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会会
(辽宁师范大学 历史文化旅游学院,辽宁 大连 116081)
“乡贤”又称为“乡型”“乡耆”,指生于其地而德业、学行著于世者,“其道德足为人所钦佩,其品格足为人所仰敬,居一国而为一国所矜式,居一乡而为一乡之模型”(1)民国西丰县志:卷9[M].民国九年铅印本:1a.。这一群体因德行卓著、温良贤孝而闻名于乡里,是明清乡里社会的道德楷模。现今学界对明清时期的乡贤多有研究(2)林立月.俎豆宫墙:乡贤祠与明清的基层社会[M]∥中国史新论:基层社会分册.台北:联经出版公司,2009:327-366.(3)牛建强.地方先贤祭祀的展开与明清国家权力的基层渗透[J].史学月刊,2013(4):39-63.(4)赵法生.再造乡贤群体重建乡土文明[J].光明日报,2014-08-11(2).。但成果主要集中在江浙与中原一带,且重点关注国家教化政策与乡贤祭祀的发展,极少关注北方地区的乡贤状况,辽东更是未被论及。笔者通过对辽东方志资料的梳理发现,辽东诸地虽建制较晚,但所产“乡贤”俱被地方史志完整记载,人物事迹鲜明。尤其是清代中后期,随着辽东被进一步开发,“乡贤”成为建设地方、设教兴学、热心公益的主要群体。并由于清末新的边境形势,加之辽东特殊的地理位置,使辽东“乡贤”形成有别于关内乡贤的自我特征。由此,对明清辽东乡贤群体的探究有助于进一步发掘明清辽东地方的社会风貌、乡土民情、秩序管理、文化环境,具有一定的学术价值与现实意义。本文从明清辽东方志资料入手,尝试从辽东乡贤概貌与特征、乡贤群体构成及变化、乡贤作为与地方建设等三方面,具体阐释明清辽东地区的乡贤与地方社会间的互动情况。
洪武四年,太祖朱元璋“诏天下学校各建先贤祠,左祀贤牧守令,右祀乡贤”(5)山东通志:卷14[M]∥四库全书:史部297册.台北:商务印书馆,1986:879.。明代国家表懿乡贤自此始。辽东地区因地处偏远,各州卫建制较晚,遂至嘉靖更正祀典后方才大规模设祠立祀,尊祀乡贤。嘉靖二十一年,辽阳州增设乡贤祠,“御史胡文举增名宦乡贤二祠各三间於阁东”(6)全辽志:卷1[M]∥辽海丛书:第一册.沈阳:辽沈书社,1933:501.,崇祀大公鼎诸人。而后,盖州、广宁等地也陆续建祠。但由于明季兵燹,辽东各地的庙学被战乱侵毁,乡贤在庙学中的受祀情况多数未被史籍记载,仅记有建平、绥中乡贤祠的崇祀位次情况,“(建平)乡贤祠在大成门右,祀宋章汝钧、吴应龙,明孙昇、谢士贞、吕盛”(7)康熙建平县志:卷15[M].康熙三十九年本:245.。尽管地方庙学中的乡贤崇祀情况不详,但从辽东方志的《学校》《祠庙》《艺文》等类目对各地建祠情况的记述仍可看出这一时期辽东地方士民对乡贤人物的爱戴与推崇。以下笔者汇集辽东方志中的《学校》《祠祀》《人物》史料析列为两表,以便进一步对明清时期辽东乡贤祠的设置、辽东乡贤的分布及人数情况作以详尽阐释。
结合表1与表2,根据辽东方志文献的记载,明清时期辽东乡贤祠的初建多集中在明代嘉靖时期,有确切建造年份的是辽阳州嘉靖二十一年建祠、盖州嘉靖四十二年建祠、广宁卫嘉靖四十五年建祠,另有建平、宁远也都是在嘉靖年间建祠。这一时期也恰恰是嘉靖皇帝下令更正祀典,全国大规模调整文庙,兴建名宦乡贤祠的高峰期。也即是说,明代辽东乡贤祠的建制是响应国家诏令与全国步调一致的。明清鼎革,辽东多地庙学、乡祠被毁,至清康熙时辽东开始大规模修建文庙,但由于庙学布局、经费等问题,明代原有乡贤祠并未被重建。据(康熙)《盖平县志·公署志》载:“旧志有盖平卫学在衙治东南,明洪武癸亥指挥吴立、张良佐建,后废。今文庙康熙二十一年知县刘羽绳建,其启圣祠、两庑、戟门、棂星门、泮池、名宦乡贤祠俱未建。”(8)康熙盖平县志:下卷[M]∥辽海丛书:第四册.沈阳:辽沈书社,1933:2447.另有宁远、广宁等地亦是这种情况,清代恢复文庙的建置却并未对其内设乡贤祠进行恢复。而清代辽东的建祠情况,现有方志中仅记载有沈阳、锦县两地,分别为康熙四十九年、雍正二年建祠。那么,清代辽东的乡贤祠祀何以出现此种情况?大致有三方面的原因:一是可能存在文献本身的记载缺漏。辽东方志留存较少,涉及清代辽东信息的主要是康熙本与民国本,康熙朝所修辽东各府县志记述较简略,且记明代祠祀史实较多,部分方志还有页面散佚残缺的情况。而现存信息量较大的方志则是民国时的重修本,其虽记述乡贤人物较详细,但关于乡贤祠祀多沿袭康熙本。由此,清代乡贤祠祀事可能未被记载或散失。二是与清代对乡贤祠的建设、乡贤受祀状况有关。据笔者以往对清代江浙、中原乡贤祠祀的研究发现,清代对乡贤祠祀的重视程度远不及明代,朝廷极少对该项活动进行宣传倡导,遂导致辽东地方建祠、修祠松散,史志记述自然更少。
表1 明清辽东部分州县乡贤祠建置列表
表2 明清辽东乡贤分布及人数列表
但值得注意的是,与官方乡贤祠祀的寥落相比,此时辽东地方士民对乡贤的推崇却很积极,主要表现为辽东方志中乡贤人物的收录增多。从表2显示的乡贤分布与人数上看,清代辽东各州县乡贤人数激增,明代仅有几人,清代却多达数十人。尽管明清两代辽东的建置区划有所变动,但从表2中仍可看出,该时期辽东乡贤的地域分布情况与人数特征:
在区域分布上,辽东乡贤的人数分布极不平衡,明清时期的辽东由于行政管理方式及建制先后等原因,乡贤的分布及人数呈现出较大的差异。总体来看,建置较早,即在明代就已经设立的都司卫所,乡贤数量较多,如上表显示的辽阳州、复州、宁远州、广宁州,铁岭卫等地。辽阳州有乡贤17人,宁远州有22人,复州有21人,铁岭有25人。这些州卫因建制较早,所以比其他州县乡贤数量要多一些。另外,凤城、岫岩虽然乡贤人数也很多,但因为其中多数俱为民国修志追加人物,此种情况属特例,遂笔者并未将其列入整体分析中。与此同时,一些建置较晚或清代的析出县乡贤人数却极少,如表2中的锦县、抚顺、北镇,分别只有一二人。
而在乡贤数量的代际分布上,清代的乡贤人数显高于明代,越至清末人数越为密集。据表2显示,辽东各州县的明代乡贤仅有几人,最多不过10多人,但清代乡贤却数倍增加,最多达到37人。如,绥中有明代乡贤13人,清代则增至50人,两代乡贤人数对比,差异显见。代际乡贤人数的差异,一方面是两代对辽东管理体制的不同。明代的辽东都司是军政管理体制,建置参差不齐、地广人稀,与中原、江浙的文化教育发展相比较弱,由此地方乡贤人物也就较少。清代尤其是清末随着辽东各区域的大规模开发,府县纷纷设立,民事管理加强,乡贤人物也即相应增多。另一方面是地方志对于清代人物收录的增加。民国时期辽东各地为补方志缺漏纷纷修志,为了提高本地声誉,彰显地方荣耀,在修志过程中极力增入“乡型”人物。这样一来,对本地先贤的不断上溯追加,尤其是当朝“乡贤”的收录,使清代乡贤人数显高于明代。如(咸丰)《岫岩县志》仅记李谦、董文耀、张煦、吴彭翰、沈琏、谷继可、孔兴禄、潘克文8人(9)咸丰岫岩志略:卷8[M]∥辽海丛书:第二册.沈阳:辽沈书社,1933:961.,民国本方志追加至40人。
总之,明清辽东地区的乡贤祠祀是与明清国家的地方祠祀制度相应发展变化的,嘉靖时期呈现一个短暂的建祠高峰,后明末兵乱多数乡贤祠被毁,清代并未对原有乡祠进行复建。而就辽东乡贤的人数分布来说,其在区域上存在严重的不均衡,代际分布亦有很大的差异。
德业与学行著于世者谓之乡贤,从“乡贤”的定义即可看出这一群体的特质是德、业、学、行,具体则是指品德、功业、学识、行为俱嘉或其中某一方面卓异。根据辽东方志人物资料的记载,辽东的“贤”主要体现为“德”与“行”,而这种“贤”特征又经历着一个由“学业”向“德行”的历时性转变。此与同一时期江南、中原地区乡贤“尚文尚儒”“重金紫”,惟“学”与“业”的特征有极大的不同,辽东乡贤更加注重“质”,即个人品质的表率作用及在地化的实践。
明清时期,辽东地区的乡贤群体主要由进士、举人、贡生、处士构成。相较于江南、中原多为科举出身,且身份较为稳定的乡贤群体,辽东乡贤整体的文化水平偏低,身份转换也较为频繁,越至清末这种情况越为明显。从上表2显示的辽东乡贤人数可知,明代辽东的乡贤人数较少,但就其出身而言,这些明代乡贤与是时江南、中原的乡贤群体出身大致相同,他们多数都拥有功名,俱为科甲出身,有进士、举人、生员等,鲜有一般乡民。《全辽志·人物志》(10)全辽志:卷4[M]∥辽海丛书:第一册.沈阳:辽沈书社,1933:621-624.在《贤行》一目共收录明代乡贤顾能、胡深等45人,他们多是科举登第者,进士就有12人。又据《辽阳县志·乡贤志》中所载,辽阳明清两代乡贤共19人,其中明代乡贤7人,分别是大公鼎、李恭、李遇春、王铉、徐景嵩、徐潮、何镔,除徐潮外,其余6人俱为进士。由此可见,明代辽东的乡贤构成仍遵循“尚文”“尚儒”的通例原则,即乡贤仍以科甲功名为标准选取。入清以后的情况则有所不同,乡贤群体的构成及文化水平都发生了变化。方志所见,清代辽东的乡贤构成更为复杂,真正出自科举者甚少,恩贡生尤多,文化水平也相对偏低。张煦,岫岩人,“前清岁贡生,选授直隶钜鹿县训导”(11)民国岫岩县志:卷4[M].1928年铅印本:10a.。李萃品,盖州人,“清初恩贡训导衔,未曾仕进,淡泊自甘,有李愿盘古之风”(12)民国盖平县志:卷9[M]∥中国方志丛书(东北地方).13号.台北:成文出版有限公司,1983:390.。于玟,字子美,长兴岛人,“乾隆时庠生,慷慨好义於社会公益事”(13)民国复县志略:卷44[M]∥中国方志丛书(东北地方).1号.台北:成文出版有限公司,1983:552.。不仅如此,一些无功名、无学识者亦可以“德行”称乡贤。上述辽阳事例,除明代乡贤7人外,余下的清代乡贤12人中,只有德昌、朱集成中过举人,前者“究心经世之学”,后者“主讲襄平书院,训士有方,取法於鹅湖鹿洞”(14)民国辽阳县志:卷11[M]∥中国方志丛书(东北地方).12号.台北:成文出版有限公司,1983:505.,概此两人善读书,有学识。而其他诸人或“粗知诗书”“稍读书”或“不求仕进”(15)民国辽阳县志:卷11[M]∥中国方志丛书(东北地方).12号.台北:成文出版有限公司,1983:507-510.。也即是说,越至清末辽东乡贤的知识文化水平、入仕程度越呈现下降的趋势。总之,明清时期辽东的乡贤具有突出的自我特质,尤其是清代以后,这一群体的知识水平、学历构成都在发生变化,基本呈现出一个由“学业”至“德行”,从“尚文”“尚儒”到“尚质”的转变。
与此同时,明清辽东乡贤的偏重“德行”还表现在“乡贤”的职业、社会身份也在发生变化。随着乡贤出身、知识水平的转变,明清辽东乡贤的社会身份也在随之变化。相较于江南、中原科举入仕的乡贤,辽东乡贤的职业、社会身份更为复杂多样。尤其在入清以后,这些恩贡、拔贡出身的乡贤,大多未走仕途,他们或居乡屯垦,或“弃儒就商”。根据辽东方志人物传的记述,这些“乡贤”不再是学者儒士、官吏大员,而是职业各异的“乡里人”。他们中有官宦身份者很少,即使有通达入仕者,也是职位比较低的政府行政人员,如佥事、通判等。而商人、医者、学校教谕、私塾先生则是清代乡贤的主要社会身份。
“士农工商”是传统社会对人物身份的分级,“乡贤”作为地方社会的道德楷模,其身份一般都为“士”,即便不是官爵显赫的士大夫,也是具有一定知识,崇尚儒学的士人。偶或有一两个无功名学识者,也都是以“孝”闻名的“农人”,“工商”者几乎不见。然而,清代辽东乡贤的社会身份则大为不同,其中最显见的是工商业者开始跻身于“乡贤”队伍,乡评大悦。辽中人张栋龄即是以商人身份冠名乡贤,《乡型》中言其“斗秤出入一致,公平毫不巧取,加以慷慨好义,急人之难,关于慈善义举,莫不身为之倡”(16)民国辽中县志:卷2[M]∥中国方志丛书(东北地方).11号.台北:成文出版有限公司,1983:264.。可见,张栋龄作为商人不仅具有“斗秤一致”的良好职业道德,还有“慷慨好义”、乐于助人的“贤”品质。同为辽中人的苑思禄,也是“设油房、开皮店”(17)民国辽中县志:卷2[M]∥中国方志丛书(东北地方).11号.台北:成文出版有限公司,1983:256.的小商人。锦西人齐廷伍,“幼以家计艰窘曾作小本经商兼理农业”(18)民国锦西县志:卷5[M].1929年铅印本:4b.。复县孙敬如,字公右,同治时庠生,其以采掘煤矿致富,性和平,“邻里有争斗者势不释将成诉讼,君至力为排解,无弗息者”(19)民国复县志略:卷44[M]∥中国方志丛书(东北地方).1号.台北:成文出版有限公司,1983:553.。上述这些“乡贤”都是开煤矿、油房、皮店,名不见传的商人,俱因童叟无欺的职业道德,热心乡里慈善公益,而得到乡人爱戴,并被不拘一格的举推乡贤。
“医者”也是清代辽东乡贤的主要社会身份。董文耀,岫岩人,“通医理,尤喜为形家言,不问贫富求之辄应”(20)民国岫岩县志:卷4[M].1928年铅印本:9.;靳鸿发,辽中人,“清同治元年,疫大作,医者不肯临病者之门懼传染也。鸿发则有求必往,先施以钱,继之以药,无不霍然以是,昼夜无暇,全活甚众”(21)民国辽中县志:卷2[M]∥中国方志丛书(东北地方).11号.台北:成文出版有限公司,1983:256.。传统史籍一般把医者归入“方技”,这些人本身虽有技艺但并不入流,尊为“乡贤”的可能性就更小了。清代这些人的称贤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乡贤群体的整体构成,也侧面说明了辽东的乡贤更注重实际的乡里作为,而并不拘泥于学识、身份地位、社会影响等。
另有学校教谕、私塾先生也是乡贤的构成者。明清时代江南、中原的乡贤中也有才德兼备的教谕,虽然人数不多但也很受推崇。辽东也有此类乡贤,邢万良,盖州人,“清初拔贡教谕衔”(22)民国盖平县志:卷9[M]∥中国方志丛书(东北地方).13号.台北:成文出版有限公司,1983:390.。 “私塾先生”则是清代辽东出现的一个新的乡贤身份。朱集成曾在复州书院讲学,“其与诸生以知行并进相助”(23)民国辽阳县志:卷11[M]∥中国方志丛书(东北地方).12号.台北:成文出版有限公司,1983:505.。杨鹤年,辽中人,“尤以成材致用为志,每以生徒贫寠不克就学,免其束修,以是邻封各邑人无贫富受其裁,成者尤多”(24)民国辽中县志:卷2[M]∥中国方志丛书(东北地方).11号.台北:成文出版有限公司,1983:258.。总的来说,这些学校教谕、私塾先生还是教书与助贫相结合的,其实际对乡人的帮助才是他们称“贤”的根本。
以上辽东乡贤虽出身一般,学识平平,既没有显贵的社会身份,也没有“彼地入名宦、此地入乡贤”的特权,但是他们俱因“德行”而闻名乡里,被乡人所推崇,成为乡里模范。而由“学行”到“德业”的转变也在一定程度上表明清中后期辽东乡贤群体对乡里建设的重要性,这一群体显然已经成为辽东社会建设的中坚者。
“乡贤”作为一地之道德楷模,除有“为乡里树风声”(25)民国开原县志:卷4[M]∥中国方志丛书(东北地方).27号.台北:成文出版有限公司,1983:396.,劝民表俗的作用外,还积极地参与地方建设。明清辽东的乡贤同样注重居乡的作为,主要表现为三个方面:乡贤对地方的管理,包括调解纠纷、组织保甲、操办乡团;对地方文化的弘扬,即修缮文庙学校、编修方志;热心地方公益,如修桥铺路、捐资赈粮。
从方志史料的记载来看,明清时期辽东乡贤对地方的建设,主要经历了两个阶段:
第一阶段为明代辽东都司始建至清代中后期。此一时期辽东乡贤对地方的建设仍为沿袭传统乡贤职责,即注重对乡里的个人贡献。在地方管理上主要倾向于睦族友善、调解乡里纠纷。乡贤一个重要的“贤”标准即是“非公不入公门”(26)民国辽阳县志:卷11[M]∥中国方志丛书(东北地方).12号.台北:成文出版有限公司,1983:507.,所以乡贤对地方的管理并不是实际担当政府要职或是参与地方决策,而是以传播教化的形式对乡民生活秩序进行调整影响。孔兴禄,“性醇厚,喜赒贫乏,尤敦族谊”(27)民国岫岩县志:卷4[M].1928年铅印本:10.。王上林,兴京人,“少负侠气,乡里有争必排解之”(28)民国兴京县志:卷10[M]∥中国方志丛书(东北地方).9号.台北:成文出版有限公司,1983:299.。以上人物之“贤”都是基于乡贤性格及与周邻的关系,可见敦睦乡族里邻,排解乡里纠纷是彼时乡贤主要的地方管理表现。如果说辽东乡贤在地方管理上处于弱化状态,那么其在地方文化、地方公益上却显得积极进取。乡贤群体所具有的“学行”使他们成为地方文化的主要倡导者和实践者。文庙、学校是地方文化教育的重要象征,一地有无学校,文庙设置是否健全都代表着该地文化的兴衰。因此,地方乡贤往往协力地方政府完成学校的兴建与文庙的修缮。乡贤崔德璘,字宝亭,凤城人,“性梗直勇于公谊,光绪二年监修文庙书院,有功士林”(29)民国凤城县志:卷9[M].1921石印本:11b.。永成阿,兴京人,“为文简当,善议论,见义勇为……光绪初年建修文庙,劝集捐款,实与有力”(30)民国兴京县志:卷10[M]∥中国方志丛书(东北地方).9号.台北:成文出版有限公司,1983:301.。可见,以上两位乡贤虽“为文简当”却热心于乡里建设,为建修文庙、学校积极奔走,募集钱款,出力甚多,其行为事迹因“有功士林”被记载流传。
此外,编修地方志也是乡贤着力倡导的文化活动。辽东由于建置较晚,地方史志资料欠缺,至清代仅存明修《辽东志》《全辽志》。清中后期,随着辽东府县的增设,编修史志成为地方文化发展的急务。但由于地方政府资金短缺,往往倡议乡人捐资、助资,实行官民合修方志。在这一形势下乡贤的带动作用开始凸显出来,各地乡贤里老纷纷倡导修志。马恒昌,兴京人,“为人亢直,尤急於地方公务……协助沈令募款,倡修县志,实於文化有力焉”(31)民国兴京县志:卷10[M]∥中国方志丛书(东北地方).9号.台北:成文出版有限公司,1983:300.。值得注意的是,传统乡贤一直是地方史志编修、撰写的主要人员,发展至此时,乡贤已经由秉笔的执行者发展为资金的筹集者,甚或出资者。
另外,热心地方公益也是明清乡贤地方建设的一个方向,主要表现为抗灾捐赈、周济乡人,为乡里修桥铺路等一系列便民服务。明代辽阳人徐潮,以贤孝闻名乡里,“赈饥民”(32)民国辽阳县志:卷11[M]∥中国方志丛书(东北地方).12号.台北:成文出版有限公司,1983:503.。岫岩乡贤李谦,经常周济乡人,“独自鸠工集役,竭资以坦其途”,乡人称其“李善人”(33)民国岫岩县志:卷4[M].1928年铅印本:9.,由此足见乡民对他的感激与爱戴。还有长兴岛人于玟,“慷慨好义於社会公益事,每不惜资材以襄其成,乡人重之”(34)民国复县志略:卷44[M]∥中国方志丛书(东北地方).1号.台北:成文出版有限公司,1983:552.。复县乡贤张蓬莱,“好义急公,究心地方利弊,遇公益事尤热心赞助,南城门洞至石桥下,年久路失修募资不足以独力济之”(35)民国复县志略:卷44[M]∥中国方志丛书(东北地方).1号.台北:成文出版有限公司,1983:553.。
第二阶段是清末。随着辽东内外部环境的变化,辽东的乡贤已经不止于居乡的作为,而是具有了外向型的发展。主要表现为倡导地方公益、兴建新式学校、操办乡团义勇、抗击俄人,已然由“乡里作为”转向“社会公义”。
时至清末,中央王朝内部政治动荡,外部又受到侵扰,地处边境的辽东也面临着新的形势。辽东的乡贤们感应时代变化,图强以自救。一方面筹集资金,助教兴学。其中一些知识文化水平较高的乡贤致力于开办新式学校,以此振兴辽东教育。孙盛传,复县人,“光绪间曾充凝社社长,办理乡团、严防盗匪,著有劳绩,劝捐学款尤出力,乡人重之”(36)民国复县志略:卷44[M]∥中国方志丛书(东北地方).1号.台北:成文出版有限公司,1983:556.。另有安东乡贤王建极、孔继贤、吴三多等俱为热心办学的典范。另一方面,辽东乡贤在注重内部文化教育振兴的同时,也时刻关注着外部局势,他们组织乡团义勇以自救。庚子事变,辽东边境受到俄人侵扰,各地乡贤纷纷组织乡民,办理团练以此清剿盗匪、抗击俄人。王多文,辽阳人,字子富,居邑西郑家厂,光绪丁丑年武庠生,平生刚正笃实。“光绪庚子乱,地方盗匪横,乃首倡乡团,自捐资粮,虽迭遭危险而以义气激励乡丁,卒令村闾安全无恙。”(37)民国辽阳县志:卷11[M]∥中国方志丛书(东北地方).12号.台北:成文出版有限公司,1983:511.兴京人王上林,年少时即负有侠气。庚子变乱,逃兵、盗贼蜂起四窜,地方社会治安混乱,乡人敬重其德行推之为总办,操办团练保卫地方。“俄人北上溃兵东扰陵,副都统调驻永陵山,陵赖之以安。”(38)民国兴京县志:卷10[M]∥中国方志丛书(东北地方).9号.台北:成文出版有限公司,1983:299.清末的辽东乡贤正是在“尚质”的精神下,果敢不屈地肩负起保卫乡土的责任。
总而言之,明清时期的辽东乡贤立足乡土、“因地制宜”,踊跃投身于地方公益事务。他们不仅积极的募集钱款、捐建新式学校,对内提高辽东乡民的科学文化素质;亦在时局动荡、边境形势变化下,积极的应对外部新环境、新局势,组织乡团保甲清剿盗匪、抗击俄人。
明清时期的辽东乡贤与中原、江南乡贤一样对地方社会起到“表民化俗”“以励后进”的作用外,其乡贤群体构成、社会身份、职业选择上却具有鲜明的自我特征,辽东乡贤尚“质”讲求实践,与关内乡贤的尚“文”形成鲜明对比。与此同时,辽东乡贤在明清时代又经历了一个由乡里作为向社会公益的历时性转变,具体则表现为对外部环境的应对。这一“贤”表现与辽东的历史地理环境密切相关,充分显现出辽东的地域特色,同时也影响了辽东地域文化思想、辽东乡民的价值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