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连清川
“人是万物的尺度”,是古希腊哲学家普罗泰戈拉的名言。在文艺复兴时期人本主义思潮中,它已经被推崇到顶礼膜拜的程度。它原本的核心意义是政治学的,一切的制度与规范,都应当以人类的自由与福祉为核心。但在启蒙运动之后,它已经成为了覆盖所有领域的金科玉律。
当人成为衡量一切尺度的时候,自然就退居到了次要的地位。而在文艺复兴与大航海之前,所有的文明都强调同样的一件事情:人应当与自然之间保持平衡与协调,人不应当过度地侵入自然的领地。但是人类发展观超越了一切的界限,成为次要地位的自然,在人的侵蚀面前不堪一击。于是人类欢呼自己征服了自然。悲剧就此发生。自然对人类的反抗从来不以疾呼战斗的方式进行,而是无声无息地给人类反戈一击。
武汉新冠肺炎疫情是其中的典型案例。当人类与自然之间的关系处于失衡的状态的时候,自然的反噬令人恐惧。
迄今为止人们所追踪的新型冠状病毒的源头,来自于菊头蝠,研究人员判定是从菊头蝠传到野生动物,再从野生动物传到人类身上。
于是菊头蝠便成了罪魁祸首了吗?
美国《纽约客》记者伊丽莎白·科尔伯特的普利策奖获奖作品《大灭绝时代》中描写过一个非常惨烈的物种灭绝案例。曾经遍布美国和加拿大的小棕蝠,在2013年之后,成为了濒危物种,原因是罹患了一种称之为“白鼻病”的绝症。这种病的起因是一种称之为地丝霉菌的病菌侵入了小棕蝠的身体,从而在物种之间传染。“白鼻病”杀死了超过600万只小棕蝠。
人类的活动把地丝霉菌带到了北美,而在进化过程中并没有接触过这种细菌的小棕蝠对其缺乏抵抗力,于是快速死亡。“这恰恰是人类在全世界所做的事情:以其他物种为代价,无节制地获取自身的成功。”科尔伯特叹息地说。
菊头蝠所携带的病菌大致也是如此的吧。发生的情形大概会有两种:其一,菊头蝠本身带有新型冠状病毒,但是在进化中它们已经有了免疫力;其二,它们本身不携带这种病毒,是由于人类的活动,把病毒带给了菊头蝠。无论是哪种情形,它们所携带的病毒最终成为“人类威胁”的原因是:人们兜售着菊头蝠,于是它把病毒传染给了其他野生动物,人们食用菊头蝠或被传染之后的野生动物,于是病毒入侵了人类。
“人是万物的尺度”的狂妄之处在于,人类认为可以肆意地侵入自然的领地,并且将自然万物作为自身的资源而任意行动。人类以为已经掌握了关于自然的所有知识,以至可以滥用自然。新型冠状病毒的故事可以发生在我们这个时代的任何地方,当人类无知和无节制地进入自然的领地的时候,便将自己暴露在全然不可预知的危险境地之中。
我不是一个反发展主义者。人类自身的福祉与进益是永无止境的,消除人类的贫困仍是一个艰巨的任务。然而,在今天,人类已经完全可以在不依靠无止境地攫取自然资源,不食用野生动物就能够获得生存的情况下,采用足够多的替代品来满足生存与发展的需求。直到如今,人类依然沉迷在攫取、破坏和滥用环境的恶性循环之中。拯救环境不过是人类的主观臆想:自然从来不需要被拯救,因为它们自身有足够的自净与自愈功能。若自然遭到破坏,不再适宜人类生存,人类又该向何处去?人类不是拯救环境,而是拯救自己。
在经过一场艰难困苦的危机之后,是时候反思“人是万物的尺度”这样一种狂妄而危险的迷信了。人类要想永续地在与自然共享的地球上生存下去,就必须学会如何与自然平衡而和谐地共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