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喊出那一声（短篇小说）

张品成

一

紫茑和邝斌勇是大学同学，他们在一所著名的音乐学院学音乐。学音乐的都很浪漫，一直在浪漫的音符中生活着，很快紫茑和邝斌勇也浪漫地谈起了恋爱。

他们在浪漫跳荡的美妙琴音和罗曼蒂克爱情中度过了四年。

然后，他们结婚了。

似乎一切都很好。邝斌勇开了个小小的琴店，一边售琴一边教琴。紫茑去了他们小区旁的一所小学当音乐老师。他们选了处安静的地方居住，那所小学也在城乡结合部。紫茑很喜欢那种安静，她和那些学生相处得很好。

丈夫经营的那家琴房，生意还不错。因此，换了几个地方，当然越换越大。紫茑依然满足于自己的事业，在那所学校当音乐老师。在邝斌勇看来，那是所不起眼的小学，在那纯属浪费才华和生命。丈夫向来觉得紫茑大材小用，一直不满她的坚守，觉得那所城郊结合部非重点小学，就是一个

“鸡窝”，你再怎么努力也飞不出凤凰来。

但紫茑无动于衷。这让丈夫觉得不可理喻。“这个社会，情怀不能当饭吃，每个月就那么一点可怜的工资……”

紫茑说：“人心不足蛇吞象，钱嘛，只要够用就行。”

邝斌勇心想，那还不是有人赚钱，你才有资本这么说话。

眼见琴店的生意越做越大，人手不够，邝斌勇觉得妻子和自己一起来干，是顺理成章的事。

紫茑的追求与丈夫格格不入，他们越来越疏远，才华横溢的邝斌勇成天和大款富婆们待在一起，把他们哄得很好，生意也如鱼得水。但思想也受这些人的影响，更受社会浊流的影响。言谈举止及做派，都让紫茑看不惯，紫茑无所适从，与邝斌勇渐行渐远。这些日子，紫茑与邝斌勇的情感遇到了些问题。

丈夫说不动紫茑，便聘请了两个年轻女大学生来帮忙。久而久之，有流言传到紫茑的耳中，那些风言风语说丈夫和那个漂亮女孩关系很暧昧。

紫茑没有在意此事，显得很平静。她的郁闷并不是来自那种传闻，在她看来，丈夫邝斌勇还不至于那样。他们的问题出自思想分歧和隔阂。紫茑主动找丈夫沟通，但邝斌勇总是不当一回事，轻描淡写，甚至嘻嘻哈哈。

处在痛苦和纠结中的紫茑找闺蜜繁灿倾诉。

繁灿也同样从事艺术，是位知名的沙画家。繁灿说：“要是我，干脆就离了算了！”

紫茑摇了摇头，说：“还不至于那么糟糕。”

繁灿说：“即然如此，我有个建议，你们分开些日子，各自冷静地思考下再说。”

紫茑想了想，默默地点了点头。

繁灿带紫茑去了一个地方，那是个排练场，本城的女子合唱团在那练习唱歌。繁灿的妈妈是这支合唱团的团长。她和一些热爱音乐的女人组织了这个爱乐女子合唱团，她们一直热心公益。她们不仅做公益演出，也一直以音乐支教的形式支援山区孩子的教育。

繁灿说不如你也参与其中，趁支教也正好和你丈夫分开些日子。

繁灿的妈妈很欢迎柴茑的到来，听说紫茑想去最落后、最偏僻的地方支教，更是满心欢喜。

紫茑也很喜欢那些唱歌的女人，她从她们身上看到了音乐带来的力量——忘我的激情和重新点燃的青春。

这位女子合唱团的团长说：“正好我们有所对口支教的山区小学，去了两位老师，都没坚持下来。那儿缺人，你去吧！”

紫茑去了深山一个黎村小学担任音乐教师。

二

深山里的黎寨与外界相比，有些落后，但很美丽。椰影婆娑，木棉如火……

奂伊十岁，是个孤儿，父母在一次车祸中双双亡故。奂伊被爷爷奶奶带大。奂伊的叔叔有个女儿，小奂伊一岁，也由爷爷奶奶带着。兄妹两个性格不一样，但感情很深，奂伊不会让人欺负奂美。没有妈妈，他并没有觉得有什么缺失。他总是能找出让自己开心的乐子来，也让妹妹奂美和村里的那些孩子“开心快乐”。

他们的恶作剧层出不穷，但有些是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不仅严重而且很危险，心态和人格都存在问题。

山里孩子们的状况讓她惊讶，一群野孩子，顽皮但可爱。紫茑觉得，不应该让孩子走了偏道甚至滑入深谷。得给他们正确的引导。她想，音乐是有感染力的，更能净化心灵。

紫茑对自己充满信心。第一节课，她教学生们音乐，唱《妈妈再爱我一次》。她很奇怪，学生们竟然迟迟唱不出口。经过多次反复的练习，虽然跟着老师唱了，但却唱不出情感。深情严肃的歌，正规的音乐课，被这些孩子的嘻笑吵闹弄得上不下去。

老校长对紫茑无奈地摇着头，说：“这就是那些年轻老师都留不下的原因。你看，情况就是这样，积重难返，朽木难雕……我是习惯了，老了，也没地方可去……”

原来，大多数孩子自小就不在父母身边，无论是出生在乡村还是城里，村里的孩子大同小异，大多一两岁就扔给了老人。更严重的是，父母常年在外打工，只有春节才回来那么几天，有的甚至数年才回村一次。“叫妈妈！”老人对孙子或者孙女说。但孩子扯着奶奶的衣角躲在奶奶的身后，他们睁大眼睛望着陌生的来人。孩子由于陌生，还有羞怯，甚至叫不出“妈妈”。

他们野惯了，体育课、音乐课尤其难教。学校老换老师，年轻人都待不下去。

小奋是班上唯一本分好学的女生，和大家一样，父母都在城里拼搏，很少回家。小奋勤奋好学，是学校的三好学生，她学习的唯一目标，就是能考上省城的学校，那样就能和爸爸妈妈在一起了。小奋也想好好跟老师学唱歌，可是五音不全，唱不好，为此她急得哭了。

奂伊嗓子很好，也有音乐天赋。他从小听奶奶唱黎家民歌，很快就能哼唱。奶奶是这一带著名的民歌手，能唱很多古老的曲子。可是一到学校，奂伊却故意唱跑调吼出不协调的声音。

老校长说：“如果你觉得为难，可以回去……”

紫茑摇了摇头，她执意留下。

师资不够，老校长既教语文也教其他。那天老校长有点事要去乡里，班上的语文课就请紫茑代课。

紫茑有些为难，说：“我没上过语文课，再说，我根本来不及备课呀。”

“这不难，你给个作文题给学生做，几节课就过去了。”

紫茑真给学生出了个作文题，叫《我收到的礼物》。但让紫茑没想到的是，直到语文课下课铃响，小奋面前的本子仍然是白纸，没写一个字。

她把小奋叫到房间，问起这事，小奋哭了，她说：“老师，我从没收到过礼物。”

献献的那张纸，写满了字。紫茑认真地看着那篇作文：“……那年我过生日，收到妈妈寄来的礼物，是一套二年级的学习辅导书，可是我都上三年级了，收到这礼物我高兴不起来，我没有告诉别人，一个人去了树林里，把书给撕了……”

紫茑泪流满面……她决定用母爱唤起学生们内在的情感。

紫茑教他们唱关于母爱的歌，演奏关于母爱的音乐，但孩子们漠然、麻木。这让紫茑很意外，也很失望。她想她的努力将竹篮打水一场空。紫茑不甘心这种现实，她去村里走访家长，却发现大多数家长都是老人。她和老人们一起，觉得这些老人含辛茹苦，善良可亲，可对教育一窍不通，束手无策。紫茑觉得自己责任重大，要更加努力，分担老人们的负担。

老人们都很喜欢这个城里的姑娘，他们常常叫孙子孙女送好吃的过去。可奂伊他们难以理解，他们觉得，不管老师怎么样，他们迟早会抛下他们离开寨子，迟走不如早走。奂伊教唆几个“坏孩子”，谁能出个好主意将老师气走，谁就是最有本事的人。

然后，针对紫茑的恶作剧层出不穷。但紫茑非常明白孩子们的小把戏，她总是“装聋作哑”，不以为然。 奂伊和他的小伙伴们很诧异，这个漂亮的女老师竟然这么“坚强”。

三

这一天，紫茑突然觉得身体有些不适，上课时老是蹲在门外呕吐。

奂美回到家里跟奶奶说：“我们紫茑老师生病了。”

奂伊说：“这回紫茑老师该回城了，吴老师和秦老师都是因为到我们这地方水土不服生了病才离开的哟。”

奶奶叹了口气，说：“你们这些没良心的孩子……没老师管你们就开心了，上房揭瓦无法无天，唉……怎么得了哟。”

可奂伊很纳闷，好些日子了，紫茑老师没像先前的那两个老师那样离开寨子。紫茑老师怎么不回城呢？他和妹妹在暗中观察老师。紫茑老师很平静。她依然平静自然地给学生们上着课，一切按部就班，没有丝毫半途而废的意思。

奂美跟奶奶说： “紫茑老师老是吐……”

奂美奶奶担心起来，老人决定去学校看紫茑。

紫茑说：“奶奶，我没事！”

奂美奶奶凭经验判断，紫茑有“情况”。 老人跟紫茑说：“你应该是怀上孩子了。”

紫茑十分意外，突然不知所措。她这才知道，自己身体的不适，其实就是妊娠反应。

紫茑回了一趟省城，在闺蜜繁灿的陪同下悄悄去了医院，果然怀孕了。她和邝斌勇又进行了一次深谈，她想知道自己的婚姻是否还有挽回的希望。但两人的隔阂似乎越来越严重，紫茑对未来充满了迷茫，她没把怀孕的事跟丈夫邝斌勇说。

她和繁灿商量起这事。

繁灿说：“你去那个叫回龙的黎寨感觉怎么样？我是说你和斌勇的关系……”

紫茑摇了摇头。

“要不要这个孩子，你得慎重考虑，要想清楚。如果决定离婚，孩子是无辜的……”繁灿说。

紫茑很犹豫，觉得婚姻还有一丝希望，她想朝积极的方面努力。她又回到了回龙。

紫茑再次出现在寨子里，让所有的人都觉得很惊奇。

奂美奶奶说：“哎！你们老师没生病，她是怀孕了。她是把我们当亲人，真心是为了你们才回来的……”

紫茑再次出现在孩子们的面前，让山里的这些孩子很意外，内心有了另一种感动。

老人很善良，她把紫茑当亲人看。奂美奶奶对奂美、奂伊说：“老师肚里有毛毛了，你们不能吵老师，不能吵醒她肚里的毛毛，更不能惹老师生气。你们不能恩将仇报，那是坏人做的事。”

奂伊兄妹很是震惊。他们第一次觉得，他们得为这个音乐老师做点什么。

孩子们聚在一起，男孩女孩调皮地一起讨论这个问题。他们决定，上音乐课时，要做个好学生。谁也不准吵闹，谁不遵守约定，就惩罚谁。他们郑重地写了条约，都煞有介事地签上自己的姓名按下指印。

重新回寨子里的第一节课，让紫茑十分惊诧。她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才过了个五一长假，从城里回来，一样的学校，一样的教室，也是一模一样的学生，怎么完全变了个样子？教室被打扫得干干净净，桌椅全摆放得整整齐齐。每一位学生都穿了新衣，以标准的坐姿坐着。最好动最顽皮的孩子，此刻也很安静很认真。他们睁大了眼睛看着紫茑，眼睛里有某种神秘和期待。紫茑也睁大了眼睛看着他们，但眼睛里却是疑惑和诧异。

紫茑弹着琴，大家认真地听。她教唱歌，孩子们认真地学。

学风突然转变，连己经习惯的老校长也变得不习惯了，他有点怀疑，但眼见为实呀。

他跟紫蔦说：“紫茑老师，你真的很了不得！”

紫茑说：“得感谢我们的学生……”

四

闺蜜沙画师繁灿打来电话。

“周六是我的生日，你一定要来参加生日派对。”

紫茑看了看日历，也是该产前检查的日子了。她对繁灿说：“好的，我一定参加！”

紫茑没有告诉邝斌勇，她直接回了家，在门口，听到了屋里异常的声音，她警惕起来，觉得不妙。她没有开锁，也没有敲门，而是站在不远的地方观察这边的一切。果然，她撞见了尴尬的场面。先前的传言在紫茑的眼前成了“事实”，丈夫搂着那个年轻的助手卿卿我我地走进电梯。

紫茑感觉五雷轰顶。

她去了医院，医生为她听了胎音做着检查。

“一切都正常，胎位很好……”

紫茑说：“大夫……，大夫……，如果现在做人流，不会有太大的危险吧？”

医生很吃惊：“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