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天甜温曼露
影像作为艺术表达、文明记录、对外传播的重要视觉样本,在数字化技术的推动下,形成了冲击公众视听感官的刺激性影像流,与之相应的是,公众在影像生成、观看与交换的过程中也衍生出诸多社交影像行为,如视觉选择、符号互动与景观交换。社交影像逐渐从私人领域侵入公共空间,区别于话语地域性、民族性等要求,影像为毫无联系的生产者、观者与被表征者之间建构起亲密的视觉共存关系,进而使话语主体间达成普泛的舆论共识,衍生出影像化的社交舆论行为,如“斗图”“粉丝battle”“帝吧出征”等。特别是在重大舆情事件背后,社交影像舆论“持久性、可复制性、可伸缩性与可搜索性”[1]的交互符号中潜藏着诸多不确定性因子,其往往操控“公众如何看待事物,能够、允许或被允许去看待事物,以及如何看待这些事物”[2],可能引发诸多前所未有的风险。
当下,现实图景正被电子信息技术日益客体化、视觉化,表现为特定视觉符号组合而成的序列,换言之,公众个体对现实的理解被转化为一种影像化认知,即“社交影像”,其是指互联网空间中生成并广泛传播的交互化影像文本,呈现出静态与动态相结合的状态:一方面影像文本将单一的静态图像作为原素材,通过组接、剪辑等方式赋予图像新的意义内涵;另一方面,视频记录、直播等动态影像内容被转化为以短视频为代表的社交影像。鉴于此,从属性层面将社交影像文本分为静态与动态两类,为社交影像的后续研究提供基本维度。
一般而言,公众对静态社交影像的认知效价将影响其价值取向。社交影像作为语言意见的替代性角色,将点头、微笑与身体姿势等具体行为映射于静态表象之上,传递出影像主体的态度与情绪。静态社交影像的演化过程大致经历了三个阶段:一是“颜文字”,主要通过对基础性文字符号的解构与重组,模拟出喜怒哀乐等复杂情绪。二是Emoji表情符号,即一种认知分享与情感强调的面部表情符号。作为一种人际交互的工具性样本,Emoji 表情符号的使用在社交媒体平台已相当普遍,但在特定情景与主体交互的过程中,表情符号的原始内涵却被逐渐解构,如传统的微笑表情已被阐释为“冷笑”“呵呵”等异化内涵。三是表情包的泛化,几乎所有图像都被纳入静态社交影像的创作之中,公众通过简单的图像处理便可将热点事件中所涉及的意义、情绪转化为大众认知的影像文本,更快地融入到各种情景的意见交换之中。值得注意的是,静态社交影像的再创作过程是个体经验的符码呈现,是主观化的视觉雕琢,因此,为提升社交影像意义表达的准确性,文字解释充当起了拼贴式的话语注释,使公众的意见态度得以隐匿于静态社交影像之中,促进了观看主体间意见交换的频率与速度。
相对于静态社交影像直接的意义传递,动态社交影像更强调弹幕、在线留言等互动修辞中的实践价值,在某种意义上,互动修辞是相对于动态社交影像的开放性场景而言的,并非是通过凝视与被表征者进行互动,相反,公众的个体行为可通过评论、点赞、转发等影像化互动,传递流变的公众态度,继而实现对社会意见的形塑,换言之,公众的互动行为与动态的影像内涵是相互关联的,呈现为社会事件与舆论取向的映射性结论。此外,动态社交影像作为人类洞悉世界的一种手段,受互动情景、公众取向、文本内容等因素的限制,成为功能性社会关系选择下的视觉修辞框架,具体表现为交互主体在观看的过程中做出假设,并结合自身经验,产生一种“想象自己是存在的”或“与图像生产者融合的”关系。
在视觉文化时代,公众对世界的理解不再仅依赖于言语,还可通过社交影像完成主体精神与视觉符号的交换。因此,在充分理解社会现实的前提下,公众利用社交影像去认知与解释部分公共事件,发布广泛的社交影像舆论,为社会问题的解决提供影像化策略。但作为话语博弈的视觉结果,模糊或争议性的社交影像舆论往往难以达成公众意见交互的目的。鉴于此,洞悉社交影像舆论的互动性、涟漪性、奇观性等特征属性是理解、把握社交影像舆论本质的关键性命题。
社交影像舆论作为一种多模态文本,兼具语音、视频、文字等样态,可直接作用于公众个体的听觉、视觉乃至触觉,并在不同的感知互动中呈现出多样化的特点。因此,公众个体需同时具备阐释与领悟影像化观点的能力,这对适应影像化舆论环境尤为重要。具体而言,公众创造、解释与使用视觉语言也伴随着对社交影像舆论的理解与再诠释,是主体间意见交换与个体观念内化的动态过程。社交影像舆论在其中充当着典型的互动样本,能够帮助个体理解不同的、潜在的意识与情绪,形塑出一幅交杂的、零散化的意见景观图。但公众的社交影像舆论选择往往存在分歧,这可能招致舆论参与者误识表情符号背后的意义内涵,出现影像符号使用错位的风险。
作为视觉技术与欲望膨胀的舆论缩影,社交影像舆论的奇观化趋势易导致公众认知被错觉与伪意识所占据,因此,社交影像舆情所达到的话语统一实质是一种奇观化的意见共识。影像符号的交换价值在一定程度上取决于被观看的范围,看不见的观点往往很难激发公众的表达欲望。因此,公众通常在未曾察觉的情况下被景观化的社交影像舆论所裹挟,象征性的社交影像舆论作为屏幕文化的派生物,通过对真实的置换,使公众的认知图景沦为了“资本符号的乐园”。
凭借符号的易读性与情绪的感染力,社交影像为公众主体观点的表达、交流,提供了更为便捷的渠道。社交影像舆论沿着公众的人际网络而迅速传播,形成了广泛连接的舆论涟漪,但受人际关系强弱、亲疏等因素的影响,同一社交影像舆论的涟漪效应也存在显著差异。于是,这里将公众个体作为原点对社交影响舆论的涟漪关系进行分析:一是天然的、紧密的、稳定的血缘联系,二是由特殊身份、特定场域演化而来的社会关系,如同学、同事等。相对于前二者由社会实践衍生而来的强关系,公众的网络虚拟交互行为也激活了诸多潜在的、随机性的弱关系,使人与人、人与物、物与物之间的时空界限逐渐被打破,建构出万物互联的社交关系网络。尤其是当重大突发性公共事件发生时,表情包、弹幕、短视频、直播等影像激发起从中心向四周不断扩散的社交影像涟漪,过去的影像符号、文本等皆成为当下公众舆论表达的视觉材料。
短视频、表情包、直播等社交网络影像通过组合视觉元素,裁剪完整而具体的影像文本,使社交影像舆论在产生多元浮动意义的同时,以一种视觉化的方式建构影像事件,置换元影像的符号内涵,派生出解构社会文化与原有权力框架的风险,劝说公众不加辨别地承认其视觉赋义,而忽视影像化行为背后潜在的舆论风险。为进一步认知社交影像舆论对个体公众与社会环境的影响,在收集社交网络影像的经验材料及典型案例的基础上,将影像文本与社交互动作为社交影像舆论风险的思考基点,从风险维度对社交影像舆论进行考察,探究舆论中的风险影响因子及其相互作用。
作为人与人、群体与群体间相互作用的产物,静态社交影像舆论不能被简单地视为表征文本,而是公众主体、社会现实与舆论文本三者间意义的互动交换,其中存在对现实的消解、扭曲与重构,易演化为影像暴力、信息碎片、幻象沉迷等风险:其一,在快节奏的视觉刺激下,公众个体长期沉迷于媒体所营造的景观社会,并逐渐形成了奇观化的视觉取向。为满足公众的刺点需求,诸多社交影像舆论也倾向于展示暴力、血腥、色情等影像符号,触发公众的病态诉求,但与此同时,这一无意识的舆论同化也易演化成为狂欢式的意见表达,导致社会观点的偏颇乃至极化。社交影像舆论“在某种程度上是翻了个的生活,是反面的生活”[3]。其二,自媒体、社交媒体的碎片化传播也形塑着公众的社交影像舆论表达,一方面,爆炸性社交影像舆论中往往夹杂着片面化的风险信息,无序舆论的加速流动更造成了公众信息接收的错乱,加重了公众舆论交易的负担,导致整个舆论环境的污染,甚至引发了整个社会空间的恐慌与焦虑。另一方面,海量社交影像舆论所营造的拟态环境趋于透明化,“一人的思想、感情和所见、所闻扩张开来为许多人所共享”[4],易出现人人自危的社会景象。其三,视觉拟像与虚拟幻象借助逼真的或想象化的视像,在很大程度上将虚拟感知与真实认知相置换,进而引导、控制着公众的意见表达。“超真实”的类像、仿真在传统的真实信任之外催生了幻象舆论,使公众错将奇观化的视觉舆论把握为现实,引发了公众视觉认知体系的危机。
受社会结构与组织体系的影响,动态的社会交往也会随着具体的社会环境、个体身份等因素而变化。舆论的不确定性演化过程也衍生出诸多个体化、区隔化、极化等社交影像舆论风险。其中,个体化社会的发展是视觉化风险社会的一大重要命题。个体化社会是西方文化中个人主义具体化的体现,意味着人不再受传统框架的束缚,也不存在参考惯例来决定他们未来的方向,公众回归到了独立的个体阶段。就舆论表达层面而言,从传统舆论到影像舆论的进化,舆论逐渐表现为视觉化的自我演说,象征着影像对人的席卷与控制,致使人与人之间实在交互的消解,乃至舆论责任意识的坍塌。个体化把“自我从其他自我和世界的生活中分离出来”[5],产生了封闭的社交影像舆论圈层。社交影像舆论符号表达的景观化、视觉框架建构的程式化等都使得群体间圈层结构化愈加复杂,年龄代际、兴趣取向、资本累积等因素都导致“当下传播场域中公共议题形成困难、公共讨论失焦、官方机构话语被稀释等问题”[6]。不同圈层内公众舆论意见的分殊被放大,表现为掌握影像话语霸权的圈层对其他群体的嘲讽、排斥与放逐,加剧了偏向性观点的集合,即群体舆论的极化。群体极化是社交影像舆论群体选择某种观点,进而朝着他们最初同意的方向不断聚拢,间接引发了舆论信息的偏差与观点意义的竞争。不同于文字舆论,影像化舆论修辞往往具有极强的劝说性,且过量的舆论呈现易放大风险的负面效应,扰乱公众对风险的客观感知,触发公众对于被孤立的恐惧。因此为寻求所谓“主流”意见的接纳,公众往往选择顺从、默认部分极化的社交影像舆论,但这也可能致使公众意见的集体失声与社会观点的禁锢,诸多批评性的意见被消解,最终人的“主体性”沦为“功能性的模仿而非基于有意识的能动性(Agency)、自我意识与自由意志”[7]。
注释:
[1]Boyd,D.Social Network SitesasNetworked Publics:Affordances,Dynamics,and Implications.Papacharissi,Z.(ed.).In Networked Self:Identity,Community,and Culture on Social Network Sites[M].London:Routledge,2010:210-230.
[2]Hal Foster.Preface,in Hal Foster(ed.).Vision and Visuality[M].Seattle:Bay Press,1988:ix.
[3][苏]米哈伊尔·巴赫金.巴赫金全集(第五卷)[M].白春仁,顾亚铃,译.河北: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170.
[4]邵培仁.传播学[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0:149.
[5]Huang,Teng.ReflexiveRisk-Education and Cosmopolitanism in theRisk Society[J].Globalizations,2015:744-757.
[6]刘明洋,王鸿坤.从“圈层传播”到“共同体意识”建构——基于2011—2018年“十大流行语”的话语议程分析[J].出版发行研究,2019(9).
[7]段伟文.人工智能时代的价值审度与伦理调适[J],中国人民大学学报,2017(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