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一越 文思敏 邓舒夏
如今在中国的大部分城市里,你几乎已经感受不到疫情的痕迹。餐厅门口重新排起了长队,夜市再次恢复了热闹。除了在搭乘公共交通时大家依然习惯性地戴着口罩,你可能都快忘了,在2020年伊始,我们曾如何胆战心惊地经历了一场空前的灾难。
1月23日,疫情重灾区武汉封城,1100万人的生活被按下暂停键。在疫情最紧张的时候,主流媒体尚无法进入武汉的情况下,一群记录者用自己的方式向外界传递着武汉的真实面貌。大年三十,一条长约10分钟的视频上线,拍摄了武汉封城后的24小时,迅速传遍全网,视频拍摄者林晨的素材也被很多平台转载和使用。这是林晨成为全职dogger的第二年,这次意外“走红”让他收获了一些工作机会,但同时,也带来了他未曾预料的风险。
一些人的工作方式被彻底改变。随着疫情蔓延至全球,无数人被迫经历一场在家办公的大型试验。硅谷的技术公司们率先启动了居家办公模式,Facebook、Google、Twitter等公司纷纷将远程办公政策延迟到2021年甚至更久。在美国工作的杨亦洲正在努力适应居家办公的节奏,从微软跳槽到甲骨文后,他至今还没见过他的新同事,自由的背后,有时是孤立无援。
经历了上半年的考验,有的行业迎来生机,身处行业中的公司人不得不加快速度,跟上新局面。关注消费赛道多年的投资人潘攀今年格外忙碌,消费品牌在短暂沉寂之后爆发,更多竞争者涌入,他不得不迅速调整工作方式、更新认知,才能保住自己在赛道上的位置。
与此同时,另一些行业受到重创。每年7月原本是留学市场的旺季,但今年情况大不相同,疫情导致全球各大高校陆续关闭、国际航班大幅缩减,而美国针对留学生出台的新规让今年的留学形势变得更加严峻。有人选择了放弃,有人还在继续。留学生刘娉婷史无前例地关心起第三国签证、为美国大选揪心,她的手机里存着十几个留学群,试图在巨大的信息洪流中,抓住一点能帮她顺利出国的讯息。
国内舆论环境因局势变化而显得更为复杂,一个普通人的爆料,一次传统媒体的深度调查,都可能掀起一场全民讨论,并最终影响一家公司、一个行业、一种制度。外卖骑手小林哥的跑单生活平淡而忙碌,当外界在为平台算法争论不休时,他似乎并没有那般感同身受,但不知不觉中,爱拍视频的他或许已经享受了互联网与新媒体技术的红利。
没有人会忘记这个即将过去的2020年。被时代浪潮裹挟的人们,思维和行为方式都或多或少地受到了影响,看似一切恢复了平静,但我们的生活已经被重塑。无论这些改变是主动的,还是无意识的,终将成为我们身上的某种烙印,成为这一代人的共同记忆。
我经常在想,如果大家在办公室,情况就会好很多,不会像现在,让我觉得这么孤立无援。
美国疫情爆发的时候,我正在等待最后的面试结果。
从微软跳槽去甲骨文,是我年初就有的打算,没有想到,两轮电话面试之后,疫情开始严峻起来。
整个上半年,北美就业市场非常可怕。不仅很难找到工作,还总听到要裁员的消息。基本上所有的公司都开始停招,所有人都不确定到底会发生多么严重的事情。
我比较幸运.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我的经理把我捞了出来,同期入职的包括我在内,一共3个中国人和3个印度人。我们从入职甲骨文开始,就是完全地远程工作——我至今还没见过我的同事,相当于我们一直是网友关系。
其实远程工作这个状态在我从微软离职前就已经持续了快两个月。疫情搞得人心惶惶,大家都没什么心思上班,那段时间办公室里的人越来越少,直到有一天早上,我到公司后发现整层的大办公室里只剩下个位数的员工。也是在那天,老板发通知说,全体员工即日起在家工作,直到进一步通知。
再一次回到办公室,就是5月来办离职的时候,仅有两个IT部门的人在现场,负责交接我的电脑设备——如果不是我提前邮件预约,他们不会出现在公司里。
就这样,还没来得及跟同事们当面告别,我就“消失”了。
能在疫情期间跳槽到甲骨文,是我最近一年最高兴的事。但一入职就开始远程工作,对于一个新人来说,在实际操作上有很多困难。
我没办法知道组里其他人具体负责什么,他们自然也不会主动来跟我讲。想知道一个问题的答案,常常不知道该向谁发问,于是就要花更多努力去找不同的人,厚着脸皮问。我经常在想,如果大家在办公室,情况就会好很多,无论如何,喊一嗓子,还是会有人理的,不会像现在,一些问题扔到群里,却没人回应。很多时候我都觉得孤立无援,不知道该怎么办。
不过我可以理解他们。就像我们同期入职的6个人,大家的能力有高有低。有时别人问的问题在我看来有些莫名其妙,让我不知如何回答。换位思考一下,或许我也经常向那些资深工程师提这样的问题,他们不想理会是正常的。大家都挺忙。
能把大家真正聚到一起的是各种各样的会议,这些不同功能的会议保证了日常工作的进展。
雷打不动的是每天的例会,每个人会轮流汇报上一个工作日做了什么,你可以在会上说任何你想说的,哪怕分享3:昨天吃了什么都可以,氛围比较轻松。
每两周我们还会有一个Sprint,在这个会上,管理者会分配任务,告诉组员要做什么。我们会向上汇报上个任务的进度,再领取新任务,各自同步7进度。
我们的工作中还有一个部分叫“on call,”中文翻译过来就是“待命”。比如说像一些网站,如果出故障了,需要马上有人抢修。任何服务即使挂了1分钟或者5分钟,对公司收益的影响都会很大。我们就会轮流随时待命,一般是24×7——在轮到的7天时间里,我就要24小时待命,处理随时可能会发生的事故。
有时候遇到什么事故,我们就会被卷进会议,且一开起来没完没了。我从入职到现在,大概5个月的时间,被拉进突发电话会议的次数可能超过10次了。有一次快下班了,有人好像在做部署的时候出了些问题,我们就要连线解决。我记得,那天的会议一直开到晚上12点。有时候,持续到凌晨四五点或者通宵也是有可能的。
这就像应对火灾。我们要做的不仅仅是把火扑灭,还需要恢复现场,做好灾后重建才能离开。有时候甚至都没办法把火扑灭,就只能寄希望于比较资深的工程师,由他们去找出问题。
“on call”之外,每天大大小小的临时会议也挺多,级别越高的工程师,会议就越多。有时候我会在会议的背景音里听到孩子的哭声。有孩子的同事就比较难,他们的孩子没办法送到托儿所,需要一边开会一边照顾孩子。
周一到周五,我白天都在工作,晚上有时候会去朋友家里聊聊天。比较规律的是,每两天我都会出去攀岩。我感觉整天待在家里不运动的话,对身体和精神状态的损害很大。反正我心挺大,所以每两天我会出去爬一次墙,除此之外,基本上我会不定时地出去吃饭、逛超市。
上个世纪以前,西雅图一直是个挺破旧的小城市。美国的城市,除了费城、芝加哥、纽约这几个巨大城市,其他地方都挺小的。西雅图之前拍过一些电影,大多数人都觉得这里挺浪漫。其实整个西雅图的市中心从这头走到那头,只需要15分钟。当然,这跟美国的城市规划有关,人们喜欢住在郊区的别墅,而不是城市里的公寓。
有很多大公司的总部在这个区域,比如,波音、星巴克,亚马逊和微软也在这边。所以这个城市基本上是随着这些大公司的发展慢慢繁荣起来的。
虽然西雅图的华人挺多,工作以后,总感觉圈子越来越小。就算能认识新的朋友,大家平时也都很忙。不会像以前学生时代,每隔一段时间就聚在一起,去相互了解。工作以后,认识的人就越来越少;即使认识了,也很难走到一起,没办法深入交流。在这一点上,我挺孤独的,以前的朋友也都在慢慢散掉,能留下来的不多。
我的生活一直都风平浪静。政治上的变化,对我来说,影响不大。我们这样的群体,虽然是少数,但人数也不少。如果真的哪一天有什么政策影响到生活,也会有很多同伴和我一起面对,对此我倒不是太担心。即使将来有某些不可抗拒的因素,我还可以回国,我从来不觉得回国是多么差的选择,差别可能在于,我正好在美国,正好在这里工作而已。
01拍摄时间:5月1日离职那天去公司归还工作电脑,因为疫情的关系已经很久没有来微软园区了。临走之前拍下了这块疫情前每天都会经过的牌匾留作纪念。
今年对留学生而言是跌宕起伏的一年,比起漫长的等待,大步往前冲至少能让我觉得踏实。
按照原计划,我应该在今年8月飞往美国,9月进人大学开始我的留学生活,然而,疫情把一切都打乱了。
海外的疫情一开始并不严重。4月疫情在美国爆发时,大家的关注点还在自己的申请结果上,5月我拿到了offer,那时全球航线还没恢复,美国驻华大使馆不断取消签证,但我还在跟朋友盼着天气热起来后一切都能过去。
没想到7月,特朗普开始为大选造势,国际形势变得越来越紧张,一系列针对留学生的新规弄得人心惶惶,加上美国的疫情处在失控边缘,我也不得不正视可能要延迟出国的事实。
美国高校是不希望流失掉中国留学生的,毕竟中国留学生能给他们提供相当可观的收入,所以慶幸的是,学校始终站在留学生这边。为了鼓励大家按时入学,我的大学开设了暑期网课项目,不收学费,算4个学分。
在延期还是准时入学之间,我最终还是选择了后者。两年学制不算短,而我年纪也不小了,我想早点去美国激活身份,早点用上学校资源,早点实习,为未来找工作做准备。于是从7月9日开始,我一边上网课,一边等着签证开放。
我的上一份工作是在6月结束的,考虑到距离去美国还有一段不确定的时间,加上出国后学的是数据分析专业,9月时我还去一家互联网公司做了份产品经理的实习工作,这样即使不能走也可以积累一些相关工作经验,为简历添一笔。
实习之外,最让我焦虑的还是签证问题,签证中心每天都会随机放一些名额,有人为了抢名额通宵蹲点,结果后来全都取消了。所以那时我基本对国内的美国签证预约不抱希望。
辗转第三国办理签证是大家摸索出来的一条新路径。那阵子大家都跟疯了一样,只要是对中国免签或者开放旅游签证、并接受首次办理美国签证的第三国,他们都一一打电话和发邮件过去确认。一旦发现某个通道有希望,这条消息就会迅速在群里传播。
我的手机里至今还有十几个留学生群,每个群按照“×月×日××国签”这样的格式细分。从预约签证开始,我的手机就不敢离手,一会儿不看群就会错过几百条信息,上个月我光微信流量就用了12G。我觉得今年的留学生就像一群惊弓之鸟,疫情和留学新规让我们的留学之路充满艰难,紧绷的同时,我们不敢错过任何一个可能出去的机会。
02拍摄时间:10月20日义乌的清晨,我早早来到了市政府门口排队,等待一个能打疫苗的机会。
第三国通道就是这样一个容不得犹豫的机会。找到第一个国家时,我的同学马上抢了预约名额,由于没有先例,包括她在内第一批“吃螃蟹”的留学生都通过了。但随着中美关系愈发紧张,尤其是互关大使馆之后,通过率一下子降低了,这条路成了性价比不高的选择。
等到另一个国家开放预约时,我立马就抢了11月初的名额,结果遇上疫情封城,大使馆也不开放了。听到这个消息,我当下执行C计划,申请了一个小国家的签证预约,并买好了机票。去那里要坐40个小时的飞机,且治安不太好,这是我万不得已的选择。
想到就马上去做,是我这一年总结的经验。打疫苗也是如此。
看到有人在群里分享一家私企对留学生开放免费新冠疫苗的消息,我当即买了机票决定飞去北京打。后来舆论发酵,说这是拿留学生做实验,免费疫苗就取消了。
打疫苗并不是强制的,但对于我们这样一心想要出国的人来说,多少图个安心。
后来我们看到新闻说义乌的一个街道开放疫苗接种,随到随打。当时我还犹豫了一下,结果第二天,这条新闻就铺天盖地,全国各地都有赶过去的人,留学生居多,这时规定已经变成外地户籍必须在市政府门口登记,每天限额50个人。
我当天下午就买票赶去了义乌,隔天早上6点就坐在了市政府门口的花坛上,在我之前那个哥们4点50分就已经等在这里。人越来越多,大家等了两个多小时工作人员也没来,我就知道应该没戏了。巧的是,现场偶遇的一位留学生打听到消息,说金华某个街道接到了第一批疫苗,于是我们几个立刻打车过去,连行李都没回去收拾。担心他们不给外地户籍注射,我们甚至还编好了身份。到了医院,我们分成几批进去,生怕被看出不是本地人。幸好当时并没有严格限制户籍,但消息传出后,当地就不再开放注射名额给外地户籍了。现在回想起来,那真是惊心动魄的一天。
前不久刚结束的美国大选是留学圈近期最关心的一件事。因为现任美国政府即将出台的一系列政策对留学生都不是很友好。比如有传言可能取消OPT工作签证,那样赴美留学的性价比就变得很低。所以留学生都希望大选结果可以扭转现状。
开票那两天,我基本上没有睡好,也没写作业,一直盯着票数。两个人的票数追得很紧,谁也没表现出很明显的优势,感觉就像开彩票,形势非常焦灼。民主党的代表色是蓝色,所以那几天支持民主党的留学生有的穿蓝色牛仔裤,有的戴蓝色发卡,在群里扔各种自制表情包。看到民主党的票数一步步赶超上来时群里都炸了,毕竟这件事决定我们最终能否实现想要的目标。
马上就要年底了,我正在等待11月30日去第三国办签证,当然我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如果那个国家拿不下,12月我还预约了另一个国家的签证。
这一年对我们留学生来说过于跌宕起伏,很多人在中途选择了放弃,而我想要努力在不确定中寻找确定,比起手足无措的漫长等待,大步往前冲至少能让我觉得踏实一些。
做自己感兴趣的事能不能养活自己?我相信很多内容创作者都在今年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2020年对我而言,实在太魔幻了。
我是一名生活在武汉的vlogger,去年12月底,我看到了一些有关疫情的新闻,当时大家并没有太重视,以为只是一次比较严重的流感。
我家住在武汉市武昌区,1月21日,也就是武汉封城的两天前,我和妻子去商店买口罩,准备过几天回老家,当时我看到超市里还有一些老人没戴口罩,于是就剪了一个vlog发在西瓜视频等平台上,希望能提醒大家出门要戴口罩。仅仅两天后,当我再次出门采购时,发现即便是武汉最繁华的街道,也空无_人,只剩下一座“空城”。
于是我用鏡头记录下了封城后的武汉,剪成一条10分钟的vlog,在大年三十发到了网上,几天内就达到了千万级的传播量,并且扩散至全网,这对于自媒体来说算是“顶流”了。不过当时并没有什么“火”的感觉,因为我明白大家是通过我的视频关心武汉疫情。
关注我的人或许会知道,在两条和疫情相关的视频之后,我隔了一个多月才再次更新。一方面我在克制,在两条“封城日记”之后,很多人给了我祝福和支持,我需要思考接下来我还能提供哪些更有价值的内容给大家。另外,出于安全考虑,我也不能频繁外出。所以大年初一、初二那几天,我在家联系志愿者,通过采访去获得一些素材,并用航拍的方式远远地记录这座城市。
之后,越来越多的主流媒体介入,视频素材不再像几天前这么匮乏,自媒体能做的有限,而我也松了口气。
今年我的关注度确实提升得很快,我遇到了很多还没有“准备好”的事。五六月的时候,每天都有二三十个人加我的微信,还有一些并不熟的朋友来找我“帮忙”。每天应付这些事耗费了很多心力,慢慢地,我意识到自己该做“减法”了,这样才有更多精力做原创内容。
02 拍摄时间:1月23日武汉最热闹的商业步行街楚河汉街空无一人。
01拍摄时间:1月23日沙湖大桥和光谷步行街没有了从前的熙熙攘攘,一片空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