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穿越历史时空,总能一代一代被人记起、一代一代地向后流传的著作,像磁场般具有强大的吸引力,吸引人们的眼球,吸附人们的思想,牵引人们的注意力,這并不来自于外在的力量因素,乃在于它内生的魅力,或者称为生生不息的文化活力。这种“内在魅力”、“文化活力”,怎么说得更加具体一点,便于掌握呢?我把它叫作“智慧”。
千百年来,人们经历不断延续拓展,而人的智力、魄力、判断力、处事能力等也都在不断进化。这种进化、提升,虽然可以用历史来概括,但是,其内在的最核心的东西,则是来自于人的灵性深处的智慧。因此,千百年来,人们一方面在生产、生活和精神活动中创造智慧,常常喜欢被人称为“有智慧”、“是智慧的”,从而得到肯定,以智慧为荣,以愚笨为耻;另一方面人们不管在何时何地,都在追求智慧,热爱智慧,甚至是崇拜智慧。人们在干事创业中,喜欢“事半功倍”、“吃一堑,长一智”等成语,这就足以说明人类是如何的清醒,对待智慧的态度是何等明确。智慧一词,并不是一个新词,也不是一个外来词,如同中国文化源远流长一样,它在中国文化奠基的先秦时期就已经出现了。《墨子·尚贤》中说:“若此之使治国家,则此使不智慧者治国家也,国家之乱,既可得而知已。”这里更倾向于智力优化层面。而后世则将智慧用于能力体现上,颜之推在《颜氏家训·归心》中说:“万行归空,千门入善,辩才智惠(慧),岂徒七经、百氏之博哉?”爱智慧,创造智慧,是人类的人文特性、人文精神的一种体现。
正是因为人具有人文特性,因此,古往今来,人们很重视对于智慧的总结,这就形成了若干被人们尊崇的文化典籍,中国古代将它们称为“经典”。唐代史学家刘知几在《史通·叙事》中说:“自圣贤述作,是曰经典。”圣贤的话,集中了人们在社会生活中的智慧,并进行了提炼、升华,因此,习惯上人们把圣贤之作称为经典。当然,在习惯上,人们也认为“经典”中的“智慧”更多更丰富。古人说:“君子不羞学,不羞问。”这就是为什么人们好学经典,人们热爱经典的原因了。举一个东汉时期的例子。那时人们就有学习经典,重温经典,在经典中吸取智慧的行为习惯和思维方式,如和熹邓皇后“暮诵经典,家人号曰‘诸生。”邓皇后热爱文化,喜欢在晚上吟诵儒家经典,家人就称她为“儒生”。《论语》是中国最早的一批经典,被称为“七经”之一,奠定了中国文化的基础,也成为人们得到智慧启发的重要依据,因此,业师冯天瑜先生称之为“元典”,即最基本、最重要的经典①。我们这里所说的智慧依据也罢,所说的经典或是元典囊括、展现智慧也罢,都当然地包括了原发于古代最著名的学者、教育家孔子,而成书于战国之际由孔门弟子所编纂的《论语》。汉代以后,由于《论语》具有通俗性、简易性和深邃的哲理性,受到了人们的喜爱,于是广为流传、世代传诵。特别是宋代以后,经过北宋名相赵普的推崇,“半部《论语》治天下”,以至于无人不读《论语》,尤其是士大夫、读书人,如果不精于《论语》,在政治生活,乃至在日常生活中,那将是极其尴尬的事!
中国历史五千年,有文字记载的文化三千多年。无论我们还将走多远,无论我们走到哪里,只要我们还是炎黄子孙,我们就一定会喜爱我们祖先创造的辉煌文化,我们就一定会珍藏我们的祖先在“筚路蓝缕”中创造的智慧,并将它发扬光大。事实上,即使到了当代社会,人们还是不忘在《论语》等经典中探寻智慧、吸取智慧,得到智慧的启发。很多中小学生课余也很喜欢阅读包括《论语》在内的中华典籍。2002年,我著作的《〈论语〉注评》由崇文书局出版,十多年来,中经两次修订再版,十余次增印,总共印行了20多万册。这说明,《论语》并没有因为世代交替、现代化的到来,而进入无人问津的“故纸堆”。但是,也要看到,经历时代变易所带来的一个残酷事实:古代经典因为年渊代久,现在人们阅读古人的著作在字、词、意以及话语环境的感悟上,都难免存在距离感、陌生感,甚至是隔膜。这就需要我们在准确掌握古人的思想、情操、智慧的基础上,经过研究、打磨、转化的功夫,运用现代话语表达,使古人深刻的生活经验、理性总结、精神感悟变成我们时代的有益文化,成为我们身处当代社会进行新的文化积累、文化创造的有益资源和可靠借鉴。这就是从文化发展、创新的理路上,理解当代文化创新发展是“根植于”五千年优秀中华文化的优势和自信。将这一文化优势的势能转化为文化创新的效能,将文化自信的信念转化为文化创新创造的实践,使之成为中华文化接续发展的一种有生命力的延续。这种植根于大众性的文化研究、文化传播,正是具有实践生命力的学术创新。
本书正是在准确地把握前人的思想、综合运用已有研究成果的基础上,将古人的话语体系、思想内涵,特别是智慧成果,站在欣赏的视角和转化吸收的立场上,进行深度挖掘和充分展示,形成一部体现当代话语表达、具有学术深度、思想厚度的《论语》智慧。我相信,建立中国特色、中国气派、中国流派和中国形象的哲学社会科学话语体系,推动当代中国哲学社会科学创新发展,一定涵括继往开来、弘扬先贤的学术工作,一定包括了诸如研究、传播《论语》智慧的文化内容。因此,这项工作,既是时代的召唤,也是大众的需求,更是哲学社会科学工作者不能推辞的使命担当。
特别感谢我的博士后导师冯天瑜先生,他对我所做的这项有益而艰苦的工作一直给予大力肯定和无私帮助!记得我在冯老师身边从事博士后研究(2002.7—2005.5)时,冯老师在谈到古人读书做学问的功力和成就时,点拨我,说道:“古人治学不易,就是穷毕生之力,也要精其一家之学,成为一家之学的权威专家,他们往往既懂,又通,还深,更新,绝不迂腐,难能可贵!”他不时鼓励我,要做的事情,就是要做好,做到自己满意为止。在成书后,我请冯老师写序,冯老师欣然允诺;他不顾病体,饶有兴致地花了大量时间通读审阅书稿,既改正文中错讹,又提出值得讨论和修改之处供我提高;而对于书中的一点新意新识,他都表现出十分欣慰。每每看到他在审阅过的书稿上留下的清晰可见的斑斑笔迹,不禁感慨万千。对于我的这部书稿,冯老师是肯定和欣赏的,如他在“序言”中所认为的,拙著将研究性与大众性、学术性与通俗性结合得很好,“《〈论语〉智慧赏析》,把握住中华元典的人文要义,并以新锐的现代意识观照,从人生哲学入手,旁及政治观、社会观、教育观,纲举而目张”。冯老师的肯定和勉励,使我得到丝丝欣慰,更坚定了我前进的方向。
当然,做任何一项工作都是这样:没有最好,只有更好。对于复杂的学术文化工作来说,更是如此。最后,还是借用《论语》的智慧表达吧:“仰之弥高,钻之弥坚。”只有站得更高,才能看的更远;只有用劲钻研,才能体察深邃。学无止境;只要心向往之,就能更多地理解和掌握前贤的智慧,为我所用,提高自己的智慧能力和水平,克服生活、工作和身心上的困难和苦恼,增加人生的幸福感、成就感和归宿感、使命感。这或许能够借用我的同乡、著名哲学家、武汉大学哲学院彭富春教授在读《论语》后的哲学表达:“人由此能够把握自己的命运,让人的道路和命运的道路合而为一。”②
(张艳国著《〈论语〉智慧赏析》,近期由人民出版社出版。)
[本文系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点项目“新时代文化创新的内在逻辑和实现路径研究”(项目编号:18AKS011)、中共中央宣传部文化名家暨四个一批人才科研资助项目“中国文化的现代魅力”书系(项目编号:中宣干字〔2020〕118号)的成果。]
注释:
① 冯天瑜:《中华元典精神》,上海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第105页。
② 彭富春:《论孔子》,人民出版社2016年版,第383页。
作者简介:张艳国,江西师范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江西南昌,330022。
(责任编辑 李 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