灵魂问题似乎还不太被重视。可是随身的电子产品非常随意地就能够串联起内容、符号、媒介——这文化生产的三种形态,在生产内容缺乏方向的进程中文化产品还出现了数量的井喷。与此同时,丰富的社会实践生活却被简单粗暴地符号化,而发达的文化生产媒介又提高了这种非理性的传播效率,从而加深了生产主体性迷失的程度。

三 在现代化语境下思考当代中国文化生产

文化及文化产品从来不是完全纯粹的,不管在传统社会还是现代社会,概念的背后充斥着各种价值张力的拉扯,而这种价值张力的较量结果一定会影响正在继续进行的现代化过程。如何应对当代文化生产实践中已有的迷失,在尊重文化生产自身规律的前提下让当代中国的现代化实现守正创新,是具有重要意义的课题。

(一)文化生产的存在定位:充分实现“文化性的生产”

1.强化对文化生产意义的认识

当代的文化生产,尤其是我国的文化生产研究处于蓬勃发展的阶段,然而激情涌动的背后也潜藏着深层危机,表现为在基础问题的深入研究和基本理论的全面建构方面没能得到应有的重视。也就是说,除了实践层面的“如何做”,其实文化生产理论还应关注对文化生产的历史追溯和思考“是什么”的问题(生产史、观念史外延内涵),更应该关注文化生产意义判断等价值层面“为什么”的问题(文化-社会-人的关系),以此在认识层面强化对文化生产核心存在作用的认知和理解。

2.强化对文化生产能动作用的认识

当代中国文化生产应该更进一步强调对文化生产能动作用的认识。因为人们对感性世界认识的形成并不是“开天辟地以来就直接存在的、始终如一的东西”,而是一种“工业和社会状况的产物”,是“历史的产物”,是“世世代代活动的结果”[9]527-528。因此,首先必须重视文化生产中的生产-再生产过程,并确保这个过程是在真实而广泛的社会条件制约之中进行;其次,引导的重点除了所产出的有形文化商品,还应该关注宗教信仰、政治意识形态等无形产品,特别要关注井喷式增长的大众文化产品带给社会的潜在意义和精神快感。

3.强化对文化生产引导主流意识形态的认识

尽管文化生产理论已经摆脱边缘化,但在文化生产理论中,历史唯物主义仍然处于中心和基础地位,而文化生产场域的博弈方除了经济场还有政治场,文化生产的内容除了“神话”更需要“人话”。因此,在不可避免的产业化趋势之外要保证实现产业的“主流文化化”。比如说,大众文化里有一些独特的构成因素,这些内容是通过引导大众的想象来实现购买消费的,即在消费中使得想象走向现实,两者实现同化。这种为想象而生的消费,可以激发现实的需要,因为所谓现实的需要本身就充满着想象,比如,从抽象来说如崇高、奢华、尊敬等,从具体而言如地位、目标、荣誉等。毕竟,文化生产的价值引导属性对于人类的现实存在和自我探索是意义深远的,尤其是专属政治场的文化生产组织及个人,因此必须更深层次地认识此中的力量和作用。

(二)文化生产的逻辑预设:让创造交融于生产

文化生产作为经济行为,生产的投入、产出的效益和发展的方向都受到市场和供求规律的制约。由于资本逐利或因为方向迷失,在具体的生产过程中会有不少人选择有意回避创造与生产这对共生的矛盾。但是,应该明确的是,创造无法脱离具体生产而单独体现,其价值和光芒也不应被无视和掩盖。当下我们需要去思考如何让创造的魅力在具体生产过程中凸显作用。

1.允许存在“相对自主空间”,尊重创造的独立性

首先,和很多物质产品的生产不完全相同,文化生产主要以个体劳动方式来进行。尽管其中需要遵循工业化大生产的规律,但最主要还是靠个体独立进行思考和分析,文化产品尤其是创意部分一般都具有明显的个人印记。其次,任何产业的集中化都是有限度的。因为组织和市场层面存在“分权化和竞争的反主流倾向”、生产组织内部存在争取创作“相对自主性”的倾向,以及文化产品的无形和不定特性又要求生产过程具备一定的弹性,所以,文化创造实际不可能“被完全整合到一个工业生产系统中”[10]19。最后,作为“文化性的生产”的生产者会下意识地进行类似“为艺术而艺术”的自我定义,拒绝资本商业和社会政治的过度干扰。要知道,在文化产业“标准化的循规蹈矩的世界内部”中,仍然存在着一个需要“创造”和“天才”的独立区域,这个区域不但存在而且必要。理解文化生产之创造属性的前提,是把“创造”概念放回到历史之中去,以避免将其绝对化。因此,遵从文化生产规律,允许“相对自主空间”的存在,让创造的独立性在文化生产者与更广阔的权力场之间的不断博弈中融合于具体生产是理智而应然之选。

2.维持标准与非标准之间的动态平衡,保证创造的创新性

文化生产从根源上来说是人类建立在天赋智力与艰苦思考之上的,而且是独一无二的创造活动,需要生产者发挥创造性思维。文化生产成果也是对过去的人和同时代其他人思想的继承和发展,但不可能与过去的人或者同时代其他人的成果一模一样,因此创新性是文化生产最重要的特征之一。恩格斯曾说:“我们不知道有任何一种权力能够强制那处于健康而清醒的状态中的每一个人接受某种思想。”[11]也就是说强制力无法真正约束人类的思维。所以历史地看,文化生产中从未存在过绝对的创造性和完全的标准化,也就是说标准化与创新性永远处在一种动态平衡之中,“从来未稳定过、也不会被固定”[10]18-19。现代化过程中出现的专业化的社会分工、盈利性的产业组织形态,并不会天生地压制任何创造,创造欲望的令人窒息只有在政治的或宗教的教条强硬到极端程度的情况下才会出现[10]47。毕竟,在现实的实践里人们仍然需要文化这座大厦充当“神话”的功能,忙时为人敲钟报时、闲时供人礼拜忏悔。因此,“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方针必须继续倡导并坚持,同时要为文化思想界的探索争论提供一定的空间,激发文化生产者的积极性、主动性和创新性,生产出更多具有纵深度和未来感的产品。

(三)文化生产的叙述聚焦:用日常映射宏大

文化生产的叙述聚焦的是文化产品生产过程中思考和叙述现实世界的视角。相同物质形态的文化产品,叙事主题、叙事形态并不一样,故而无论是经济效益还是社会影响都会不一样。利奥塔在《后现代状况》中指出,后现代性知识状况使宏大叙事面临危机,宏大叙事破解之后日常小叙事将呈现繁荣局面(1)参阅:让-弗利奥塔.后现代主义[M].赵一凡,译.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我们在当下的中国正在感受利奥塔预言的部分正确性,也就是以日常叙事为视角的文化产品增多并且被广泛接受。然而,我们并不能因此认定宏大叙事就此退隐,而应该辩证且深入地分析这种现象和趋势。

1.理解文化及文化生产的“日常”

对文化及文化生产中所说的“日常叙事”的理解包括:首先,叙述主题是“日常”的。造成“宏大叙事的消隐与日常生活叙事的凸显”这一现象的根本原因在于我们进入了“日常生活”时代。大众的日常生活场景、喜怒哀乐、家长里短都成为文化产品的叙述内容。其次,观照主角是“个体”的。叙事的主角往往都是平凡的个体,甚至是文化产品消费者的身边人。而且日常叙事是一种更加个性化的叙事,生产者的个人情感和喜恶在产品中表现得十分鲜明。再次,价值判断是“虚弱”的。在这种叙事形态下,有可能没有价值输出,也没有秩序和中心,甚至没有道德的牵绊,只有平铺直叙的日常生活。当年西方学者所说的“这种生活必然占领任何消费社会,无论其官方意识形态是什么”的情形[10]188(“这种生活”指的是西方当时大众文化极度盛行下的生活方式),在今天的中国也是存在的。

2.审视文化及文化生产的“宏大”

我们应这样审视文化及文化生产的“宏大”:其一,叙事主题具有“宏大”感。马克·柯里在《后现代叙事理论》中将宏大叙事定义为“诸如精神辩证法、意义解释学、理性或劳动主体解放或财富创造的理论”等主题构成的叙事[12]119。从具体文化产品的选择内容来看则集中于战争与和平、大我与小我、知识与权力、父权与制度等等,讨论的都是存在于发展中具有共性的命题。其二,目标指向具有“历史”性。“宏大”概念不仅与历史认识论息息相关,而且与历史的内在发展规律、史学家对于发展规律的探索与认识息息相关。文化生产的宏大叙事隐含着将世界观进行神化、权威化、合法化的努力。其三,存在意义具有“深刻”度。对于文化生产来说这种叙事方式具有特别的意义:一是可以通过形成共同意识增强社会凝聚力,以此对人的心灵产生慰藉;二是可以充分激发文化具有的自律功能,实现文化对伦理规范的约束。

3.推进文化生产“日常”与“宏大”叙事的有机结合

当代中国文化生产中的“日常”与“宏大”并不是有你无我的持刀对峙。两种方式存在差异,但对于马克思主义指导思想之下的中国文化生产,两者也拥有互补互助的价值,可以从几个方面推进其实现有机结合。

首先,将日常的碎片化场景凝集成宏观世界的完整素材。日常叙事是碎片化的,特别重视对局部事实的强调,较容易导致“见树木不见森林”,而世界不管从概念还是从实物来看本身就是宏大的。而且个体碎片的本质就是时代碎片,因为没有脱离时代而存在的个体。因此,当代文化生产肯定要尊重个体的日常,但应该在日常叙事的基础上,用宏大叙事的思维整合社会生活中、历史中的这些局部现象,凝集成相对完整的时代素材,在此基础上再进行分析思考和再生产,留存下忠实于完整时代的文化产品。

其次,将形成的共识融于改造客观世界的努力中。人类面对的从来就不是一个充满确定性的现实世界,也不是一个“预先给定的”客体世界,而是一个可以由主体的积极行为进行雕琢的世界。具有宏大叙事特征的文化产品对改造世界的关注自不必说,但看似不追求价值定义的日常叙事中同样包含着对改造客观世界的思考。以近年颇受关注的乡土文学作品为例,罗伟章的《我们的路》、林白的《妇女闲聊录》、阎连科的《柳乡长》等是其中的典型代表。这些作品无一不是日常生活架构的故事,但无一不透露出对当下中国乡村的深刻反思。乡村娱乐生活的苍白、乡间精神文化的贫瘠、留守儿童教育现状的堪忧以及原有乡村伦理秩序消解带来的价值混乱等等,这些不仅是与“启蒙、社会转型”等宏大话语联系在一起的话题,更是日常叙事下对改造客观世界的呐喊。日常叙事和宏大叙事在对客观世界的期待和改造的交集中实现着共识和共生。

最后,将叙述和反思共置于历史视野之下。文化概念的形成来源于对个人生存和社会发展的理论反思,所以文化产品自然带有反思职能。无论文化生产采用何种视角,叙事本身不是最终目的,所有叙事的最终目的是“去发现和描述生活或作品中的某些价值,这些价值被认为构成了永恒的秩序,或是与人类的普遍状态有着永久的联系”[11]。再小的叙事其中也蕴含着“真生命、真追求、真理想、真精神和真品质”[13]。格奥尔格·齐美尔指出,即使是最为普遍、不起眼的生活形态“也是对更为普遍的社会和文化秩序的表达”,“日常生活绝非没有良知与正义,绝非没有对意义的维系和创造能力”[14]4。将个人容纳到大写的历史中,关注过去、现在和未来,承认历史时间的线性轨迹,廓清未来的走向,这些目标是能够和谐并寓于一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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