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 强
[内容提要]辛亥革命不仅结束了绵延数千年的皇权专制统治,而且也开启了中国历史上一个新的发展纪元,各项事业都面临全新挑战,并在继承传统中更多强调吸收和借鉴西洋经验,农业教育也不例外。受到自清末以来大力兴办实学教育和实业救国思潮的双重影响,中央和各省纷纷在清末民国之际效仿外方,或是改制,或是新办,大量不同层级的农业学校纷纷涌现,为改良农业技术,解决中国农村问题,实现传统农业转型培养了一大批早期农事人才,日后成为著名农学家和国民政府重要农政官员的沈宗瀚就是其中的杰出代表。其于二十世纪五十年代撰著出版的早年自述——《克难苦学记》一书以大量日记材料为主,翔实记录了他在民国初年坚韧不拔的求学经历,为我们保留了大量彼时中国农业教育史的第一手资料,较为完整地呈现了中国农业教育由传统向现代转型过程中的状貌,不啻为一部反映民国初年农业教育的百科全书。
晚近以来,民国学者和民国学术已然成为国中学人十分热衷议论的话题之一,甚至在广义的媒体文化界也形成一股强劲的“民国热”。当然,已经进入新时代的我们在全力迈向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同时稍微调转身姿,“瞻前”之余及时“顾后”或也将使前行之路更为稳当。正如意大利著名历史学家和哲学家克罗齐(Benedetto Croce)所言,“一切真历史都是当代史”[1]。然而,犹如北京大学中文系退休教授钱理群先生在提及其先父、著名农学家钱天鹤时的感叹——“始终存在一个盲点,即是对自然科学家的忽略与排斥”[2]。回顾近年来的民国学术史研究状况后不难发现,大多数学者的研究重点也确实主要侧重于人文法政学者或曰“文人”①,当然,这应与他们能够提供给后世更多可进一步演绎或发挥的“故事”不无关联,而某些段落篇章甚至还对普罗大众产生了极为强烈的吸睛效果,其真实性反倒是退居次要。
事实上,较之文科学者的“风花雪月”,民国时期的自然科学家同样不乏精彩和浪漫,故事一点也不比前者少。然而,囿于多方面原因——特别是受限于专业藩篱而导致大多数公众难以亲近或对其不感兴趣,导致多数自然科学家“只缘身在此山中”,一生传奇经历也只有少数人耳闻,农学就是其中之一,而将“毕生的心血都贡献给了中国农业”的农业科学大师兼及农业行政专家、出生于清光绪廿一年乙未十月二十九日(1895年12月15日),以“幼而学之”、“壮而行之”、“老而推广之”自我总结的沈宗翰(1949年10月19日去台,1980年11月26日突发脑溢血去世[3])就是民国时期农学家的杰出代表,其以一生所写日记内容为基础所撰就的前后三部自传②不仅是一部个人生命史,一定程度上也不啻为反映二十世纪中国农业发展史和农业教育史的缩影,其中的《克难苦学记》更是翔实记载了传主本人所亲身经历的民国初年农业教育状况③。力倡传记写作,并曾著有《四十自述》、《丁文江传记》等名篇的胡适在为《克难苦学记》作序时高度评价是书为“近二十年来出版的许多自传之中最有趣味,最能说老实话,最可以鼓励青年人立志向上的一本自传”,“最大长处是肯说老实话”,“最大贡献在于肯说老实话。平平实实的老实话,写一个人,写一个农村家庭,写一个农村社会,写几个学堂,就都成了社会史料,社会学史料,经济史料,教育史料”[4]。
令人遗憾的是,此书的史料价值截至目前还尚未得到学界同仁足够重视。④有鉴于此,笔者也将从历史学的角度,以沈宗瀚《克难苦学记》为基本史料,将其回置于彼时社会语境之中,并辅以相关研究成果,试对民国初年的农业教育一探究竟。
科举制度于1905年的终止不仅对国内教育界产生巨大冲击,而且彻底改变了传统中国社会耕读传家的社会赓续方式,多数家庭不得不被迫从原来的耕读并行转变至二者必居其一,曾任民国时期北京大学校长,1948年开始与沈宗瀚共事同一机构——“中国农村复兴联合委员会”(简称“农复会”)的蒋梦麟在为《克难苦学记》初版作序时不无慨叹道:“洋油灯代替了菜油灯,火柴代替了火石与镰刀。还有最重要的是英国曼彻斯特的棉织品,消灭了家庭纺织工业。使男耕而女不织,家庭的经济收入,自然减少”,而其背后所潜藏的恰恰就是西潮与新潮,其进一步指出,“彼时科举已停,耕读已不能并行。耕则不能读,读则便不能耕”,“等到科举停,学校兴,一个学生出外求学,要备书费、旅费、学费、膳费等,处处要用钱。这钱是农家最缺乏的东西,从哪里来呢?”[4]14。沈宗瀚在初版自序中也说:“这时期是中国新旧教育的过渡时期,旧教育是私塾制,学生花钱少,新教育是学校制,学生花钱多。”[4]15胡适将此一困境形象概括为“继续求学”与“就业养家”之间的矛盾,毕竟两者都需要大量用钱,所谓“一钱逼死英雄汉”。在他看来,如何才能做到平衡两者是沈宗瀚早年求学过程中所遇到的中心问题。
世代居住于浙江余姚沈湾村⑤的沈氏就是传统中国社会无数耕读人家的典型,高祖父以种田起家,累积财富田产之余,遂培育子弟走读书课业之路,其后的曾祖父、祖父、家父以及伯父皆为乡中读书人,但功名最高也就是秀才,再也未曾得进一步,多以教馆塾师谋生,属于“穷乡绅”一类。加之祖父不善理财和父亲前后两次婚姻,虽人丁兴旺⑥,但及至沈宗瀚童年之时,沈家已不复往日大家族的钟鸣鼎食之盛况,反倒是“家庭经济大感困难”,吃泡饭是为了“可省茶水与饭”,“夜燃洋油灯,只用一根灯芯,并用打火石取火,盖比洋油及火柴尤为经济,母善于修补衣服,将吾父旧衣,修改为大哥衣,大哥衣递嬗至二哥,继至三哥及余”[4]26-27。不难想象,沈家显然经历了一个从较为优渥的中产之家迅速滑落至贫民阶层的心理落差。换言之,有别于官宦显赫子弟不必忧心手头经费,尽可专心求学,出自寒门的沈宗瀚则还未正式就学,其家经济状况就已呈衰败之势,仅仅只是勉力维持温饱而已,这一家庭环境使其逐渐养成精打细算的良好习惯,而致力于习农也不得不说和家庭经济条件之间有着莫大关联。
光绪二十四年(1898),余姚境内开始兴办新式小学堂,第一所初名为“达善学堂”,而后改名为余姚高等学堂,而沈宗瀚十五岁时入读的诚意高等小学堂就属于继之陆续兴办,在地方上有一定知名度的学堂之一。[5]其后四年,沈父为其书籍杂费总共开支72元,平均每年也就只有18元,这在同侪中已经是相当节省之数,“鞋袜衣履均在家缝制,平日不买闲食,非必需之品,均不问津,普通学生除膳宿学费外,每年杂用须五六十元”[4]42。对照之下,沈宗瀚已属“贫困生”确定无疑。然而,物质生活上的极端穷苦并没有击垮他或使其转向“犬儒”式放浪形骸,故做名士状,反而十分强调自省,在传统中找到慰藉,“自彼时起,余立志做人,思想大有进步”,“自此立志,夙兴夜寐,极重自立自治自修功夫”[4]40,且开始模仿古人以点读形式披览王阳明、黄宗羲、曾国藩、曾纪泽等人文集,学业和思想都大为长进,并在相互比较中将农业确立为日后所要奋斗的志业。但也由于“力不能及”,本想购置的曾文正公手书日记(需60元之巨)只得以一角钱买得一份样本代替,同时,作为已经享受“免膳费”待遇的“寒额生”,自然也就得在日常行事时更为谨慎,小心,“出言偶一不慎,即为校长和同学所讥笑”[4]39。
沈宗瀚在《克难苦学记》中丝毫不避讳由于家贫原因而选择习农,“我穷,想得免费,且从幼帮助农事很有兴趣,遂投考入学,开始学农”[4]5,也正因为如此,从诚意高等小学堂毕业之后便转投1913年冬升格不久的浙江省立甲种农业学校⑦继续深造,正式开始其学农之路。[6]
从余姚乡下来到省城杭州,同样得面临巨额花销问题,光是每年的膳宿费就要70余元,好在成绩最优之前两名得免膳宿费,而且还不只浙江省立甲种农业学校一家如此,“幸因当时国内学校规定给每级的前两名学生免缴学膳费”[4]15,这对于沈宗瀚等寒门学子而言,不啻为久旱逢甘霖,其能继续北上求学就又得益于此,如他自忖,“民国三年十二月我离浙江农校,去北京农业专门学校,筹借旅费与学膳宿费极苦,幸以后考试列第二名,免缴学费过了难关”[4]5-6。即便如此,平素学习生活仍需“勒紧裤腰带”,如为了想买一本书价为10元的日文版植物生理学著作而不得不“力自节约,至暑假,积得五元许,又向学生暂借五元,终于购得,如获至宝”[4]46。
浙江省立甲种农业学校毕竟只是一个中等实业学校,有学者认为“甚至还要更低”[7],其所提供的教研环境已无法满足学习刻苦、上进心十足、对未来满怀憧憬的沈宗瀚。他先是和一帮同学共同谋划赴日留学事宜,但当已经有人前往东瀛之际,自己却囊中羞涩,“终因经费不足而罢”[4]47。留学不成,遂转向投考国立北京农业专门学校⑧,但还是碰到钱的问题,父子之间因为此事的一段对话颇为传神,“汝笕农难关始渡,复欲上升,经费难以为济,笕农与北农均不能肄业,则将如何?人贵知足,汝二年前谓笕农肄业于愿已足,今贪得无厌,我何时得用汝钱耶。我将为经济逼死,你既能肄业北农,而于心安乎”[4]48。
意志坚定的沈宗瀚与同学于1914年从上海搭乘海轮一同北上,先是抵达天津,随后转往北京,成为国立北京农业专门学校的预科旁听生。⑨由于已经错过十月份火炉的统一装竣,只能以身体硬抗北地寒冬,“寒冷异常,甚以为苦”,而且还得抓紧时间复习,尽快“转正”本科,“日间在教室上课及自修,夜在宿舍蜷坐被中读书”,“南人北来而又怕冷如余者,个中痛苦,难以笔述”[4]53。
刚到北京一个月后,已经留日的前诚意高等小学堂和浙江省立甲种农业学校同学谢楠寿、劳侃如即来函告知,答应每年从学费中节余20元,且于数月后就先寄来10元垫用,可谓“雪中送炭”!另父亲也汇寄40元购置皮袍御寒(最后费去30元许)。经过半年努力,沈宗瀚终于1915年7月顺利通过考试,升入国立北京农业专门学校本科,而更大的考验也随之而来,这就是如何才能在短期内解决费用问题,他在《克难苦学记》中为我们留下了需要筹措的一笔清晰账目:
北农学费每年二十元,膳费月需四元馀,年须四十馀元,杂费约三十馀元,书籍三十元许。吾父坚嘱每年应回家一次,故旅费须耗三十馀元,全年总计至少需百六十元,亲友每年允借之款,计有:珩臣伯二十元(即吾父应偿彼款之利息),四姑母十元,大哥叔丈吴先生十四元,谢楠寿二十元,劳侃如二十元,叶椒岚表弟十元(以上三人均自学费节余而借助),及祭款二十四元,共计一百十八元,每年尚差四十元许,经与大哥二哥相商,大哥设计做二百元合会,余轮值二会,大哥或其他家人轮七会或八会,彼筹第一年会费,第三年会费则可以第二年收得之会费付之。至冬季,此计果成事实。[4]55
虽然有大哥的全力支持,但因金钱往来而导致家中内部兄弟之间的阋墙最终还是难以避免,不得不说是一桩憾事。“斯时最感困难着,为去冬二哥四十元之借款,归还则秋季学费不足,不还则二哥对全元钱庄违反规则,将失信用,二嫂王氏因此怨责二哥,以致兄弟间发生不睦”[4]56,这无疑在另一层面加剧了沈宗瀚的精神负担,也使其在个人生活上更为勤俭素朴,北京三年半,“借款总数不过400馀元,且由此款购买英日参考书籍约七八十元,至今思之亦不胜惊异”[4]57。
从1917年6月至1923年夏,自国立北京农业专门学校毕业的沈宗瀚步入职场,踏足社会,结束在国内的求学生涯,其间先是作为家庭教师,而后陆续服务于常德植棉场(1920年4月至8月)、南京第一农校(1920年9月至1922年春)和芜湖第二农校(1922年春至1923年夏)等农事机构。虽然不必再缴学费,但压力较之学生阶段反倒更大,用他自己的话来说,这五年间,“东奔西走,谋事求职,其艰难洵不亚于北农之求学,回忆前尘,世态炎凉,可谓至矣。环境复杂,生活颠沛,颇难详确叙述”[4]65。
沈宗瀚的第一份工作是在国立北京农业专门学校学习时的业师章祖纯家中当一名家庭教师,合约一年,膳宿虽由对方提供,月薪却只有40元,非常低,若以1914年7月北洋政府教育部制定并颁布的《教育部直辖专门以上学校职员薪俸暂行规程》中规定大学预科专任教员可得月支140-240元相较,其收入还不及后者的三分之一。[8]1917年,北洋政府教育部又进一步制定了《国立大学职员任用及薪俸规程》,助教中的第六级(最低)月薪也能达到50元,可以想见专门学校的毕业文凭在当时同样低人一等,对于高学历的追求绝非日后才有。[8]801可在这时,父亲却以“大家长”的姿态作出硬性要求,“命余须以束脩供给家用及五弟南洋中学学费”[4]66,不禁令他“愁眉重锁”,谋事既定的释怀也瞬间全无。
没过多久,1918年秋冬之季,父亲命沈宗瀚每月寄家30元,自用10元即可,他为此事而在1918年11月1日的日记中一诉衷肠,语词可谓凄惨至极,“父谕命余月寄三十元,惟迄今二月之薪金已经告罄,奈何!夜校学费及自行车已去四十元,又买书报十馀元,故陷如此窘境。觉刻下之经济状况,反不如学校时代之充裕。诚年长一年,经济困难亦年增一年欤?”[4]69因无法“开源”,故也只能尽力“节流”,“以自行车灯用电石,月需一元馀,亦省而不用”[4]69。然而,他的这番考虑并未得到父亲理解,甚至还在信中斥责“我欠节省”,“应酬太多”,而真实情况倒是“我节衣缩食,辛苦万状”,“不请客,不借钱,朋友都说我吝啬”[4]78。
其后在常德植棉场、南京第一农校和芜湖第二农校的工作薪金也并不算高,常德时期只有月薪20元,且膳宿自理,较之在北京担任家庭教师一职的收入还要少。任教南京第一农校也就40元,还未及上文所提及之助教最低级水平。与此同时,伯父病故,父亲触景生情,遂命子弟为其准备身后事之费用,沈宗瀚分担其中的寿屋寿衣200元,而至1921父亲彻底不再教书之后,沈宗瀚又得每年支付双亲的赡养费140元。经济状况依然是度日如年。只是在芜湖第二农校期间因同时兼任芜湖省立农事试验场农艺科主任而在两处领薪共计得130元,也只是从这时开始,“得稍事储蓄”,而此前数年,“除自用、助家、助弟及偿还零星旧债外,毫无积蓄”[4]89。至1923年夏,储得千元许,又向一众好友借贷1400余元,才刚刚凑满留学所需川资。
总体而言,从15岁至28岁的这十三年间,沈宗瀚的求学生涯和职场拼搏可谓历尽艰辛,尝尽人间况味,“中学、大学和留学费用均由我向亲戚师友零星借助,共举学债2400银元,后留美第二年又得清华半官费和纽约洛氏基金世界教育会研究员等补助”[4]15,这些债务直至其留美回国之后任职南京金陵大学农学院后才逐步还清。“盖自肄业诚意学校后,吾父益贫,余之学费全赖自筹,大部分向戚友借助,此乃余平生引为悲壮之事,个中苦况,殊非常人所能忍受也”[4]42-43,自尊心极强的沈宗瀚最终能够坚持下来,并取得令世人所瞩目的骄人业绩,不得不说是一个奇迹。
农业教育在中国自古有之,“有农业,就有不同形式的农业教育”[9]。然而,建立在生物学、化学等自然科学研究成果基础之上的科学农学以及农业教育却主要是西式舶来品,“近代农业教育经历了学习、借鉴和仿效外国的办学模式并逐步中国化的过程”[10],而这一“中国化”过程就集中表现为师资骨干的“由洋转华”。
众所周知,近代中国早期农业教育的师资多是聘请日本和少数欧美教习,类似浙江省立甲种农业学校这样的农业学堂教习就基本由日本人担任,其前身杭州蚕学馆所聘请的日本蚕学专家轰木长太郎、前岛次郎等即是中国农学界聘请外籍教师的开端。辛亥革命以后,日籍教员人数大量减少,此前留学日本和欧美的农科留学生归国任教者渐次成为主流。[11]沈宗瀚求学时期也正赶上中国农业教育史上的“肇始时期”[11]24,农学各门分支尚处在筚路蓝缕、以启山林的阶段,彼时还是刚刚走上讲台或归国不久的年轻人日后多半都成为中国农界元老,《克难苦学记》在记录作者个人成长历程的同时,也保留了大量鲜活的教师资料,既有关于学问高低、授课艺术等专业领域内的评价,也不乏品行风骨、师友情谊的针贬,从侧面揭示了民国初年中国从事农业教育者的整体素养。
就读浙江省立甲种农业学校期间,沈宗瀚先后历经两任校长,前为吴庶晨(时任教务长余良模),两人均是日本甲种农业职业学校毕业生。半年之后,毕业于日本北海道帝国大学森林科,得林学士,留日时间长达8年(1907-1913)[12]之久的陈嵘接掌校政,直至1915年7月,整整两年有余。在其主政之下,学校规模日渐扩大,层次也不断提高,1913年4月添设森林科1班,1915年设研究科1班(修业期限4年),“接办后开设了一些林业课程,自己编译讲义,上堂讲授,并逐步建立苗圃和林场,供学生实习使用”[13],沈宗瀚的笕桥岁月也主要是在陈嵘时期,其对后者的印象也最深。“学林业,以苦学闻名”的陈嵘兼授植物生理和日文两科⑩,在课堂上,“循循善诱,讲解清楚”[4]45。但毕竟能够做到像陈嵘这样的教师实在是少之又少,更多还是“以日为师”,依样画瓢、食洋不化,完全忽视了农学所具有的地域性特点,甚而导致不少笑话,其对此有过如下一番详细记述。
斯时,农校教师除陈师宗一外,多译述日本笔记充教材,不切合实际情况。昆虫学常以日本千虫图解充当标本。从未领导学生至野外采集。余偶采虫问之,彼即以之与千虫图解对照,加以臆测,亦从未教余等饲虫研究。园艺教员教蔬菜,则亦多移译日文讲义数册,而未尝实地认识蔬菜,亦不调查栽培留种等方法。作物教员因在日本学畜牧,乃译述牧草讲义,而于笕桥最著名之药用作物,从未提及,教室与环境完全隔绝。田间实习仅种萝卜白菜,或作整地、除草施肥等工作,余常觉实习教员之经验,远不及三哥也。[4]46-47
虽有上述个别“东郭先生”的滥竽充数,但沈宗瀚还是对该校教学持基本肯定态度,也未妨碍他仍对陈嵘时期的浙江省立甲种农业学校有着较高整体评价,“惟此时各省逐渐设立中等农业学校,最著成绩者为江苏省立第一农校(在南京)、第二农校(在苏州)、及浙江省立甲种农校(在笕桥)”[14],“余对功课尚觉满意,农场实习殊为认真”[4]45,这或许是与陈嵘个人的魅力不无关联,也说明一个好的导师在个人求学道路之初至为关键,而且,也正是因了这层关系,沈宗瀚求职时也得到了他的鼎力相助。
就读国立北京农业专门学校预科期间,其所开设的课程范围较之浙江省立甲种农业学校更为宽广,从最基础的国文、英文、数学、物理、化学到农学专业所涉及的动物学、植物学、矿物学,乃至体现美育和体育的图画、体操课程,都说明学校层次的提升。在这种转换过程中,沈宗瀚也悉心就两校课程设置及其要求作过对比,在他看来,“北农预科之英文数学理化博物等课较笕农为深”,但这不等于就没有缺憾,问题主要还是出在教材来源,“惟博物一科任用书本及日本标本为教材,不免失望。余斯时日文已能阅读,遂致力于英文。然余习英文,始于笕农,每周仅三小时,不甚重视。北农预科英文每周亦不过三小时,惟读纳氏文法第三册及某读本,程度远较笕农为高”[4]54。
迨到正式入读国立北京农业专门学校本科一年级之后,可谓既有收获,也有不满。两方面情绪的滋生不得不说是与当时学校的整体发展形势相关。与浙江省立甲种农业学校类似,沈宗瀚在国立北京农业专门学校就读期间也先后历经两任校长,前三年时的校长是陕西和西安最早的留学生路孝植(任职时间为1914年2月-1917年7月),时值农科大学脱离北京大学独立建校初期,百废待兴,“学校面临组织改组、拟定学校规划、学制调整、校园建设、农场建设等诸多新任务”[15],大多数教员还是以留日农科生群体为主,而主要教学材料则仍不脱日本农业之窠臼,“是年功课为无机化学、植物、地质、土壤、作物、昆虫、农场实习、英文、数学等。除英文数学外,概用中文讲义,教员多以讲义及日本标本敷衍了事,殊感失望”[4]57,这对于勤奋好学的沈宗瀚来说显然难以接受,故一向低调行事的他对班务也日趋积极起来,“余提议改聘不良教员席位,如英文、园艺及农场实习等三四教授,全班从之,向校长再三要求,逐渐实行”[4]61。
转捩点出现在作为首批清华公费留美学生的金邦正接替校长之后(任职时间为1917-1920年),在其大力延揽之下,不少与他有着同样背景的留美农科学者纷纷前来投靠,如邹树文(康奈尔大学和伊利诺大学)、汪德章(伊利诺大学和康奈尔大学)、邹应萱(康奈尔大学)、章祖纯(留美,加州大学)等人,加之具有留法背景的葛敬中(图卢兹大学)以及许璇、吴宗栻这两位留日农科学者中的翘楚(皆为毕业于东京帝国大学),国立北京农业专门学校师资阵容的学历结构和学缘关系一改此前以日本农业学校毕业生为主的局面,而逐渐向以留美农科生为主升级。[16]也因此,最后一年左右时间的学习生活也给沈宗瀚留下深刻印象,并在书中多有记载。
“余在北农所得教益最多者为许师叔矶(留日)之农政学、农业经济学、畜产及肥料,吴师季卿(留日)之无机有机及分析化学,章师子山(留美)之植物病理学,汪师德章之遗传学,及金校长仲藩之朝会训话。诸师谆谆诱导之态度,至今尚历历在目也”[4]61。其另单独提及许璇、金邦正、汪德章三位师长,称赞许璇“所以能开风气之先者,一由于毕业日本帝国大学本科,造诣颇深,二由于学不厌教不倦之精神”[16]104,而“设朝会,金校长亲自主持,训勉为人道德。……全校精神,为之一振”[4]61,“汪师教遗传学极为清晰,余对曼德尔遗传定律自此明了,惟彼教授殊严,常行口试,吾班同学甚苦之,多人在班上提议设法倒之”[4]61。不肖说,对沈宗瀚来说,这几位名师的教泽不啻于一股清风,于他不仅是专业学识的长进,而且还有精神历练。然而,令人遗憾的是,当金邦正因辞职转任清华学校校长之后,“邹树文、汪德章二师亦相继告假离校。自此金校长所聘之留美教授均先后离校,其余留校者皆旧教授,多为留学日本者”[4]63。
“天下本来就没有经常侥幸的人,也极少徒劳无功的事”,“任何人只要能奋发精进,总可有所成就,出人头地”[17]。著名历史学家沈刚伯在为《克难苦学记》所写序言中的这段话堪称是对沈宗瀚一生最为贴切的写照,而恰恰是他不论在何条件之下对待学业的那种愈挫愈勇、刻苦耐劳的“精神头”才使其突破学校瓶颈和自身局限,最终在众人之中脱颖而出,其之所以能够出类拔萃,靠的就是长年累月、坚持不懈的苦读自修。
为了学习日文,使之能在短时间内尽速具备阅读日文原版农学专业书籍的能力,求学于浙江省立甲种农业学校期间的沈宗瀚就以“日夜诵读”之心志力求克服。来到北京之后,为了学好功课,沈宗瀚可谓勤奋到极点,“自晨八时至下午五时,余于上课时悉心听讲,勤录笔记,每课探究理论,稍不明了,即于下班时间向教授详问或与守耕讨论,以求甚解”[4]。也因学习用功,其与同来自余姚,并在日后成为著名农学家的卢守耕、吴耕民两人被同学戏称为“余姚三阿木(书呆子之意)”。
正式课堂学习之外,沈宗瀚的课外自修更让人动容和震撼,也是其以常人之天分最后却能成就一番非凡业绩的最佳注脚。为了提升英文能力,初入国立北京农业专门学校预科的沈宗瀚在吴耕民帮助下开始了“扎硬寨、打死仗”的刻苦学习,稳扎稳打、不图迅捷,只求实效。
余姚同乡吴耕民兄肄业于本科农业一年级,英文基础颇好,余与彼商自修之法,彼劝余先通文法与记生字,从之。每于晚间请彼作有系统之教授,余勤做练习问题,且常将读本长句分析之,渐窥英文文法之全豹,对于作文看书获益甚大,耕民实余之英文良师也。……自定自修课程,早六时起床,洗面,快步操场一周,读英文生字,抄录小册,置之袋中,然后诵读本。八时起上课,除英算外,余每班功课常于教室内了解清楚,考试前温习一遍,傍晚就耕民兄处学习文法及造句,夜间演算数,读英文或温其他功课,劄写日记,至十二时许,始睡。夙兴夜寐,无时或间。[4]54
正式升至国立北京农业专门学校本科之后,其对英文的学习更为全神贯注,不浪费一丝一毫的时间,物质清贫和精神倦怠也无法阻挡其似烈火一般的激情,有时竟会以“自残”方式使自己清醒,用功程度已近“悬梁刺股”之最高境界。
余于日常功课外,致全力习英文,校中文法课本为纳氏文法第三本,读本似为Nstional Reader第三、四册。余于学校课本悉心研究,除求了解外,读英文生字卡片,日约十片。斯时商务印书馆英文周刊已出版,经常定阅之。黎明即起,到操场散步,兼读生字。傍晚则就教于耕民,并朗诵读本。夜间多做文法练习,试造短句,至十一二时始睡。因睡眠欠缺,精神不继,午后第一课常困倦瞌睡,则以指甲切肉,亦不能免。[4]58
民国五年冬,至次年夏,自修课程,极繁重。为余毕生最用功之一年。黎明即起,至操场朗诵并背诵英文生字四五十个,入晚专读英文课本或作文,夜间常温读至一二点钟或甚至鸡鸣始睡,精力不继,则于夜半生食鸡蛋二枚,蛋冷冻使余清醒,并不致饥饿。自认乃省钱卫生之方法。有时倦不能支,则闭目凝神片刻后复读。有时甚至以指甲切肉,或以拳捶头自醒。[4]59
当然,在此过程中,沈宗瀚也并未因重视英文而出现偏科现象。国立北京农业专门学校的本科阶段设置了农学科、林学科、兽医学科、蚕业学科、水产学科、土木工学科,农学科课程多达三十门之多。以农学科为主的沈宗瀚在专业领域照样不放松,丝毫没有懈怠,而且由于日文能力出众,已多能读日文农学著作,并与三两同好相互切磋,共同提高。“夜间自修,多看日文原本,如麻生庆次郎之土壤学,日本百科全书中之动物学与植物学,吉川之作物学等书。同宿舍有守耕、齐树平、巩丕鉴三君,树平曾留日一年,余与守耕、树平多看日文书。凡有费解处,互相切磋”[4]57。“农业功课得知大概”、“英文自修树立读书作文之基础”[4]63,无独有偶,前文所提“余姚三阿木”之一,日后成为我国著名园艺学家的吴耕民晚年也有一段反映早年求学国立北京农业专门学校时的回忆,或能从另一个侧面对沈宗瀚的自修情形有所对照。
每天的所有活动都按一定的作息时间,尽可能做到早不宴起,夜不迟睡,即规定自己每天早上5时(夏)或6时(冬)起身,晚上10时上床就寝。早上起身洗了脸后,就拿一本教科书到操场进行体育活动或散步,趁间隙阅读教科书,晚上睡在床上后,还把白天所学的英文单词或其他所学知识再回忆一遍,就静静入睡了。不仅如此,有事出门坐车或乘船的时间,也被他视为学习的好机会。出门在外的他总是随带一些书本,只要一有空隙时间,就埋在书本里。[18]
功夫不负有心人,沈宗瀚和卢守耕也进而成为同侪朋辈中的佼佼者,在考场上大显身手,“守耕记忆力颇强,能背诵讲义,每试得分最多,余次之。民国五年夏第一学年完毕,守耕考试列第一名,余第二名,均在八十分以上”[4]57。到了最后毕业之际,两人分别以第一(92.1)、第五(83.4分)的优异成绩毕业,这对于从预科开始读起,基础并不算太好的沈宗瀚而言已属十分难得。[19]即便是毕业之后,沈宗瀚也依然延续着他的苦读自修习惯,其在担任家庭教师期间曾特制如下日常作息表,并在工作后第一年的每一天严格遵照此表进行。
上午五点半 起床大小便及运动
六点 守耶教晨更(即读经祷告)
六点半 朗诵英文
七点半 早餐
八点至九点 教英文
九点至十一点 看英文周报China Sun
十一点至十二点 写作英文
星一与星二 作文(Compositon)
星三 为译述
星四 为模仿(Reproduction)
星五与星六 为修辞(Rhetoric)
十二至一点 午饭及休息
下午一至二点 读商务馆英文杂志
二至三点 预备算数为教书用
三至五点 教算术(中学算术第一册)
并温习英文
五至六点 管理温习(即学生宗传自演
算术或读英文)
六点 夜饭
七至九点 青年会英文夜校上课
九点半 写日记并记日用账
十点 祷告就寝
根据上表粗略估算,在这一年间,沈宗瀚一天的纯学习时间足有七个半小时之多,至常德植棉场工作之后,也同样对自己严格要求,“早夜读棉业及其他农学书籍,期以学理与实用贯通”[4]82,其也时有自忖——“盖自修有恒心为余之特长也”[4]67,这不就印证了先哲孟子所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的至理名言。正是靠着常年不断的自修,虽然仅仅只是国内专门学校毕业,但在踏出校门之后,不论是担任家庭教师期间还是任教南京第一农校和芜湖第二农校之时,从英文、数学、理科、史地等基础学科到植棉学、肥料学、森林昆虫学等农学专业课程,沈宗瀚都能应付自如,丝毫不逊于归国留学生。
走笔至此,本文也将从以下几个方面就该节所述作一小结。
首先,民国初年农业教育的整体水平还处在刚刚起步阶段,远谈不上达到抗战前十年以南京金陵大学农学院为代表的正规化,更不是今人所臆想中的“大师”遍地盛况。仅就师资而论,原有的留日农科学生和本国大学毕业生仍占主导地位,新进的欧美农科留学生尚需时日才能步入舞台中央——也即要等到沈宗瀚这批人从国外留学回来受聘国内各大高校,执掌要津之后,局面才有所改观。显然,回到当时的历史“现场”,直面彼时的真实境况才是在回顾民国学术史时应有的基本态度。即便从学科自身的发展规律和学者本人的正常上升来看,至少在民国初年的农学界,那些在未来真正成为大师的学者们还处在匍匐前进的阶段,它更像是一个混沌不明、胚胎初具的“婴儿”。著名历史地理学家、中央文史研究馆馆员葛剑雄教授在品评民国学术时曾认为“民国时期的学术水平如何,就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而言是有国际标准的。尽管有少数科学家已经进入前沿,个别成果达到世界先进,但总的水平还是低的”[20],葛氏的这番评论其实也同样适用于形容民国初年的中国农业教育。
其次,民国初年农业教育的教研模式还处在外洋输入阶段,远未到十年之后以一大批欧美农科留学生群体为主所发动的农学本土化运动阶段,但这也已是自清末洋务运动以来国人意识中奉西方(包括稍后的日本)为圭臬,并将西方知识不管其适用性如何而大规模直接输入的尾声。因此,这就不难理解沈宗瀚为何会在书中对此时中国农业教育的食洋不化现象多次提出颇有深度的诘问。“盖余已认为农学家除书本学识外,必须首先调查农业实际状况,然后始能谋改良,犹医生先须研究概况,然后始能开方诊断,否则,纸上谈兵,等于隔靴搔痒也”[4]86。即使是在半个多世纪后身居台岛与友人合作编著中国农史论著时仍不忘指出:“至于大学设立农科则始于清末北京京师大学堂,学生来自各省,聘请日人教授,用日文讲义及日本图表标本讲解学理,对于中国农业问题殊少实地研究”[14]276,并进而言之,“教授均为中国籍,多系日本留学生及京师大学堂农科毕业生,仍多摘译日本课本以为讲义,购用日本动植物标本以代本国实物。农场实习不过播种、除草、施肥、收获等普通简单工作。教授与学生对于中国农业认识甚少,遑论研究改良”[14]276-277。
吴耕民也有着相似忆述,“化学分析和生物实验尚有相当设备,教师也能动手示范,学生感到兴趣,但农场实习教师理论脱离实际,学生厌恶单纯劳动,毫无兴趣,每次上课点名后均溜之大吉,教师亦因自己不会讲解和操作示范,无法说服学生,只能敷衍了事,因之这门理论联系实际的重要课程形同虚设”[19]265。稍晚沈宗瀚两年,同样毕业于国立北京农业专门学校的著名农业经济学家董时进也在其日后的自传性小说《两户人家》中借主人公可大之口吻讲道:“农业是有地方性的,中国的农业与日本农业,或者相近,与美国农业则判若天渊”,他进而认为,“中国的农业乃是中国环境的产物,是整个社会和经济结构的一部分,是历代经验演变出来的成绩”[21]。应该说,沈、吴、董三人的这番言论既是对农业教育本质的精准阐述,也说明类似他们这样的农村子弟在通过自己勤奋努力——尤其是在具备外语条件能够阅读日文或英文原版农学专业书籍之后,并结合本身农事经验,脑中反倒容易萌发兼采中西,以西方农业科技弥补中国农业之不足的综合性想法。
再者,民国初年专门性农业学校的自身定位尚未十分明确、清晰,不论是浙江省立甲种农业学校的“培养中等农林专门人才”[22]还是国立北京农业专门学校所强调的“本校以教授农业高等学术,养成专门人才为宗旨”[19]115,其自我期许与实际效果之间仍存在较大落差,其办学水平之提高尚需时日,而这在一定程度上也决定了此时已走上讲台、初执教鞭的农业教育从事者在中国农业教育史上的定位。简言之,如上文沈宗瀚所提及的诸位恩师所扮演的更多还是“开风气之先”的引领者角色,主要是将日本和欧美先进国家中的农业知识理论绍介至国内,历史并未赋予他们在科研一线披荆斩棘的使命。虽然他们“开创了中国现代科学技术的奠基性工作”,并切实“推动了中国教育现代化的进程”[23]48-49,但实事求是来看,“这些最早农业科学家的工作不是科学研究,而是进行科学教育,培养新的科学人才,逐渐担当起了各门科学学科的教育重任”[24]。
1948年“中央研究院”院士选举就是最好的例证。在选举过程中,陈嵘已位列评议员罗宗洛所草拟的院士候选人名单,并与沈宗瀚一同进入选举筹备会所制定的院士候选人参考名单,但两人最终都未能正式入选。[25]此外,陈嵘也未能成为建国后中国科学院1955年所遴选的首批学部委员,这或许与其年龄(1888年生人)不无关系。在1948年“中央研究院”最后所选出的总计25位生物组院士中,俞大绂(1901年生人,1925年毕业于金陵大学农学院)、邓叔群(1902年生人)和李先闻(1902年生人)三位农科学人就年龄和代际而言属于“晚清一代”(出生于1865-1880年间,如1876年生人的许璇)和“五四一代”(1880-1895年间,如1890年生人的汪德章)的“学生辈”。即便是较之沈宗瀚本人,作为“后五四”知识分子的前一批(主要出生于1895-1910年间)[26],虽然年龄略小几岁,但以俞、邓、李为代表的新一代归国农科学人已经是“知识分工相当明确的专家”,“有很好的专业训练”[26]83,在专业领域内无疑显现了“后发优势”。李先闻在其日后回忆中就将沈宗瀚与谢家声(1887年生人,美国密歇根大学硕士毕业,后进修于康奈尔大学)、钱天鹤(1893年生人,美国康奈尔大学农学硕士毕业)视作中国农界的“开山大师”[27],如是评价还是非常高的,而且也基本符合历史实情。
德国著名社会学家韦伯(Max Weber)曾有“志业”[28](Beruf)一说,认为以学术为志业需要极大勇气方能持之以恒,并最终登上顶峰,而出身农家的沈宗瀚恰恰就做到了这一点,这不得不说是与其在求学时代很快就确立起以农学研究为主轴的学术志业,且以良好的个人学习习惯数十年如一日稳扎稳打、循序渐进有着密切关联,胡适对此就看得很准,直指沈宗瀚所遇“不仅是借钱求学的困难,最大的困难在于他敢于暂时抛弃那人人认为当然的挣钱养家的儿子天职”[4]10。需要追问的是,沈宗瀚又是如何找到其一生兴趣之所在,并在时代大潮翻滚之下仍能保持自身足够定力。依笔者看来,其与农学之渊源不外乎社会思潮、个人立志与宗教熏染三方面之综合作用所成。
以社会思潮而论,自晚清以降,“实利主义教育”和“科学教育”[29]两大思潮日渐在教育界占据主导地位,由此而取代以辞章性理为主的传统学术,“实用”与“科学”也一时间风靡全国,成为引领万千学子读书求学的“指挥棒”。大多数青年学子试图通过学习实用科学达到不仅使自身能有立足谋生之手段,而且也能于国家有益的双重目的,而自古以来便以农立国的中国在当时便急需大量农业科技人才助力农业改良,提升农业产量,以满足广土众民最基本的食物需求,受此精神感召,“以农业近代化带动国家近代化这一战略在民国前期曾经有一定影响”[30],尤其是在开埠较早的江浙沿海一带,较之内地就更易接受在过去科举时代被视为奇技淫巧、不入流的农学。
1912至1920年期间,全国农业专门学校的数量虽由5所发展至7所,略有增加,但在校学生数却不升反降,由1913年最高峰的1554人急剧下滑至1918年的438人,跌入谷底,后于1920年才回升至817人的水平。[8]654-655国立北京农业专门学校在沈宗瀚所属的1914年8月这一批考生中最后也就只招了82名本科生,而该校1914-1915年度在校生仅为89人,接下来的1916年85人,1917年57人,1918年58人,都还是处在低位徘徊,但浙江籍学生群体却非常突出,其在1913-1915年间总共所招的221人中共计被录取20人,仅次于江苏(30人),位列第二,而两省相加后的人数则已占这几年间招生总数的23.03%(超过1/5)。[16]92-94这组数据也印证了两方面的事实:一方面,自愿学农者的总量其实并不多,另一方面,以沈宗瀚为代表的江浙学生显然属于“盗火者”,他们更早体认到作为一门应用科学的农学对于未来国家建设所具有的无比重要性。
以个人立志来看,出身农家,性格忠厚本分、真挚诚朴,“且从幼帮助农事很有兴趣”的沈宗瀚在学习过程中愈发感兴趣于农学也可算得上是水到渠成,颇为自然之举。他曾对自身性格作过一番鞭辟入里的分析:
自觉教育于个性尚近,然农业亦为教育之一,余可从事农业教育。至法政,则须在城市交结商贾富豪,重商应酬,与余素性不合。盖余姚西乡多旅沪富,余目睹其家庭之骄奢淫佚,颇为不满。又观察余姚城市绅士,多较乡人为虚伪刁滑,余深感与若辈往来,必格格不相入。余自幼居家求学均为农村环境,清净淡薄之生涯,习尚已久,安之若素矣。[4]41
明清两代同出自余姚的两位旷世大儒王阳明、黄宗羲以及晚清“中兴名臣”之一的曾国藩所倡导的知行合一学说和立德、立功、立言等思想信条也给予沈宗瀚以深刻影响,使其在日常学习和生活中更为注重自身修为。1975年为三书合订后之《沈宗瀚自述》所作自序中即坦诚——还是在诚意高等小学堂读书时,除了日常功课之外,“我喜欢王阳明、黄梨洲、曾国藩等文章,启发我知行合一与立德立功立言的思想”[4]14。及至年长之后,尤其是辛亥鼎革之际,深受时局感染的沈宗瀚自我修养功夫更为精到,“自彼时起,余立志做人,思想大有进步,故辛亥年为余生平最堪纪念之年”[4]39,还有了明确的仿效者,“第一为黄梨洲、梁任公之爱国思想,第二为曾文正之自省与修养,第三为王阳明之知行合一。此三者对于我以后求学做事之精神有莫大影响”,并开始以传统读书人之方法研读有关文本,“自此立志,夙兴夜寐,极重自立自治自修功夫。点读王阳明文集,黄梨洲明夷待访录,曾文正、曾纪泽等文集,及史地书籍与笔算数学等”[4]40。
思想内蕴一旦“开窍”,人生之路其实也就大致底定,对自己的要求也就更高。“余斯时除立志做好人外,且立志做一有用之人”[4]40,并在入读浙江省立甲种农业学校之后能够迅速进入状态,瞄准未来方向,“余从此立志放弃文学,专攻农业科学,博览中国农书,如明徐光启之农政全书,明李时珍之本草纲目,清程其浚之植物名实图考”[4]45,而在困难之际,还能做到自我激励而不退却,“余学不如人,若不迎头赶上,则成不学无术之人,在社会为一寄生虫,余生何为,倘勤学而死,尚可显示余之努力,所谓鞠躬尽瘁是也,勤学而能自立立仁人,做一番轰轰烈烈之事业,则生而有趣矣”[4]54-55。
以宗教熏染而言,沈宗瀚常以“学道信道乐道”和“供人用人容人”这十二个字来概括其基督情怀,而他也确实是以一颗救世之心来看待人世及其所从事的农业工作,并以“科学牧师”自期,著名历史学家许倬云就尊称他为“默默行道的沈宗瀚博士”[31]。来自乡间的他之所以会在1918年12月15日正式受洗入教,并终其一生以宗教精神改良农业,既受其大哥影响(“夜间大哥常讲解耶稣圣道”,“大哥思想较为新颖,谈论颇相得,吾于家人中,除父母外,受大哥大嫂之恩惠最多”[4]56),也与在北京工作期间受教于被誉为“中国基督教历史上一位杰出人物”[32]的徐宝谦相关,后者试图以王阳明“知行合一”论来衡量耶稣人格的做法显然对沈宗瀚有着极强吸引力[33],其对两者交谊有着生动刻画:
宝谦与吾二人相处四五小时,不谈宗教,惟言动间,殊显耶教精神,家庭内尤充满宗教气氛,与余以前所见之中外传教师大不相同,彼辈易令人厌倦,而宝谦则有潜移默化之修养,感人至深也。以后余与宝谦通信来往,交谊日深,余之思想及英文学识,受其熏陶甚多。[4]59
若放宽视界来看,二十世纪头二十年也是基督教在历经义和团运动之后所迎来的迅猛发展期,从1901年到1910年仅十年工夫,天主教徒从原来的70万人激增至130万人,几乎增加一倍;到1918年,天主教徒已增加到约190万人,前后不到二十年,教徒净增120万,而基督新教到1904年已从1901年的八万人增加到13万人,到1914年已发展到25万人,比1901年增长两倍以上,至1918年已增至35万人以上。[34]
皈依宗教之后的沈宗瀚在精神层面更进一步打开人生境界,如他所感悟到的,“人生以服务为目的,服务愈大,人生之价值愈大,人生之乐趣亦愈多。此行既为增进学术与服务之能力,天将悯余苦心孤诣而玉成之”,“余之读书为役于人,非役人也,为多做有益于人之事,且为最无告最大多数之农民服务,非为谋个人之名利”[4]52,其对信条的严格遵守已不乏清教徒式痕迹,以下与业师章祖纯的这段交游记录就是例证。
彼约余至妓院看彼相好之姑娘,余婉言从未赴妓院,不愿破例。彼无奈同至新民戏院看梅兰芳戏,彼仍注意观众中之美艳妇女,……余斯时觉梅固美艳,然人生于世,才华美貌终不如道德文章之重要也,故看梅戏亦无特好。戏毕已一点馀钟,出院后,章师尚邀游妓院,余婉却之。遂泱泱与余同归。……余自十七岁立志以来,深恶嫖赌,常劝同学戒嫖赌最好之法,为绝对不做第一次。做了第一次,要不做第二次,比不做第一次更难。余富于情感,常惧自己不能管束自己,故对嫖赌决不破例。[4]71
生活和思想步入正轨,并找到对照标尺之后,沈宗瀚在学业上更为努力,并取得一连串佳绩,如以《美国何能善助中国》一文荣获上海《密勒氏评论报》英文征文第一名。在专业上,其于1920年冬起即开始农学著述,以撰写调查报告和译述棉业名著入手,主要成果于1920至1922年间在《中华农学会报》陆续发表。
民国初年各大农业学校所展现的学风、校风以及时局影响下的青年思想动态亦是沈宗瀚在《克难苦学记》中着力颇深之处,而从中也更能想见其个人的倾向与偏好。在这方面,他重点讲述了求学北京时的所见所闻和所感。
作为一个来自外省的异乡人,沈宗瀚的观察甚为敏锐、仔细,“斯时北农同学考试多携夹带”[4]57,而令他这个基督徒最难以接受的则是弥漫其间的“作风问题”,“民国五六年北农学生嫖赌之风甚盛,若干学生竟染花柳病,余甚恶之。汪某为笕农及北农老同学,亦不幸失足,余善劝之,彼初愿改过,既而复染,如此者再而三。最后余劝至泣涕,彼终不改善。斯时学生多以嫖赌为时髦,读书为忠厚老实”[4]61。董时进也有着相似忆述,“逛窑子,对于北京大专校的学生,乃是一种很寻常的消遣,和看戏、游公园、打麻将、同样的寻常”[21]229,“爱国、出风头、逛窑子、打茶园、洞房花烛夜、地雷、工兵、师长、旅长、间谍、军旗……,这些回音扰乱他的心绪,使他不能安神”[21]228。
如以蔡元培1916年执掌北京大学为分界线,上文所述“怪现状”在民国初年的北京各大高校学生中并非鲜见,据1915年考入北京大学预科的陶希圣回忆,“在民国初年,两院一堂是八大胡同受欢迎的重要的顾客”[35],而这里所说的两院为国会参众两院,而一堂即指京师大学堂。另一位同年入读北京大学的冯友兰(1918年毕业于哲学系)也在回忆中直指,“当时北大的学生,有不小一部分并不读书。他们所需要的是一种将来做官的资格。他们认为,在政界混,主要的不是靠真才实学,而是靠拉拢应酬,当学生时就要在这方面学习”,“即是读书的一部分学生,其中的多数也是认为,读书是求利禄的一个途径”[36],所谓近代意义上的“为学术而学术”看来在这时还远未成为主流,而沈宗瀚也联合了卢守耕、庄长恭、朱宜民、郑同善等一批志同道合者,组成“修养团”,以求力戒种种不良之气。
不仅学风良莠不齐,国立北京农业专门学校的校风及其事关教师薪酬分配公平等关键议题的制度化、规范化建设也显得很不够,名噪一时的《晨报》还就此特地刊发专题报道,以表外界关切。
据闻该校自降为专门以来,经费每年不上十万,月计不过八九千元,他校皆常有增款,以谋扩张,独该校困于经费,不能十分发展,虽常有扩张计划,至实行时多半龙头蛇尾,所以该校到现在还是学生不到两百,房舍仍卑陋如旧。又该校教员虽近去类多专门巨子,但是时常思少,且有就职不久即去者,其原因在任劳者获报酬少,安闲者反得酬多。有担任钟点至十二点之专任教员,仅得报酬百六十元,教两三点种国文者居然以专任教员待遇,送薪俸至二百二十元之多,农场内之技术员得八十元薪俸,而兼差外处者有之,同一职务而专任者反只送三十元。[19]187
从辛亥革命至五四运动的近十年无疑是近代中国躁动前夜最为彷徨之际,社会诸多领域呈现出十分对立的“价值紧张”[37],也正是在此时,作为“近代中国社会的一股新兴势力”,青年学生开始登上历史舞台,1907-1917年间,约有1000万人曾经或正在接受各种方式的新式教育。[38]这些青年学生也构成了包括“学潮”、“政潮”等学生运动的主力军,“是学生对于国家社会以群体利益作出发点,具有政治意义,与世运有影响的运动”[39],代表了他们对世情的关注。面对外界变动,沈宗瀚似乎不太积极热情,文字中竟无任何雪泥鸿爪提及五四运动,反而是偏于保守理性,以自省内察为主,“然终觉个人目前能力太小,不能大有益于国家,故辄虔诚为国家为学生祷告,并益自努力用功,养精蓄锐,以备来日大任”[4]74,并因章祖纯与时任中国驻日公使章宗祥之间的亲缘关系而在章家有所窥伺京师群臣百态,深感讶异之外,“乃得略悉彼辈骄奢淫逸,挥霍无度及升官发财之秘奥,愤慨填膺,立志誓不入官场,以免腐化”[4]73。
令他感兴趣的主要还是学术文化活动,如美国著名哲学家、教育家杜威(John Dewey)1919年12月7日、14日和1920年2月15日在北洋政府教育部所作的三次专题演讲,可谓受益良多。“余在北京教学年馀,时听名人演讲,获益良多,尤以杜威在教育部演讲,胡适先生译述,得益匪浅,殊可纪念。盖余于宗教精神之外,复得杜威科学哲学方法,研究事理,与处世为人之道,修养更近一层矣”[4]75。杜威演讲之于沈宗瀚所造成的追星效应也正说明了此时北京地区学生“亚文化”(Subculture)的特性——“学生目空一切,却又表现出明显的崇拜领袖、追随精英的倾向”[40]。
《克难苦学记》所涉人物众多、史事翔实、理路清晰,从早年在诚意高等小学堂时期的劳侃如、杨贤江,到后来求学于浙江省立甲种农业学校和国立北京农业专门学校时的诸多师友(特别是卢守耕、吴耕民两人),沈宗瀚笔下所记的民国初年农业教育几同于一部二十世纪转型时期中国农学简史,既有悲壮感动,也不乏唏嘘遗憾,但以下三个方面值得着重指出,权作本文结论。
其一,正因为有了宗亲物质接济之便,身处寒微之境的沈宗瀚也才最终得以完成国内学业,并在家庭中受惠于父母兄弟等人的教诲恩泽,促其形成坚韧不屈之性格特点,也可见中国传统家庭教育和宗亲制度在面对西方文化冲击时并非一无是处,反而还扮演了重要角色。正如同样出自大家庭的著名政治学家和历史学家萧公权先生所言,“一个人的性格和习惯一部分(甚至大部分)是在家庭生活当中养成的。……尊长和弟兄在不同时间,不同环境,不同方式之下,直接地或间接地,有意或无意地,给予我几十年的‘家庭教育’,奠定了我问学及为人的基础”[41]。
其二,正因为沈宗瀚有着较为符合实际的自身定位,加之极强的个人努力和各路名师的专业指引,且能在时代风尚摇曳中始终保持定力,当周边同学开始忙于“运动”和个人情爱之时,一头钻进农科学习和宗教修行的沈宗瀚也就显得在众人之中更为卓尔不群,突出体现了以黄宗羲为代表的清代浙东学派崇尚“经世致用”,强调“经术所以经世,方不为迂腐之学”[42],为人处事务必“有独立自由之思想,有坚强不磨之志节”[43]的基本理念和价值。更使其人生境界实现突破和升华,一招一式间更显恬淡谦冲,故其成就之取得也就是十分自然之事,只是时间早晚而已。
其三,正因为农学学科所具有的特性和学缘惯性所致,虽然自清末便开始大力宣传“农实为工商之本”,有识之士“积极鼓励兴农,强调农本,并主张通过引进西学改变中国农业的落后面貌”[44],但不得不承认的是,包括农学在内的中国近代科学并“不是由传统科学技术自我演化而来的”,“也不是中国社会历史自我内在衍生的,而是通过引进而逐步发展起来的”[30]16。中国近代学术各门学科在二十世纪二十年代开始真正本土化并逐步得到发展,而沈宗瀚此时所处的民国初年农业教育环境还尚在胚芽之中,而其茁壮成长则要等到以他自己为代表的新一代农科留学生归国以后。[45]
注 释:
①仅就数量而言,这方面的著作可谓汗牛充栋,但还是以胡适、傅斯年、李济为代表的文史学者与以王世杰、钱端升、萧公权为代表的法政学者居多,少量涉及董时进、何廉、方显廷等经济学者。
②分别为《克难苦学记》、《中年自述》和《晚年自述》,并以“沈宗瀚自述”之名综冠全书,形成一个完整体系。需要说明的是,大陆版在引进时对某些表述做了处理。之所以名为《克难苦学记》,源于作者自17岁起便自名“克难居士”,且其日记也以“克难日记”为名之故。
③这里所说的民国初年大致从沈宗瀚1913年入读浙江省立甲种农校始,至1923年夏结束芜湖第二农校教职为止,包含其国内求学生涯和留学之前在各地农校辗转谋生两个阶段。
④根据笔者在中国知网的检索,由于沈宗瀚1949年去台之故,直至1988年,大陆学者在《中国近代农业史系年要录(续)》(《中国科技史料》1988年第4期)一文中才对其进行正面提及,而后,官方出面组织的“沈宗瀚先生农业学术研讨会”于1990年12月17日在北京中国农科院举行,算是为其正式“解禁”。在其后的近三十年间,大陆学术界的沈宗瀚研究虽不算“大热”,但也不时有论文或介绍性文章发表,如吴伟荣《沈宗瀚传略》(《民国档案》1990年第2期),王前忠《沈宗瀚先生生平介绍》(《中国农学通报》1991年第3期),曾宇石、吴元厘、黄侃如《抗日战争时期的中央农业实验所》(《中国科技史料》1992年第3期),李自典《中央农业实验所述论》(《历史档案》2006年第4期),林建刚《追寻民国农学家的传统——以沈宗瀚、董时进、钱天鹤为例》(《经济观察报》2012年1月9日第52版),杨珉、盛邦跃《中央农业实验所与中国农业改进》(《农业考古》2012年第3期),时雨《农学家们在民国时期的农业改革之路》(《中国民族报》2013年1月11日第7版)等。
⑤现属浙江省余姚市兰江街道。
⑥全家人口增至十八位,单单沈宗瀚一家就是兄弟六人,其排行第四,六弟学年日后亦成为中国著名农学家。
⑦民国初年,各类实业学堂改称实业学校,并按教育程度分为甲种实业学校(中等)和乙种实业学校,1912年改组的公立浙江中等农业学堂因而更名为浙江省立甲种农业学校,相当于现今的中等专门学校或职业技术学院,注重学生实用性技能的培养。该校校址位处杭州市城区东北部的笕桥,故沈宗瀚在书中也称其为笕桥甲种农校,其后历经浙江公立农业专门学校、国立第三中山大学劳农学院、国立浙江大学劳农学院、国立浙江大学农学院、浙江农学院、浙江农业大学等阶段,并于1998年与原浙江大学、杭州大学、浙江医科大学合组为新的浙江大学,其主体部分为今天的浙江大学农业与生物技术学院。
⑧该校前身为京师大学堂农科大学,民国初年更名为国立北京大学校农科大学,及至沈宗瀚1914年入读时,已再度易名为国立北京农业专门学校,一般简称为“北京农专”,此一名称一直沿用至1922年。其后历经国立北京农业大学校、国立北京农业专门学校、国立京师大学校农科、国立北平大学农学院、国立西安临时大学、西北联合大学农学院、国立北京大学农学院(沦陷区)、国立北京大学农学院(光复后)等多个发展阶段,并于建国后与清华大学农学院、华北大学农学院重组为新的北京农业大学。
⑨斯时,国立北京农业专门学校设预科,期限为一年,而本科修业年限为三年。
⑩据著名农业经济学家张心一(留美)先生回忆,陈嵘日后任教南京金陵大学农学院时除了日常的林业功课之外,“主动开办日语学习班,企图使尽可能多的同学有学习日本先进科学技术的语言工具。……他在课堂上想方设法总要使学生们正确掌握日语音调文法等基础知识外,还理解日语文学和汉文的关系,以便学生们有效地使用日语工具”,这也说明陈嵘日语水平的确比较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