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志远,李淑豪,喻思思,龚良庚
作者单位:
南昌大学第二附属医院影像中心,南昌 330006
全世界目前有超过4亿例糖尿病患者,我国有近1.14亿人患有糖尿病,是目前糖尿病患病人数最多的国家[1]。研究显示近40%糖尿病患者并发糖尿病肾脏疾病(diabetic kidney disease,DKD),DKD已成为糖尿病患者致残和致死的主要原因[2]。肾组织缺氧是DKD病理生理改变的主要因素之一[3],早期监测肾氧合变化并及时进行治疗干预,对于提高糖尿病患者的存活率,改善生活质量至关重要。血氧水平依赖MRI (blood oxygen level dependent MRI,BOLD-MRI)利用顺磁性去氧血红蛋白作为内源性对比剂评估组织氧分压变化,无创地监测肾脏的氧合水平,有望成为探测糖尿病患者肾脏早期损害、功能评估及随访监测的有效工具。以往关于BOLDMRI的研究主要集中与慢性肾病(chronic kidney disease,CKD)的研究上,然而,导致慢性肾病的原因有很多,糖尿病是导致慢性肾病的重要原因之一,其病理生理较其他疾病不尽相同,根据病因对肾脏慢性损害进行细致研究,才能够从根本上延缓病情,提高患者生存质量。因此笔者就BOLDMRI在DKD中的研究应用展开综述。
DKD主要损害肾小球,病理表现包括肾小球系膜增生、基底膜增厚及Kimmelstiel-Wilson (K-W)结节,严重者也可引起肾小管间质纤维化及肾小管萎缩等。DKD具体发病机制尚不明确,但普遍认为缺氧是DKD发生、发展的一个重要原因[3]。早期高血糖及高灌注使肾小球超滤,肾小管重吸收负荷增大,氧消耗增加,引起肾小管功能性缺氧。持续高血糖引起氧化应激反应,细胞线粒体损伤并功能异常,肾组织细胞氧利用障碍,导致细胞缺氧[4]。糖脂代谢紊乱及肾血流动力学异常,肾血流量及灌注减少,致使肾脏缺氧。长期缺氧促进肾慢性炎症反应,导致肾小球硬化、肾小管间质纤维化,肾小球及小管周围血管网密度减低,进一步加重肾组织缺氧和肾脏损害,形成恶性循环,最终导致肾功能不全[5]。
临床通常采用微量蛋白尿、估算肾小球滤过率(estimated glomerular filtration rate,eGFR)和穿刺活检对DKD进行诊断及评估,但均有不足之处[6]。从功能上直接监测肾氧合变化对评估DKD病理及功能状态具有潜在价值。目前,检测肾缺氧的方法包括侵入性氧敏感电极测量法、哌莫硝唑染色法等,这些技术因存在采样局限性或具有创伤性,一般只用于动物研究,不适宜对患者进行随访监测。BOLD-MRI成像技术具有安全无创、可重复使用等优点,为临床检测肾氧合提供了一种新的技术。
BOLD-MRI是利用脱氧血红蛋白的顺磁性特性,来评估组织氧合情况的一种影像学技术。当组织内脱氧血红蛋白含量增高时,会导致局部磁场不均,加速邻近质子去相位,引起组织的T2或T2*值缩短。通常用表观弛豫率R2*(R2*=1/T2*)值来表示BOLD-MRI信号强度。R2*值与组织去氧血红蛋白呈正相关,与组织的氧分压呈负相关。R2*值增大,反映局部组织的脱氧血红蛋白浓度增加,即氧分压降低[7]。因此R2*是组织缺氧的一项指标,在BOLD-MRI上R2*信号越高,表明组织缺氧越严重。
BOLD-MRI对肾氧合水平的变化较为敏感,能提供肾组织在各种病理生理条件下的氧合变化的功能信息,多项研究证实其在肾脏应用的有效性和可重复性[8-9]。目前,BOLDMRI在急性肾损伤、糖尿病/非糖尿病慢性肾病、肾动脉狭窄、肾移植以及药物对肾脏的影响等方面,得到广泛的研究及应用[10-13]。
DKD发病较为隐匿、缓慢,临床主要依靠微量蛋白尿进行诊断。然而,在糖尿病患者肾脏损伤的早期,由于肾脏代偿功能微量蛋白尿往往表现为阴性[6]。早期提示或发现糖尿病肾脏损害具有重要临床意义,BOLD-MRI有希望在早期发现及监测糖尿病肾脏缺氧损害发挥重要作用。
过川根等[14]研究发现糖尿病鼠成模2 d后,与正常对照组相比,肾髓质R2*(medullary R2*,MR2*)明显增高,差异有统计学意义,与dos-Santos等[15]的研究一致,提示糖尿病肾髓质早期存在缺氧,推测糖尿病早期肾髓质缺氧可能与高代谢活动氧耗量增加有关[16-17]。而微量蛋白尿一直到7 d后两组间差异才有统计学意义,说明糖尿病肾髓质缺氧发生在微量蛋白尿之前,BOLD-MRI比微量白蛋白能更早的反映糖尿病患者肾脏病理生理变化。利用BOLD-MRI联合弥散张量成像(diffusion tensor imaging,DTI)对糖尿病患者的研究中,发现尿微量白蛋白值正常时肾髓质R2*较正常对照组升高(P<0.01),但各向异性分数(fractional anisotropy,FA)值(反映扩散各向异性)较正常组降低[18],推测由于早期髓质缺氧,肾小管及周围间质水肿,髓质径向排列的小管和(或)血管的微结构改变导致FA值的降低。BOLD-MRI能早期发现并监测糖尿病肾脏缺氧损害,结合其他功能磁共振可提示微观结构改变,为临床更早地干预治疗以改善患者预后提供依据。
糖尿病肾病临床一般用eGRF和白蛋白/肌酐对DKD进行功能评估和分期,研究发现BOLD-MRI的R2*值在DKD功能评估中有重要研究价值,且与分期标准有相关性。
Yin等[19]根据Mogensen分期作为分组依据发现,DKD早期组(Ⅰ~Ⅱ期)和Ⅲ期MR2*显著高于对照组、Ⅳ期及Ⅴ期(P<0.01);而对照组、早期组和Ⅲ组肾皮质R2*(cortical R2*,CR2*)显著低于Ⅳ、Ⅴ期组(P<0.01)。蒋振兴等[20]的研究显示,鉴别正常肾脏、早期DKD (eGFR≥60 ml·min-1·1.73 m-2)肾髓质R2*的诊断效能最高,R2*值为33.88 1/s时,敏感度94.74%,特异度90.91%,AUC为0.940;而区分早期、中晚期DKD (eGFR<60 ml·min-1·1.73 m-2)肾皮质R2*的诊断效能最大,R2*值为17.63 1/s时,敏感度与特异度分别为80%及84.21%,AUC为0.884。表明BOLD-MRI在评价肾功能及区别不同分期DKD方面具有一定的临床价值。
在分析肾皮、髓质R2*与eGFR的相关性的研究中,各文献结论不完全一致。上述两项研究都发现CR2*与eGFR呈负相关,Yin等[19]认为MR2*与eGFR无相关性,但蒋振兴等[20]研究发现MR2*与eGFR呈正相关。另有报道早期2型糖尿病患者肾髓质R2*与血清胱抑素计算的肾小球滤过率呈正相关[21]。仅纳入Ⅲ期的(Mogensen分期) DKD患者的研究认为,皮质R2*与eGFR无显著相关,髓质R2*与eGFR呈负相关[22]。产生分歧的原因可能与各研究选取病人分期的不同有关,另外受试者的生理因素(如水合状态、钠盐平衡等)以及药物的使用也可能对肾氧合造成影响[23]。
BOLD-MRI技术是研究药物对DKD影响的有效工具。部分学者利用BOLD-MRI检测肾脏对利尿剂的反应,作为评价肾小管功能完整性的一个指标[24]。正常人注射呋塞米后肾髓质R2*急剧下降,而糖尿病患者肾髓质R2*表现出较为迟钝的反应,且只稍降低[25],提示DKD肾小管功能受损。碘对比剂引起的急性肾损伤(contrast-induced acute kidney injury,CI-AKI)是一种特殊形式的急性肾功能损害。Wang等[26]利用BOLD-MRI联合体素内不相干运动(intravoxel incoherent motion,IVIM)成像监测DKD早期CI-AKL,发现注射碘对比剂后1~24 h后肾皮、髓质灌注相关扩散系数(D*)、灌注分数(f)值逐渐下降,而R2*逐渐升高,72 h后逐渐恢复至基线水平,且DKD组的各参数恢复时间较正常对照组更长,提示DKD对碘对比剂耐受性降低。并发现D*、f值下降变化早于R2*升高,说明CI-AKI是先发生血液灌注的减低,随后导致肾脏缺氧。另外,BOLD-MRI发现碘对比剂浓度和黏度与CIAKI的严重程度有相关性,浓度越高或黏度越大引起肾缺氧越严重,且高浓度以影响外髓层氧合为明显[27],而高黏度对内髓层和皮质氧合的影响更显著[28]。BOLD-MRI可灵敏反映注射含碘对比剂后糖尿病肾氧含量变化,有助于了解碘对比剂肾毒性作用机制和影响因素,为临床合理应用对比剂和监测肾功能提供辅助信息。
肾素血管紧张素系统抑制剂是减缓2型糖尿病肾病进展的有效药物,普遍认为其可改善肾缺氧。然而,BLOD-MRI却发现服用依那普利和坎地沙坦的2型糖尿病肾病患者肾皮质和髓质氧合并无明显改善[29]。可能由于长期用药,适应机制导致肾氧合变化轻微,BOLD-MRI对这种微小变化不敏感。而脂质前列素E1短期使用可明显提高DKD氧合水平,尤其是改善肾髓质缺氧[30],提示脂质前列素E1对DKD患者缺氧损伤有保护作用。但长期接受脂质前列素E1治疗的效果有待研究证实。另外,DKD患者经降血糖治疗后肾髓质的氧合增加,而肾皮质无明显变化[31]。BOLD-MRI可用于评价药物及治疗对DKD的肾氧合变化,提供药物及治疗对DKD作用机制的信息,从而在临床的药物研究和治疗中起到指导作用。
临床发现,一些DKD患者的肾小球滤过率可以长期保持稳定,而部分患者肾功能持续发展,甚至迅速进展至终末期肾病[32]。早期对这些患者进行区分,从而制定针对性的治疗方案,具有重要的临床意义。利用BOLD-MRI预测DKD的进展是新的研究方向。
髓质R2*与皮质R2*的比值(R2*ratio between medulla and cortical,MCR)可较直观反映肾脏内皮髓质的氧梯度差。有研究发现[19],DKD早期阶段(Mogensen分期Ⅰ~Ⅲ期) MCR显著升高,随着DKD病情的加重(Mogensen分期Ⅳ~Ⅴ期) MCR显著降低,MCR随着病程发展呈先升后降的动态变化,MCR下降之后,eGFR持续降低,大量蛋白尿开始出现,提示MCR逆转后肾功能出现恶化。另一项研究也发现相似现象[14],推测MCR的动态改变可能反映肾脏病理生理变化,肾脏损伤从高渗代偿功能阶段进入器质性损害阶段。结合病理对照研究发现,MCR逆转下降阶段,肾小球系膜细胞明显增殖,并形成结节性硬化[33],证实DKD进入器质不可逆损害阶段。因此临床一旦发现MCR的逆转,则需要警惕DKD出现不可逆转损伤的可能。通过BOLD-MRI监测MCR的变化,推测DKD的进展及预后,可能为临床预后的判断提供重要依据。
最近一项队列研究显示,与基线相比,BOLD-MRI测得的CR2*与未来3年eGFR的变化显著相关[34],肾皮质R2*值较高(>90%)的CKD患者,eGFR下降速度更快,并且与CR2*值较低的患者相比,CR2*值高的患者需要更多的干预治疗。国内学者的一项研究也得出同样结论[35]。认为较高的CR2*值可作为未来CKD肾功能下降的独立预测因子。但上述两项研究仅纳入少量DKD患者,且不同病因导致的慢性肾病肾缺氧机制并不相同[36],因此CR2*能否预测未来DKD功能的变化,还需要更多的研究和验证。
BOLD-MRI作为一种无创、安全的MRI技术,是评估肾脏组织氧合的有力工具,但仍有不足之处。首先,BOLD-MRI仅能反映脱氧血红蛋白含量的变化,而对其产生的原因(耗氧量增加或是供氧量减少)无从探究,故难以用于解释DKD缺氧机制。因此,还需联合运用ASL、IVIM及T1mapping等多种MRI序列,结合肾血流量、灌注、水肿或肾组织纤维化等方面信息,才能更好解释肾缺氧的机制[37]。其次,BOLD-MRI信号是反映组织氧合变化的间接指标,且R2*值与组织氧分压的定量化相关缺乏有效的校准方法[38],因而,定量评估氧含量存在一定困难。然而,近期有研究显示,利用氧敏感剂OX63作为体内顺磁性示踪剂,结合动态核极化磁共振成像(DNP-MRI),可定量检测活体动物肾组织氧含量[39],为MRI肾氧含量的定量研究带来了希望。另外,BOLD-MRI信号受多因素影响(如受试者水合状态,钠盐平衡及药物使用等),目前也缺乏规范化扫描协议及图像分析方法,使其在多中心的研究开展受到限制。因此,制定标准化受检者准备流程、图像分析方法及规范化的扫描协议,也将是未来需要解决的问题[40]。
尽管BOLD-MRI函待完善,但其作为目前唯一可无创监测肾氧合的检查方法,在DKD的研究应用中仍具有独特的优势。相信,随着技术的发展,方法的优化,MRI功能的不断完善,尤其是结合其他相关技术的应用,其在肾脏疾病早期缺氧损伤、预测肾功能减退、治疗评估及了解药物对肾脏影响等领域上发挥越来越大的作用。
利益冲突: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