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牛一样劳动像土地一样奉献——读海波《人生路遥》

□张靖人

路遥逝世后，有关他的生平资料出版不少，有亲人、同事、朋友的回忆，也有专家的研究成果。前者占据重要地位，是构筑路遥生命历程的基本素材。海波的《人生路遥》（广东人民出版社2019年7月出版），是又一部极具特色的关于路遥的传记作品。

难得的视角

路遥本是清涧县人，7岁那年过继给他大伯，户口迁往延川县。海波是延川人。在小学期间，海波与路遥同校过一段，还曾住一窑洞。初中时期，又曾同校。由于偶然的机缘，由相识变为相知，成为好朋友。海波的早期作品，经过路遥推荐与修改，发表于《山花》文艺报。文学创作是他与路遥交往过程中涉及的重要内容。路遥的同县老乡、同学、同业，曾有回忆他的文章，但是同时具备三者身份的却不多。例如诗人曹谷溪，也是清涧县人，后来延川，是路遥文学创作的引路人，他们共同出版诗集《延安山花》，创办《山花》文艺报。但他与路遥算是同乡、同业，却未同学过。他比路遥大8岁，也非同辈人。海波与路遥成长环境相同，年龄相仿，友谊深厚，皆为作家，故海波写路遥，具备难得的视角。

珍贵的回忆

在众多回忆路遥的文章中，海波此书，显得特别珍贵。海波回忆路遥，并未否定可能存在的不确定。因与路遥太熟悉，他认为自己是“提着灯的瞎子”“凭着感觉探脚而行，所以难免有这样那样的不足、不到乃至不确”。二人之间的长期友谊，留下不少一手资料，有路遥给海波小说集写的序言，有路遥帮助海波找工作的推荐信，特别是二人之间的私人书信，更为可贵。海波说：“写信联系虽然有许多不尽如人意的地方，但也有一样好处，那就是‘有据可查’，只要一看信，当时的情景就活脱脱地出现在眼前。”故本书的回忆，可信度很高。本书下部是“花絮”部分，涉及很多路遥研究中的重要问题。在路遥逝世之后，作者还凭借良知，是言其是，非言其非，秉笔直书。这种态度，使我们不但敬其人，还对他的整部书更为信任。

逼真的传主

海波文章展示给读者的，是更为丰满、立体的路遥。海波认为，写作要“守在自己亲人的灵堂哭”“写文章和说话一样，说甚不要紧，必须有真心”。无论小说、散文，他都强调真实，这在阅读他的作品时可以感受到。他笔下的路遥，有血有肉，不是高大上的英雄，而是身上有很多毛病，没有离开土地，有很多无奈、无助的英雄。第一部分《激流中的水手：路遥的成长轨迹》，是写路遥的历程，文字不多，但不显单薄，使人想起《史记》的列传。路遥的特点，就是能设计自我，主宰人生。他高小毕业，因穷困，家里无力供应他升学。他通过自己努力，升入延川中学。“从这时候起，路遥已经成了一个独立的人，而不再是一个平常的孩子。”“当同龄的孩子都把身子紧紧依偎在父母的怀里时，路遥已经开始主宰自己的人生。”在以后的阶段，作者都注意描写路遥掌握自我命运的关键时刻。再如作者给读者展现出了路遥成为一个作家的生活动力。路遥在“文化大革命”中，以初中毕业生的身份成为一群众组织的头头，后被“三结合”进县革委会为副主任。但不久，有人揭发路遥涉及武斗中的人命案，随之被停职。路遥被调查期间，也失去初获的爱情。后案件被调查清楚，路遥与之无关。从一个农民，一下子成为革委会副主任，收获初恋，后又被解职，成为农民，失恋。这对十八九岁的路遥来说，打击可谓大矣。海波说：“如果说第一件事让他感觉人生有数，奋斗徒劳的话，那么这件事（失恋）则逼他继续奋斗——不仅为了前途，更重要的是为了尊严。”海波认为，失恋是路遥人生转折点。自信受到顿挫，自卑感大增。为此，他选择了出名来弥补。“意在用巨大的名气洗刷巨大的耻辱。”作者的分析与观察，其实正符合奥地利心理学家阿德勒的自卑与超越理论。以后，路遥目标坚定，不遗余力，走完辉煌的作家之路。作者的分析，给路遥之所以成为路遥一个合理的解释。

“平凡”的励志

这部作品，是一部平凡而伟大的励志书。路遥出身社会底层，通过不懈努力，取得辉煌成就。路遥说：“你写平凡的世界，你也就是这平凡世界中的一员，而不是高人一等。”“像牛一样劳动，向土地一样奉献”，是路遥的名言，镌刻在延安大学文汇山路遥墓后的石墙上。他的很多文论，多次出现劳动一词，特别是在《早晨从中午开始》这部绝笔中，更是一篇之中，再三致意。路遥把文学当成庄严的劳动。他说：“我在稿纸上的劳动和父亲在土地上的劳动本质上是一致的。”路遥在准备与完成《平凡的世界》中，过了七年苦行僧般的生活。把自己关在一个远离现代物质生活的地方，每天只睡四五个小时。为了使小说经受住历史的考验，他翻阅小说涉及的中央与地方的主要报纸，访问和考察了几乎所有的人物原型。他在致海波的信中说：“要想取得成功，就要收心务正，只有保持庄严的心境，才可能进入庄严的工作，也才可能取得成绩，这一切都是统一的。”正是他的自我写照。

伟大的报恩

庄严务正，不仅仅是为小我的名利——路遥从不讳言成功、荣誉对他的重要性，还为实现更为远大的理想。他出身卑微，成为作家的过程中，得到过很多人的帮助。他成名后，不少人想得到他的帮助，但作家能力有限，多无能为力。他曾经对海波说，“恩多只能‘打包’报”，“咱们要报恩，不但要报重要的、直接的、帮助大的人的恩情，而且要报所有和咱们一样生活过、现在处境还变化不大的人的恩情；不但要报延川的、清涧的、陕北父老乡亲的恩情，还要报全中国所有农村人、底层人、以踏实劳动为生的人的恩情。报恩的最好方法是，努力地写东西、出作品、出名声”。在《平凡的世界》的献辞中，他写道：“谨以此书，献给我生活过的土地和岁月。”就是对他的报恩观的宣言。

《人生路遥》这部书，在众多路遥的传记资料中，是独特的，不可或缺的一部。它展示给我们一个主宰命运的路遥，苦难中奋斗的路遥，真实而伟大的路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