档案宏观职能鉴定中国家性与社会性的思辨*

2020-12-08 03:50
山西档案 2020年2期
关键词:社会性宏观职能

(上海大学图书情报档案系 上海 200444)

0 引言

正如国内外档案界所公认的那样,档案鉴定是档案工作中最困难也是最重要的一项专业活动,其核心在于对档案价值的把握和理解。纵观历来的档案鉴定思想,对于档案价值的认识,经历了从档案自身内容决定档案价值到档案自身内容与外在社会因素共同决定档案价值的演变,档案鉴定也逐渐发展成为由“内因”和“外因”两个子系统构成的“内外交织”的结构体系。而这背后,其实反映出档案鉴定工作的思想基础正从一种国家理论向一种社会理论演进,即所谓的“国家性”的回退和“社会性”的增强。档案鉴定,已经从一项单纯的业务活动,变为“档案工作者肩负的最大的社会责任。当我们进行档案鉴定时,我们实际上在塑造受我们管辖的文献遗产的未来。”[1]

回顾历史,“档案事业在传统上是由一个国家建立,为这个国家服务,作为该国统治结构和机构文件的组成部分。档案理论因此在国家理论、模式和概念中建立了合法地位。”[2]宏观职能鉴定的提出和发展可谓是档案鉴定从传统的国家范例迈向更新的社会范例的关键一步,是在更加广阔的“社会档案观”下对档案鉴定工作的进步性认知。只是,被寄予厚望乃至于已经被认定是从“国家模式”走向“社会模式”的宏观职能鉴定,真的是完全而彻底的“社会模式”吗?这一问题恐仍值得商榷。

1 宏观职能鉴定的社会性内核及其质疑

1.1 宏观职能鉴定的内核——“社会模式”

固然宏观职能鉴定这种“批处理式”的鉴定方法有效缓解了文件激增对于传统的直接鉴定法造成的巨大压力,也满足了先行鉴定的要求,但这并不是宏观职能鉴定的最终目的和高度所在,应该说,“社会模式”才是其内核与追求的“真理”。

1.1.1 宏观职能鉴定的哲学基础

加拿大著名档案学家特里·库克在论述社会分析和职能鉴定时认为:“关于档案鉴定的哲学基础的最重要思想家也许是德国的汉斯·布姆斯。”[3]诚然,布姆斯成长和生活在以苏、美为首的两极对抗政治格局下的分裂德国,分属于社会主义、资本主义两种尖锐而互相针对的政治制度下的西德与东德,社会环境差异显著。彼时东德出现的社会不公、官僚腐败以及政治高压现象催生了民众对民主自由的向往与渴求,也让布姆斯对东德的官方政治产生了反对心理。同样的观念自然也渗透在他的职能鉴定思想当中,主张档案价值取决于人民大众,国家意志价值不可凌驾于文件与档案之上,社会价值才是赋予档案合法性权力的事物,而这种价值可以通过那些为实现社会需求和愿望的重要文件形成者的职能来反映。如此一来,布姆斯也就成为最早赞同档案“新社会范例”的学者之一。后来,海伦·塞穆尔斯的“文献战略”也是在寻求一种能够用文件记载和反映更广泛社会活动的方法。再到特里·库克提出的宏观鉴定战略,更是突出性地要求把社会价值列为档案鉴定的基础。可见,就哲学基础而言,宏观职能鉴定不再拘泥于传统的价值关系,即一事物所具有的能够满足主体需要的属性和功能,突破了档案客体属性和特定主体需求两方面的限制,而是认为档案应该反映社会价值,将档案与最广泛的社会紧密相连。

1.1.2 宏观职能鉴定的鉴定客体

在一定的社会当中,社会结构与机构职能通常都是相互影响、相互反映和相互适应的,社会价值暗含在社会机构的职能当中,社会职能又通过各种社会机构来具体实现。宏观职能鉴定便是认识和发展了这一点,将档案价值应反映社会价值间接委托在文件形成机关的“职能”分析上。不同于卡林斯基“职能鉴定论”中依据文件形成机关在政府机构体系中的地位和职能的重要性来确定档案文件的价值,宏观职能鉴定则是分析文件形成者职能在社会中的独特性,将文件形成者的职能视作社会职能的间接体现,通过对社会机构职能的社会性考察和分析,以文件形成背景作为鉴定客体,构成了“职能-社会-公民”互相联系的宏观背景框架,“运用一种职能结构研究模式间接地通过了解那些为实现社会需求和愿望的重要文件形成者的职能来判断文件价值。”[4]这从根本上而言是从社会维度去思考档案鉴定和档案价值问题,是一种社会鉴定观。

1.1.3 宏观职能鉴定的价值追求

档案鉴定作为一项决定文件取舍的工作,本身就带有一定的价值判断和价值取向。纵观“行政官员决定论”、“职能鉴定论”、“文件双重价值论”、“利用决定论”等外国档案鉴定思想,主要还是基于对档案行政价值和历史价值的考量,对于档案与社会的关系认知缺乏思虑。所幸,人类的思想终究还是在碰撞中不断发展进步,自宏观职能鉴定开始,档案鉴定思想中的行政色彩和史学色彩逐渐开始淡化消退,取而代之的是社会民主化自由化进程对档案鉴定理论的深刻影响与改造。宏观职能鉴定认为档案价值来源于整个社会,取决于人民大众,“在1971年德国档案馆会议上,布姆斯提出‘只有作为文件产生来源和保存目的的社会才能给档案学家提供鉴选档案的必需的工具’。”[5]如此一来,宏观职能鉴定“在宏观意义上,将文件的鉴定扩展到了社会价值的考虑、社会记忆的留存以及潜在的历史、文化价值的预见性”[6],希望通过档案鉴定使得保存的档案能够广泛地记录和反映社会的方方面面,而不只是狭隘地满足于行政官员等档案文件生成者、历史学家等档案文件利用者的单方面需求。这就是宏观职能鉴定最大的价值追求:以档案鉴定之社会责任实现档案价值与社会价值之统一。

1.2 宏观职能鉴定的社会性质疑

1.2.1 是否真正意义上实现了档案鉴定向“社会模式”的变革?

特里·库克在第十三届国际档案大会上论及本世纪档案论述的主题时指出:“最引人注目的要属根据国家档案概念建立起来的以司法——行政管理为基础的档案工作向建立在更广泛的公共政策和利用基础上的社会——文化档案概念的变化。”[7]诚然,从上世纪末进入本世纪以来,档案理论从最初的力图在国家理论和模式中建立合法地位,开始向在社会概念和范例中寻求存在感和归属感,档案观念也从“国家档案观”被带入更加广阔丰富的“社会档案观”。宏观职能鉴定的提出和发展恰与这种变化相得益彰,彰显了档案鉴定领域亲民、亲社会的趋向。只是,固然宏观职能鉴定理论的初衷是反映和尊重“社会”,但其有没有真正意义上地实现档案鉴定从“国家模式”到“社会模式”的变革,是否从一个国家的理论发展到一种全社会的理论,是否还是国家“风向标”,面对如今价值多元化、需求多样化、环境复杂化的社会,理想的、理性的、符合全体公民需求和社会价值期待的鉴定模式是否真的存在,却仍然值得怀疑和商讨。

1.2.2 是否在实际操作中坚守和体现“社会性”?

档案鉴定毕竟而言是档案实践部门不得不面对的一项主观实践性很强的档案业务工作,对于一种档案鉴定理论而言,不光要考察它在理论上的先进性,也要同时考察它在实际执行中有没有保持这种先进性,有没有一套完备可行的实践体系使其具有可操作性,能否经得起历史和实践的考验。如果它让档案实践部门感到无所适从,其便也成了“理论上的巨人,实践中的跛子”。基于此,宏观职能鉴定理论在落地过程中,是否真正有效地坚守和体现“社会模式”这份初衷,做到“知行合一”,就是一个十分棘手却也需要迫切解决的问题。因为宏观职能鉴定理论存在的一个不足之处就是其“宏观”到在实际操作中难以具体化,加之其所要追求的“社会价值”本身也十分宏观、复杂和抽象,要将其具体化为可操作的鉴定标准也是难度极大,即便其找到了“职能”这一突破口,但在具体操作中是否真的能够如其宣扬的体现社会价值,记录广泛社会那样,一旦正视和追究起这个问题,就难免令人产生担忧。

2 档案宏观职能鉴定的“国家性”有余

2.1 思维立场:站在国家层面思考和开展鉴定工作

档案宏观职能鉴定理论何以“宏观”?除了在鉴定的基本单位上由“文件级升级为体现文件形成者级别、职能的文件集合级”[8]、在鉴定对象上由具体直接的文件档案转向宏观间接的文件形成者社会职能这两种宏观因素以外,或许还有更深层次的体现。实际上,宏观职能鉴定隐藏意义上的“宏观”就是其以国家思维、国家立场思考开展档案鉴定工作。一方面,宏观职能鉴定具有国家战略宏观意义。现代国家本身就是一种组织结构形式,其又建立和运转在大大小小的组织机构之上,尤其是各级各类政府组织机构,宏观职能鉴定将社会宏观职能和社会价值诉诸和体现于文件形成机构的职能之上,其实是一种国家倾向的战略安排。另一方面,宏观职能鉴定采用的是自上而下的“宏观”鉴定,从社会结构、社会运行方式和国家级政府机构的整体的、全局的角度确定文件形成机关职能、计划、业务等的重要性,这显然是一种结构化的国家思维,是站在国家级档案馆的层面思考档案鉴定工作的惯性思路。如此,宏观职能鉴定的国家思维和国家立场使其在处理“国家—社会—公民”三者关系时其实很容易让“国家”概念先入为主,优先级径直高于其他两者,体现和对接国家和政府层面的职能,在反映社会民生上稍显间接与被动。

2.2 着眼点:“职能”多与级别和国家机关相对接

不得不说,宏观职能鉴定反映出来的“档案‘价值’取决于社会结构,通过社会职能体现出来”展现了较强的科学性和洞见性,将文件形成机关的“职能”作为着眼点也确实为反映社会价值的档案鉴定方式铺平了道路。但现实世界的存在状态和规则就是:“级别与职能的关系是如此显而易见,后者只是在前者基础上的一个递进推理而已。”[9]职能是一个十分贴近官方机构的概念和事物,它与地位、行政等级、国家机关等国家概念之间总有着天然的、难以割舍的关系,因而宏观鉴定理论认为的文件形成者的职能是社会宏观职能的最佳体现以及通过职能来判断社会价值,实际上可能会有所偏颇,很容易对接国家层面的职能,在一定程度上会演变成一种优化和转述了的国家叙事和政府话语。言重之,宏观职能鉴定论虽然“深入到级别背后的职能,实现了由级别表象分析向职能实质分析的过渡”[10],但也无法断言其就从根本上超越了传统卡林斯基“职能鉴定论”强调文件形成者“级别”的范畴。即便如特里·库克所言:“宏观鉴定不仅聚焦职能,它还聚焦职能、组织以及公民的三方互动,这三个方面的结合反映了政府在公民社会中的职能行为,也就是说政府的治理。”[11]但是由于国家政府具有明显的相对优势,其是否会成为宏观职能鉴定中不受约束的原控制力和原动力,进而影响档案中公民和社会的体现程度,实难言说。

2.3 结果:向国家叙事无意识地靠近

“作为‘社会记忆’的档案却很少能引起广大公众的兴趣。门可罗雀的局面是国家模式的真实再现,利用率极低,公众远离档案这本身证明了过去保存鉴定档案的出发点肯定存在失误,新的管理模式下需要新的鉴定思路。”[12]那么,宏观职能鉴定是一种“新的鉴定思路”吗?当然是。那宏观职能鉴定后保留下来的档案文件系统能够彻底摆脱“国家模式”的藩篱吗?答案就未必了,因为宏观职能鉴定当中的国家性还存在较大余地。国家是“一种强大的观念,强调其整体性,它界定清晰、高度统一,且能够被单一的措辞所言说。”[13]国家和政府对档案系统的影响力仍然深远,国家话语在档案鉴定和文件记录与舍存中的规定性广泛存在。更何况,宏观职能鉴定是以文件形成者的“职能”为突破口的,虽然宏观职能鉴定的愿景是使档案广泛地反映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但是“职能”本身的倾向性或是对“职能”背景的不正确分析和认知都会使档案叙事系统偏向于国家叙事。即便通过宏观职能鉴定保留下来大部分“社会记忆”,但与官方机构文件相比,可能还是微乎其微的。正如马克斯·韦伯所言:“所有这些领域都可能按照完全不同的终极价值和目的实现理性化,因而,从某一种观点来看是理性的现象,换一种观点来看完全有可能是无理性的。”[14]从理念来看,宏观职能鉴定是朝“社会性”有意识地在靠近,但从结果来看,可能就是对“社会性”无意识地在背离。

3 档案宏观职能鉴定的“社会性”不足

3.1 宏观职能鉴定过程中的主观性

“到目前为止,档案鉴定中的主观性和客观性的冲突并没有真正解决,每一个鉴定理论形态的变化只是修正前一个理论形态的主观性或者客观性的偏向而又导致自己偏向另一方。”[15]即便是现在备受推崇的宏观职能鉴定也不例外。一方面,就宏观职能鉴定的标准而言,所谓的“职能”的重要性,并非是职能活动的本身固有属性,而是由人甚至说由国家、由政府机关来外在确定和赋予的,一般总是服从和服务于官方机构的观点。而职能分析也是由人为解释的,对于鉴定的制度安排,或多或少可能渗透和植入了阶级和权力因素,主观性、相对性可想而知。尤其是站在国家层面开展宏观鉴定,也无法使档案全面地反映社会价值。另一方面,就宏观职能鉴定的主体而言,其在开展档案鉴定的过程中面对国家权力和社会价值的博弈时能否保持社会自觉性而不受权力控制;其是否对档案的社会价值有明确清晰的主观认识;其全面分析、研究和结合考虑社会结构、文件形成过程、文件形成者及其职能等多种因素以使档案充分反映社会的能力,都是主观性因素对宏观职能鉴定承诺的“社会性”所施加的压力。其实,特里·库克也曾明确表示过鉴定不可避免地是一个主观过程,只是他也没有指明这种主观性如何避免,或是说这种主观性根本就不可能消除。“如果加拿大宏观鉴定理论能在这个问题上做出更进一步的,有突破的详细阐释,将会在真正意义上带领档案论述范式的变革。”[16]

3.2 宏观职能鉴定覆盖范围的局限性

宏观职能鉴定更多地建立在职能分析的基础上,就无可避免地倾向于政府机构或者具有稳定系统结构和一定职能的正式组织,但这些组织的文件很显然无法代表整个社会的记录和记忆,总有难以覆盖的角落,社会性体现不足,仍然散发出一种“官方感”。另一方面,宏观职能鉴定在非政府、非事业、非正式组织领域的应用存在一定漏洞和死角。应当知道,“社会不再是一个边界明确、纲举目张的统一体,而是由各种‘行动者网络’构成,多中心、充满矛盾和张力。”[17]社会的构成是极为复杂的,文件的性质类型也是多元而广泛的,而宏观职能鉴定在论述时更多地以文件形成者的“职能”为出发点,从“国家-社会”、“政府-公民”两者关系出发,但对于那些非国家、非政府部门呢?而这样的组织或者个体在社会中却真实大量地存在着。所以实际来看,宏观职能鉴定或许还存在一定的实施空白领域,其在适应于非政府文件、民间文件等的鉴定上显得棘手和乏力,也从而不得不引入其他鉴定方法作为其补充,如此何谈其“社会性”呢?另外,“宏观职能鉴定理论倘要成立,首先要满足这样一个假设,那就是:重要的职能形成价值大的文件,价值小或根本无价值的文件来自不重要的职能”[18],以此保证保存下来的都是能够反映重要职能的文件信息。倘真如此就不得不问:不重要的职能活动中形成的文件就一定价值小吗?不重要职能活动中的文件经宏观职能鉴定遭剔除了还能算是“反映整个社会”吗?这其实就与“档案应反映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相悖。

3.3 “职能”在反映社会活动上的不完整性

宏观职能鉴定想要广泛地记录公民和社会,职能鉴定是它的理论核心,但是严格意义上来说,“职能”因素并不能彻底而完整地反映社会,要广泛地记录社会其实单靠职能这一个鉴定标准或许也无法实现。“职能”只是让宏观鉴定的标准不至于抽象和不切实际而具有现实操作性的一种妥协,科学性巧妙性之中却也带有一丝隐隐的“无奈”。特里·库克曾表示:“鉴定理论的焦点在于社会性,也即要鉴定(或鉴别)那些为政府有力影响社会提供证据的文件,而不是为政府职能本身提供证据的文件。最重要的是聚焦社会(公民)治理和公民-政府互动,而不仅仅是记录政府的职能。”[19]可是仅仅从政府职能文件中遴选、寻找和聚焦社会和公民,真的全面而有效吗?这恐怕也只会是一种打了折扣的“社会性”,对此我们或许不应过于乐观。所以,在某种意义上可以说,将鉴定标准设定为对职能的研究分析其实也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宏观职能鉴定反映社会的能力,只是目前还未有更好的解决办法。而且,“文件的社会背景复杂多样,如何有效考虑社会背景对于档案鉴定的影响?如何让档案领域的工作人员结合业务职能与社会背景?这无疑给档案鉴定中的职能分析增加了难度。”[20]因而,“职能”在广泛复杂的社会背景和社会现实面前或许还显得有点单薄。

3.4 现有宏观职能鉴定实践的社会性效果有待考量

宏观职能鉴定更多地还是提供一种思想和理论上的指导,将其应用于实践仍需要开发出配套的操作方式或者方法体系,对此,已经有一些国家陆续地采取措施回应宏观职能鉴定。荷兰PIVOT项目是宏观鉴定理论实践的先驱,它以RIO(report institutional research,机构研究报告)作为鉴定方法的基础,每份机构研究报告对应相应领域,以该领域中主要机构的重要职能和活动作为主体,是体现其宏观职能鉴定思想的核心。不过由于其机构研究的总体目标是鉴定出具有长久保存价值的政策制定和政策执行职能,因而鉴定标准通常会重视政策制定、评价,管理权威责任,政府机构组织、行使管理任务等职能,因此PIVOT项目主要集中在政府政策和内部任务活动上,仍是脱胎于“机构”的条条框框。而且,PIVOT项目中保管方案的制定所经过的“三方咨询”环节当中,主要是由相关政府机构的专家、相关机构的文件实践管理者和国家档案专家组成,未见包括历史或社会其他方面的专家,这些无疑削弱了“反映整个社会”的初衷。[21]再看澳大利亚,其宏观鉴定实践分为两个阶段,第一阶段是政府职能分析,根据9项数据运用数学方法来研究和判定职能列表中所有职能相对重要性的活动。第二阶段是相关利益者对第一阶段职能分析的评价,主要由澳大利亚政府机构成员、协会成员、档案学者和文件保管专家和国家档案馆的成员组成。[22]且不论这种繁琐复杂的数学计算是否合理,但它还是在判定政府职能的重要性,在相关利益者当中也没有公民和社会的代表。再看加拿大,特里·库克说:“既有意识地记录政府的职能又有意识地记录它的各项工作活动;特别要记录公民与国家职能行为的互动程度:即公民如何接受、拒绝、抗议、申诉、改变、修正以及影响这些职能工作的,他们又是如何受到其影响”[23],但是实际操作起来存在较大难度。加拿大的宏观鉴定战略给出了很多变量来衡量考虑“机构-职能-公众”三维互动中的每个因素,以此来体现社会价值所在。不难发现,目前已有的宏观职能鉴定或是仍没有摆脱“政府机构”的框架和政府视角,或是利用一些流程和渠道来弥补社会性的不足,想方设法体现和拉拢公民和社会,但实际的操作性和“社会性”效果如何仍然有待考量。

4 增强宏观职能鉴定社会性的路径

4.1 宏观鉴定与微观鉴定的搭配

宏观职能鉴定所提供的档案鉴定指导“并非完全的、具体的进行每一份文件、每一系列文件的界定,它只是提供一种应预先重视的界定”[24],其大抵还是从宏观视角探索生成文件的政府职能、任务或活动同社会背景之间的相互紧密联系,将系列文件置于“机构职能-社会-公众”这一宏观背景框架之中加以考察。只是宏观职能鉴定大抵也只能判断文件是否能够体现社会价值以及是否能够反映社会,以明确有价值文件与无价值文件的界限,而宏观职能鉴定“国家性”有余而“社会性”不足之嫌,还会让其鉴定后保存下来的文件能在多大程度上反映社会存在疑问。而且,宏观职能鉴定作为一种“批量鉴定”的方式,难免存在粗放和遗漏之嫌,或者说其最终只能反映出一种预先的、粗放的“社会性”,想让这种“社会性”得到更进一步的体现或者表现地更为精致周到,其实还是需要微观鉴定的介入以为辅助和补充,两者之间并不冲突。故而,微观鉴定仍有它的“用武之地”,不仅可以对文件的社会价值进行详细甄别,也能够弥补上宏观职能鉴定或触及不到、或关联不上、或剔除在外的文件部分。“就连T·库克本人也说:一旦完成宏观鉴定,档案工作者就要面对具体的文件系列、文件系统或全宗,并对他们作出鉴定。这时传统的鉴定标准可用来对文件做更细致的考察。如果上述策略被称为宏观鉴定,那么涉及文件自身的标准就是微观鉴定。”[25]总而言之,以宏观鉴定扬“社会性”之长,以微观鉴定补“社会性”之短,才是宏观职能鉴定坚守“社会性”的理想出路。

4.2 “自上而下”与“自下而上”的结合

档案宏观职能鉴定将社会价值拆解和分摊在政府机构的职能结构当中,从文件本身的社会价值鉴定转移到生成文件的职能的社会价值鉴定,反过来又以生成文件的政府职能、任务或活动在社会背景和社会机制下的重要性和独特性来鉴定对应文件的社会价值,这在一定意义上是一种以政府机关为依托的“自上而下”的档案鉴定路径。虽然这种路径并不也绝不等同于行政等级制,但在实际被执行的过程中极有可能不自觉地偏向于国家政府的解释,使政府这一势力集团仍旧处于主导和强势地位,形成档案鉴定中“国家性”对“社会性”的潜在干预。所以,为了保证宏观职能鉴定的“社会性”,在坚持和不断优化“自上而下”的档案鉴定路径的同时,也要考虑结合“自下而上”的路径。“自下而上”的方法其实是社会治理领域的新理念,强调从“国家本位”转向“社会本位”,从“单向管理”走向“双向互动”,从保障国家利益变为保障社会多元主体的利益。有鉴于此,在宏观职能鉴定当中引入“自下而上”的路径就是要充分考察社会、公民与国家的双向互动与相互作用,让档案反映社会愿望,体现社会民生,得到公民和社会的认可。

4.3 正式场域与非正式场域的划分

如前所述,宏观职能鉴定在非政府文件领域的适用性上还留有遗憾,如此也就无法实现其所期待的“反映社会的方方面面”,更加无法完全承担起保存“社会记忆”的职责。既然现有的宏观职能鉴定在鉴定范围上存在一定限制,何不直接对鉴定场域进行区分?社会是复杂的,场合是多样的,除了集中而稳定的正式组织依然是社会的刚性组成以外,广泛而分散的非正式组织在社会生活中的作用、话语地位和影响力也日益突出,所以不妨将社会大体分为正式场域以及非正式场域。在正式场域当中,以政府机关、事业单位等正式组织、机构和团体等为社会主体,结构稳固,职能稳定,对于生成于正式场域中的文件,依然沿用宏观职能鉴定的现有理论,按照“职能”标准开展鉴定工作。而在非正式场域当中,以民间机构、团体、群体以及个人等非正式组织为主体,结构动态多变,职能波动甚至无职能可言,更多地可能需要从计划、活动、任务等入手设计档案鉴定模式。对此,就要求宏观职能鉴定在秉持“社会性”的基础上做出调整和改变以适应非正式组织的特点。对社会进行正式场域和非正式场域的划分,无非是促使宏观职能鉴定更加完善,最大限度地满足“档案价值应体现社会价值”的价值认知和期待,使其鉴定后保存下来的文件尽可能反映完整的社会面貌,增强“社会性”。

5 结语

“随着人们实践经验的丰富,人们总是试图从宏观上控制事物的发展,但不可能计划得完全周密。加之历史总是有很多偶然因素,理想的、完美的人类行为或许是不存在的。”[26]在国家政府主导社会治理、掌握一定社会话语权的背景下,档案宏观职能鉴定中的国家色彩依稀可见,其隐在倾向性自然难以涵盖社会主体的价值选择。同时,档案鉴定工作一直是政府主导的官方行为,虽然诸如加拿大、澳大利亚等发达国家会组建档案鉴定小组或组织,但准确涵盖社会广域的需求、完整反映社会全景的面貌,是极其艰难的事情。这些都反映出,宏观职能鉴定在平衡“国家性”与“社会性”上显得“心有余而力不足”,其出发点还是更侧重于政府意识影响下的治理视阈。不过即便如此,宏观职能鉴定仍是档案鉴定思想的一次重要变革,纵然它在“国家性”和“社会性”之间仍然有着纠缠不清的部分,但在推动档案论述和人类档案事业由“国家档案范例”向“社会档案范例”发展上,宏观职能鉴定无疑迈出了坚定的一步。

此外,档案鉴定工作是档案纸质载体时期提出的,宏观职能鉴定起初也主要面对的是纸质档案鉴定领域,但在当时更多地只是一种“概念产品”,处在局部尝试性应用的状态,应用范围较窄、程度较浅。然而进入数字时代以来,面对电子文件数量庞大、形成分散的特点,面对电子文件先行鉴定的要求,以内容分析为基础的直接鉴定法显得捉襟见肘,宏观职能鉴定反而更能从宏观上、大体上、前端上把握档案鉴定的标准和方向,在电子文件时代的档案鉴定领域中显示出较强的生命力。不过问题在于,宏观职能鉴定的鉴定标准相对宏观和抽象,并且作为一种“批量鉴定”的方式,在提高鉴定效率的同时也同样存在漏洞,所以在落实过程中需要格外注意具体鉴定方法措施的实用性、规划性、可操作性以及与直接鉴定法的配合,综合考量“国家性”与“社会性”,结合现代信息存储和检索技术,使宏观职能鉴定既能满足数字时代档案鉴定的需要,又能够最大程度地将档案鉴定引向“社会模式”,使档案工作更有能力实现社会价值、提高社会生态位,使档案工作者更有机会为建立覆盖人民群众和社会生活状态的档案资源体系挑选出更广阔、更丰富的档案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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