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刘国辉
我的祖母至今居住在我的老家,鄂西大山深处的一个土家族小镇上,今年高龄八十有七了。她是典型的旧时代女性,柔弱、善良、隐忍、逆来顺受。在我不到半岁的时候父母离异了,从此我在祖母的呵护下长大,缺失的母爱在她的身上颇有一些弥补。故此,我们祖孙的感情超越了代际,更像是母子之情。
长大以后在城市里扎下了根,我一直有一个愿望,想让一生没有走出过大山的祖母,能有机会见识一下在她的认知里光怪陆离的都市世界。以前老家高速公路未通,高山远水和舟车劳顿似乎是一个延期的理由,而今日的奔忙,把这个愿望却一直压在心底,未能实现。
直到前几日接到父亲的电话,说奶奶的腿上有个多年的肿块破溃了,需要来宜昌医院做检查确诊。我速速驱车回老家将祖母载到了宜昌。如是,一辈子没有走出过大山的小脚老太来到了城市。我那早有的孝心被蝇营狗苟的繁杂俗务一再搁置,如今在奶奶疾病的驱使下才来完成夙愿,颇觉无颜面对良知。
好在奶奶的身体检查无大碍,简单处置后大家都放心了。
心里的沉重负担消除了,我们一家人的心情大好。趁着假期,我尽力弥补以前的亏欠。在这个城市最好的酒楼里,我让从未涉足酒店的祖母体会不一样的用餐感觉。在家乡的小镇,电力只是用来生产和生活,在奶奶的心里从不知道电力还有装饰的功用,看着酒楼窗外华灯初上、霓虹闪烁的街头,她喃喃地发出了“有电真好!城市真好!”的感慨。在这个举国欢庆的节日里,一位耄耋老人在深秋的傍晚、车水马龙的街畔发出了这样的心声,我不免一阵心酸。感觉我们亏欠她的太多,时代亏欠她的太多!
次日,天公不作美,秋雨淅淅沥沥。我开着车载着祖母穿行在城市的车河里。
她平生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的车辆,这么高的楼房。她疑惑高楼里的人怎么生活,如何上下出入?为什么有那么多的车来车往?诧异于十字路口的车流如何动止有序?在祖母不太聪灵的听力下,我高声为她做一个城市生态的解说者、一名乡心感知都市的导游人。
祖母平生没有见过火车和轮船,我载她来到长江边,扶她下车撑伞,握着她枯瘦但温暖的手,颤巍巍地来到江畔。
祖母的视线已经模糊,巨大的江轮在她的眼前成了缓缓移动的白色楼宇。但这丝毫不影响她的兴致,她开心得像个孩子,脸上的笑容那么纯真,那么温暖。我的眼眶湿润了。
我这么微不足道的举动能带给她那么强烈的快乐,以前我怎么不早做安排?还要待她的病疾促使我完成心愿,真是令我汗颜!在跨江而过的铁路桥下,我们祖孙俩在绵绵秋雨里,静静地等待穿行而过的火车。我想让祖母听到列车呼啸的声音,看到列车疾驰而过的身影,在她的有生之年能更多地感受这个世界的多彩与美好。那一列火车解我心情,适时地驶了过来,长长车厢的光与影让祖母的眼神那么兴奋,脸上焕发了光彩。
几天后,祖母回到了老家,我又开始了日日的奔忙。在闲暇心静时,我心里深深地挂念着远在山里的祖母。
年届不惑的我,人情冷暖深有体会,世态炎凉已渐明晰。但我的心唯有所求,祁望我深爱的祖母身体安康,让我能够更长久地感受祖母枯瘦手掌的微温,看到祖母脸上的笑纹。