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晶心
我是在乡下出生的孩子,从小放鹅。看过格林童话《牧鹅姑娘》吗?关于牧鹅姑娘有很多插图,其中一张我特别喜欢:一个金发长长的姑娘,拿着一支青青的竹竿,在田野间牧鹅,鹅围在她四周,歪着脑袋,睁着圆圆的黑眼睛,有的看天,有的看她……这跟我小时候的生活场景简直一模一样。
我虚9岁时才开始上小学,没有经历过幼儿园或者学前班。
田野就是我的幼儿园或学前班,那一群跟着我一起长大的鹅就是我的小伙伴。我整天拿着竹竿,撵着小伙伴在田野上奔跑。
那时候,农家的孩子只要不上学,总要为家里干些力所能及的活。我是一个小姑娘,个子小,但人机灵,也乖巧。于是,每到春季,奶奶就到市场上买一二十只雏鹅回来,在家中饲养到可以到田野上吃青草时,就把放养它们的任务交给我。
我对大自然的迷恋,对文学的喜好,对书写的欲望,都来自那段放鹅时光对我心灵的塑造。
对比现在孩子们的童年生活,我的那段放鹅生活简直是一段神仙时光。每天,我找到一块空旷开阔的田野,把小鹅赶到那里之后,就把自己放倒,躺到草地上呼呼大睡。所以,后来当我看到作家李娟写的《在荒野上睡觉》,“这山野里,可以睡觉的地方实在太多了,随便找个平坦的地方一躺,身子陷在大地里,舒服得要命。睡过一个夏天也不会有人来打扰你。除非寒冷,除非雨”,我立即就爱上了李娟。
那时候的我,也是这样睡的。我睡在草地上,睡在麦地里,睡在油菜地里,睡在风吹过的地方、太阳晒过的地方、花香熏过的地方。我睡得酣畅淋漓,元气十足。
睡醒了,也不起来,就仰面躺着,眼睛看着天,看着在天空中悠然飘来飘去的云。
我的童年时代还没有绘本,但我觉得当时的我读了世间最美的绘本。我看着那些云变化来变化去,一会儿像猪,一会儿像狗,一会儿像山,一会儿像屋,形状各异,变化多端。后来上学,我们在课本中学习萧红的文章《火烧云》,我学得开心至极,课文中的每一个字都是我亲眼所见,甚至我所见到的比課文中讲到的还要多。
我的眼睛在看,头脑里还同时进行着各种各样的想象活动。这可能就是我最早的创作活动了,没有一个字写下来,却有成百上千个故事在头脑中上演。
我幻想天的尽头,那些大朵大朵堆积在一起的云朵,就是一座巨大的城堡,城堡里住着很多神仙。城堡里有森林,有草地,有牛马成群,还有大片棉花地,棉花地就是白云的生产基地。他们放牧、种植,他们将收获的棉花织成云朵,抛向空中,这儿抛一片,那儿抛一片……
我幻想蓝蓝的天空下,那些疏朗有致的云朵会自动排出很多字来。我还不识字,正好可以先认认天上那些“云朵字”,那一朵云长胳膊长腿是“大”字,那一朵云有头有身子好像“人”字……我工作后,知道办公软件系统中真的有“云朵字”这种特效字体,就想,这种字体的创作者小时候一定和我一样看过很多云。
我还知道世界上有这样一群人,他们都热衷于看天看云。他们到过世界上的很多地方,收集了很多很多的云彩。他们带上一台相机,拍下那一瞬间的云彩,那朵云就被收集了。
而对于我,用文字讲述那些云的故事,是最适宜的方式了。2019年8月,我采访南京信息工程大学大气物理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陆春松老师,听他聊各项研究。当时,他说的一句话深深打动了我,他说:“看一滴云如何长大。”陆老师说得稀松平常,因为这确实是他的科研内容之一,他说的就是大白话。我却惊叹起来,觉得陆老师好像吟了一首诗。同时,我很惊讶,在我们眼里,云是一片片、一朵朵的;在科学家眼里,云居然是一滴滴的。
“是的,云就是由一滴小水滴长大的。”陆老师依旧说得平常。
那个瞬间,我眼前又浮现出小时候看到的变化多端的云。我感慨云彩千变万化的神奇,它小时候的模样就是一滴小水滴。
一朵花、一棵树、一片辽阔的草原,最初的样子,就是一粒小小的种子。
看一滴云如何长大,原来连接的竟是地球生命的起源。
我长大后,常常以为,那些和大鹅在一起的时光,那些睡在草地上、花丛里的日子,那些看过的飘来飘去、变化无数的云彩,那些拂过我的轻柔的风,它们都已经远去,都已经逝去。
可是只要我听到动听的音乐,再次遇到美好的风景,我就会觉得,虽然我的童年已经不在了,可是它们还在,它们并没有远去,还陪伴在我的身边,并且将会永远地陪伴下去……
笑笑摘自《读者·校园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