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源氏物语》中祖灵入梦的特征——以《明石》卷为中心

◎王玥

梦境自古以来都被中日两国认为是人与神相交的场所，是神向人类传达其意志的通路之一。梦境中有帮助人们判断现实中的吉凶的隐喻、也有解决现世困境方法的提示、还有关于未来的预告等内容。梦境描写在中日古代文学作品中一直占有着相当重要的地位，并对后世文学也产生了巨大的影响。折口信夫曾说，古代日本人相信祖灵居住在遥远的海的彼方，并时常从那里给现世的子孙带来福气和财富。

祖灵在梦中出现并给子孙下达各种指示这样的情节，在日本文学作品中最早见于《源氏物语》。在《明石》卷中，源氏离开须磨之前，参拜了桐壶院的御陵，以请求父院的庇护。当源氏在海上陷入危机之时，桐壶院的灵体现身于梦中，给予了救赎的方法。父亲的亡魂看到现世的源氏有难，从冥府出发跨越大海向其给予救赎。

事实上这种祖灵出现在子孙梦中，将子孙从危机中拯救出来的例子，我国自古以来就有。如《左传》中“孤突梦寐以求的太子申生”（僖公十年）“孔成子和史早上都梦想的康皇叔”（昭公七年）等篇目，且这种祖灵从梦中给予后代指示和提示的一般都属于吉梦。如《左传》成公二年，韩厥的梦中出现了他的父亲韩子舆，忠告他要“且辟左右”。第二天，韩厥乘坐战车时，避开了左右站在正中间。随后的战事中站在车左边的人死在了车下，站在车右边的人死在车里。唯有韩厥听从父亲的指示，从战场上幸存了下来。韩厥的父亲在他的梦中给予了他保命的提示，这里的祖灵入梦与源氏梦境中桐壶院所发挥的作用大致是相同的。

《源氏物语》《明石》卷中还有一例桐壶院出现在朱雀帝梦中的例子。桐壶院在离开源氏的梦境前曾说“我还须乘此机会，到宫中一见皇上，有所叮嘱。”可以推测桐壶院的亡灵在离开源氏的梦境后便动身前往朱雀帝的梦中。但这次桐壶院的入梦并非为了拯救朱雀帝，反而以满身愤怒的形象出现，致使其患上了眼疾，随后朱雀帝的祖父右大臣也突然离世，紧接着其母弘徽殿大后也患病，国家之中接连发生了各种各样的灾难。这一段情节常常被认为是平安时代所流行的怨灵思想的投影，但我们不能忽略的是，这个梦和《明石》卷的其他梦境一样，在故事情节推进中也起着重要的作用。如果桐壶院没有出现在朱雀帝的梦中，没有对他进行劝诫，且之后一连串的灾祸没有发生的话，在弘徽殿大后支配下的朱雀帝是不会召回源氏的。可以说朱雀帝的这个梦对源氏的命运以及整体故事情节的推进起到了重要的作用。

祖先的亡灵带着愤怒出现在子孙的梦中，提醒他们注意自己的言行，在日本文学作品中，《源氏物语》是最早的例子。更早的《古事记》中有大物主神作祟为国家中带来了疫病的故事， 大物主神在天皇的梦中出现并传达了自己的要求，被满足后才解除了国家的灾祸。但这是来自神灵的信息，并不是祖灵甚至不属于亡灵出现在梦中的例子。

桐壶院所带来的灾祸与普通的怨灵作祟又有所不同，因为他并非用自己的力量引发灾祸。前文源氏的梦境中，他告诉源氏要跟随住吉明神的指引才能获救，作为祖灵的桐壶院不仅提示了源氏获救的方法，更借助了神的力量对现世产生了影响。他进入朱雀帝的梦境后所带来的灾祸，也是借助了住吉明神的力量所引发的，虽然出现在梦中的是祖灵，但超越自然的力量带来的灾祸依旧像《古事记》中一样是由神明所引发的。

《后汉书》和《皇后纪》中也曾出现过祖灵在梦中发怒，训诫后人的情节。如汉灵帝听取佞臣王甫的谗言，以莫须有的罪名处死了勃海王弟弟，还将其皇后宋氏逼死，汉灵帝的梦中出现了已故的汉桓帝，愤怒地说被杀害的宋皇后和王悝正在天庭状告他。灵帝醒来后既觉而恐，请羽林左监许永为其解梦。许永说为了平息宋皇后和王悝的怒火，应“宜并改葬，以安冤魂”，但汉灵帝没有采纳他的意见，不久便驾崩了。虽说汉桓帝也是以愤怒的形象出现在梦中的，但发怒的桓帝并未训斥灵帝，反而告诉了他死后世界的事情。被其他的死灵状告，这是灵帝的危机，但还可以通过行动来拯救自己。这个梦中的祖灵虽然在发怒，但这个梦和《左传》中出现的祖灵托梦一样是属于救赎的梦。反观《源氏物语》中朱雀帝的梦，祖灵因为愤怒而引发了灾祸，这是不同于日本古典文献记载，甚至中国古典文献记载的梦境。

总的来说，《源氏物语》中祖灵入梦的情节既继承了中国古代先祖托梦的传统特征，又结合了日本平安时代流行的怨灵思想，创作出了愤怒的会招致灾祸的祖灵这一全新特征。并且祖灵入梦情节的加入也推进了故事的发展，丰富了作品的趣味性，并能反映出平安时代梦信仰的发展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