傲慢?说明你真的不懂庞然

赵玉国

20点50分，北京三里屯的夜生活还没有真正开始，上海陆家嘴的写字楼里依然灯火通明。大多数生活在都市里的年轻人，这个时间可能还停不下忙碌的脚步。

“你别来了，10分钟后饭局结束，我要休息了。”生活在苏州的中国玉石雕刻大师庞然，此时却即将结束聚会，准备入睡。即便迟到的朋友来到门前，他也绝不再开门迎客。

“反正我得睡觉，他来了只会耽误我的时间。”庞然一向按照自己的规划做事，在他那里，所谓的“人情世故”必须要建立在互相理解、尊重的基础之上，否则一切免谈。看看他纵情山水、痴心笔墨的玉雕作品也能想见，这是一个多么特立独行、又严肃认真的人。

创作要有仪式感

庞然的认真，经常伴随着他天生的快意与性情，让人细细品来既觉有趣，又不免心生敬意。

2018年6月的一天，庞然在位于苏州的工作室里迎来了一位老朋友——香港全成实业有限公司董事长、知名玉雕收藏家吕亚芳。当时，庞然正考虑用白玉料创作一部《论语》。此前，他从2016年开始，陆续用黑料创作了《孝经》《金刚经》《道德经》等儒、释、道经典。之所以用黑料，他毫不掩饰地表示：“那时还承受不起购买白料的成本。”

吕亚芳的到来，让庞然的想法落了地。“用我那块白料吧。”“行。”几秒钟，这对“忘年交”就碰撞出一组玉雕巨制的创作计划。吕亚芳所说的这块白玉料，其实庞然曾在北京见过。“当时觉得那是人家的，料再好我也没有感觉。而这次见到吕先生，因为心中有了创作的欲望，可以说时机已到。”庞然说道。

2019年5月，备受业内外瞩目的“玉映心河了无痕——吕亚芳先生玉雕收藏品回顾展”在北京举行。庞然这一组《论语》虽然尚未完成，但却吸引了许多业内人士的关注。这组作品由17片玉牌和一件摆件组成，内容包括以晋唐风格楷书刻成的15900字《论语》玉牌，以及具有明清版画韵味的《孔子圣迹图》等。

细观这组作品，书法与绘画部分庞然都选择了难度较高的阴刻技艺。从字里行间的气息能看出，在他手中，运用工具犹如毛笔一样胸有成竹、游刃有余。孔子形象纹理细密、流畅自然，面部神情生动逼真。总体来说，此作书画相携、气势恢弘、内涵深厚，营造了审美感受与哲学思考上的双重意境。据庞然介绍，此作到今年年底可以全部完成，目前只剩下打磨、配座等收尾工作。

庞然为什么要刻这么多经典巨制？其实也源于他在玉雕界有了一定成就后对自己的清醒认识。2015年，他荣获“中国玉石雕刻大师”，在业内的知名度日渐提升。当时，他以古代书画经典之作为主要创作对象，尤其是对文人画的再现，受到了很多藏家的青睐。虽然小有成就，但他却感觉自己如在深渊炼狱一般。

“文人画题材受到认可，只是我从一个无名小卒成长为玉雕大师的过程。但回顾那些作品，哪一件能成为我的代表作，或者说成为一个时代的经典之作？恐怕还没有。”庞然说，他需要从创作中找到仪式感，必须将精力放在更宏大的题材上。

几经波折颇受益

这不是庞然第一次主动改变自己。身为“70后”的他出生在河南省南阳市镇平县，上世纪90年代初，从镇平县工艺美术学校毕业后，他被分配到当地总工会做工会干事。过了一年多，当他还满足于这份体面的工作时，却看到周围很多同龄人还在校园中读书，于是也有了继续深造、出去看看的想法。

1994年，20岁的庞然来到天津，带薪就读于天津工会管理干部学院装潢专业。到了学校他才发现，这里有当时在全国很少有的书法篆刻专业，而且几乎天津所有的书法名家如孙伯翔、况瑞峰、曹柏昆、袁健民等均在此授课。一直以来对书画艺术的偏爱，让他在这里找到了精神乐园。真、草、隶、篆、行五体书法，山水、人物、花鸟各科中国画，甚至篆刻、装裱等技艺，他统统接受了一番训练。“后来敢于拿起刻刀在玉石上刻字，就是源于这段学习经历。”庞然说道。

繁华过眼，如刹那芳华。很快，三年学习期满，与单位有约在先的庞然不得不回到镇平，继续原来的生活。这时的他，工作愈发忙碌，写材料、出板报、组织活动……可以说，能干的工作他都亲力亲为。而繁忙却平淡的工会工作让他距离所学专业原来越远，随着时间的推移，回归专业领域的冲动愈发强烈。

经济拮据，在后来几年中一直困扰着庞然。“尤其是2000年以后，一些早年到苏州从事玉雕行业的朋友逐渐混出了名堂，而我当时却欠着几千元的债，干着无限重复和繁忙的工作，真是一片迷茫。”2005年，31岁的他辞掉工作，也来到苏州，在高中同学范同生的帮助下慢慢迈入玉雕行业的门槛儿。而究其原因，则是为了改善经济状况。

“2005年，苏州一些高级玉雕工人每月能賺上万元，普通的也有三四千元。但他们的文化程度普遍不高，根本谈不上是在创作。”庞然觉得，他们能干，自己为啥不能？

“我跟老范说了想法，他给了我很多鼓励和帮助。于是我开始学着分拣玉料、熟悉工具、并逐渐尝试刻字，几乎是从零开始。”不过天生的聪慧，与在天津学习时打下的功底，让他很快掌握了基本技巧。一年后，知道庞然能刻字的人越来越多。

庞然说，他很现实，艺术与收入要同时抓。思索再三，2006年他又回到了镇平，回到了原来的单位。这一次，他更加勤奋，骑自行车跑遍了附近的玉雕店。如果有人需要刻字，他当场即刻，甚至为了得到更多的机会，开始时都是不要钱的。“只要有活儿，就没日没夜地干，逐渐在县里小有名气，2009年一年收入达到了十来万元。”

此后，为了继续开拓眼界、提升实力，庞然还来到郑州。他在知名中国玉石雕刻大师仵应汶那里学习了三年，掌握了水晶雕刻技法，同时丰富了对白玉雕刻的认识。2012年春节后，他再次来到苏州。

成长与个性相关

这时的庞然，经过六年历练和奔波，踌躇满志地想要在玉雕事业上大干一番。他后来那些书法和文人画题材玉雕作品，就是在这次来到苏州后陆续创作的。

“没钱买好玉料，又想拥有属于自己的作品，只能先思考怎样利用黑料的特质搞创作。”当在黑料上进行创作时，庞然才觉得非常适合自己的创作路径。“刚开始，刻古代碑刻作品，黑料更富有金石味道，中国画的线条也在黑料上显得极富写意味道。并且这种创作还能明显区别于使用白料创作的玉雕师。”当时有人戏言，庞然是“一条路走到黑”。

在庞然看来，雕刻不仅是将古代书画经典复刻到玉石上，更需要思量如何表达心境和作品传播的广泛度。在创作《墨葡萄图》时，他做到一半就无法进行下去了。“徐渭那么有才华，用笔干净却毫无规律，找不到他的味道。而当我想到他也是一个落魄的人时，再结合自己的过往，就准确地诠释出了他的心境。”再如创作《道德经》，他认为不能从深究道家文化的层面出发，从一种文化现象的角度创作更利于其传播，于是选择了最为流通的三国时期王弼注本。

如今的庞然，在不断地探索和变化中，已将大部分玉雕师作为入门的刻字技艺做成了个人的标签。固然有勤奋的因素，但他的成长与其个性也有脱不开的关联。现在，他除了闷在工作室搞创作外，最喜欢的业余生活还是喝小酒、侃大山。但与当年不同，现在能与他围坐一起畅饮、畅聊的都是与工作相关的人。“打磨师傅、拓片师傅、做盒子的师傅等等，他们常常是我的座上宾。因为与他们聊天，经常会给我带来启发。而我不想见的人，绝对是见不到我的。”

听过了庞然的故事，才觉得本文开篇的那一幕并不是一种傲慢与个性，而是一种自律。他说自己从进入玉雕行业开始，每天都是6点起床，一整天都在工作。的确，需要休息的时候，没有人可以打扰他，也不该去打扰他。只有这样，才有今天的庞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