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 军
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出生的人,只要是当过兵的,对“三点红”(红五角星帽徽和红领章)感触都会颇深。电视剧《红领章》讲述的是七八十年代,几个家庭出身各自不同的男兵和女兵的坎坷人生经历。
眼下的电视剧,播出屏幕多采用16:9的宽屏,让观众有一种在观赏电影的错觉。这种做法可以说很时髦。但考虑到《红领章》所处的特殊年代,那个时候,人们看的电影大都是普通标准银幕。因此,为了营造那个年代的独特氛围,我们摄制组决定,还是采用最原始的、无遮挡的正常屏幕。
很多人以为,七十年代离我们太近了,拍摄起来应该很容易。实际操作起来才知道,完全不是那么回事!随着八十年代中国改革开放,国人生活的方方面面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因此,你想在大城市周围,再找到完好如初的七十年代的建筑,那真是要费一番周折。如果再想找到七十年代的生活用品和服饰,那就更是难上加难。因为七十年代的东西既不是文物,又没有实用价值,因此保存下来的可以说是凤毛麟角。
我们首先要找一个七十年代的兵营。摄制组的主创们跑遍了河北、内蒙古、山西的部队驻地,终于在离北京四五百公里的山西大同,距云岗石窟13公里的地方,找到了原64军、27军军部大院。部队院子很大,基本上保持了七十年代的建筑风格。有平房,也有两三层的旧楼。而且绿化很好,古树参天。部队的训练器械也完好如旧。更为理想的是,部队的训练场就坐落在太行山脚下,背景十分合适与美观。剧中写了一个侦察连和一个通讯连。可能也是缘分的关系,我们在驻地部队的久已尘封的旧仓库里,发现了早已废弃不用的老式电话交换机和天线,还有拼刺用的老式对练木枪和皮护具。这让我们大喜过望,也体验了把考古学家发现文物时的莫名喜悦。
既然景地选定在黄土高原,那么环境的调子就是赭黄。而部队的服装颜色是黄绿,因此我们定下整部影片的基调是灰绿色。这样,观众自然而然就会被带入那种带有浓厚怀旧色彩的特定营造氛围之中。而且我们还有意加大剧中人物的光线明暗反差,以衬托军人粗犷的硬线条。多采用逆光,增加眩目感,以突出那个特定年代,人们着意追求的一种理想化的色彩。画面干净,构图有意不对称,非正常视角。尽量把人物置于古烽火台、关隘、悬崖峭壁、坦克大炮的背景之下,使得镜头无形中赋予一种历史的厚重感。
剧本前三集是冬季征兵的戏,而我们开拍时却已是春意盎然的五月。怎么办?等到冬季再拍,摄制周期太长,拍摄经费也承受不了。天无绝人之路,采景时,我们意外发现一大片盐碱滩,远远望去,仿佛刚刚下了一层薄薄的雪。拍摄时我们在前景撒上一些化肥,远处背景零星放上几块米菠萝。屋顶和墙头也撒上化肥,房檐下和晾衣服的铁丝上挂上美工制作的假冰溜。经过一番精心布置之后,演员再穿上棉衣、棉帽,谁也不会怀疑镜头里的完美人工冬季了,只不过演员们这时候早已是汗流浃背了。《红领章》剧中还有一场赵海民和他爹两个人,赶雪爬犁连夜去找武装部的戏。我们在河道上铺上了一长溜有一定宽度的塑料薄膜,远远看去,就像北方冬季干涸的河床上结冰的河面。为了效果更逼真,美工将摄影移动车改造成了雪爬犁,胡子眉毛和帽子上挂着化妆雪霜的演员坐在上面,挥鞭驱赶。前景两台下雪机不停地飘着雪花,鼓风机吹着呼号的北风,效果简直逼真极了!屋内的冬季戏就更易拍摄,窗子上用海波做的玻璃窗花绝对可以达到以假乱真的程度。
还有一场参加征兵体检的人住的小旅馆的戏。我们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废弃的旧澡堂,索性废物利用,在地上搭了很多地铺和二层铺。屋子里放上烟,光线浑浊、朦胧。人们横躺竖卧,有睡觉的,有啃馍的,有喝水的……我们用“斯坦尼康”穿梭在人丛中,仿佛又回到了那个一元、八角钱就能住一宿的难忘年代。
那个时候,当兵就像现在考研,是许多平民百姓出息的唯一出路。因此,很多人挖门捣洞,想方设法走后门,也要当上兵。剧中李胜利仗着爸爸是生产队长,硬是挤掉军事素质好的赵海民,抢到了村里唯一一个参军名额。可以想见李胜利当时难以抑制的兴奋心情。为了渲染他的这种心情,同时反衬赵海民落榜的沮丧,我们在一个曾经是清朝屯兵的兵站,拍下了这样一组镜头:李胜利用自行车驮着对象马华,在一个像大瓮一样的土围子里一圈又一圈地转,画外不时传出他们的嬉笑声。正应了那句话了,几家欢乐几家愁。而另一边,赵海民正在自己家的炕头上伤心地痛哭。片子结尾,若干年后,部队大裁军,李胜利转业,又戏剧性地回到这个地方。而一同当兵的赵海民却幸运地留在了部队,并光荣地参加了大阅兵。这不能不说是历史的一种绝妙讽刺。
在那个“五洲震荡风雷激”的年代,人们的精神世界很饱满,物质世界却很匮乏。我们通过一些细节反映了这样的历史真实。比如新兵何涛与李胜利在餐桌上用筷子无声地抢几片肥肉;李胜利吹马春光的口琴引发了城市兵与农村兵之间的争斗;赵海民给爸爸寄大头鞋挨连长训;胡晓梅炫耀上海牌手表;司务长李胜利用军品和老百姓换肉等等。
我们在真实反映那段历史的同时,也不能不考虑八零年代以后出生的观众层,他们没经过那样一个特殊的年代,就不可能理解一些过去的事情。怎么办呢?我们只好采用折中的办法,在不穿帮的前提下,尽量使用年轻一代能理解的语言和为人处世方式,处理剧中人的爱恨情仇。比如,那个年代,人们每天红宝书不离手,语录不离口。如果真这样拍的话,年轻观众一定会觉得很可笑。因此,我们就把这些东西省略掉了。这可能就是所谓艺术源于生活,但又要高于生活吧。艺术工作者正是要善于寻找人类共通的东西,挖掘人性,锁定永恒。
我们这些创作者,每当接到一个剧本,都要游走于历史和现实之间、生活和艺术之间,只要能抓住普通人的情感,就能和观众产生共鸣。普通人的命运只有和国家的前途命运紧紧结合在一起,才能更深刻地反映那个时代,我们的艺术作品也才更有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